“孕婦用國產含鐵維生素”,白紙黑字,藥檢結果令人大失所望。這藥瓶是我們唯一的線索,我們寄予了厚望,以為會守得雲開見月明,誰知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凡事都有兩麵性,這倒是洗白了曼麗,算是失望中的意外之喜,曼麗融入我們這個大家庭板上釘釘,這事若跟她有幹係,我與她必勢不兩立,如今心結已開,看她與俊波盡棄前嫌,有情人終成眷屬,我自然樂見其成。
抓不到幕後黑手,我將終身有憾,實在不甘心這樣半途而廢,或許寧山能幫我?可逃婚加流產,我劣跡累累的曆史連自己都覺難堪,他會相我嗎?會不會覺著我混淆是非、委罪於人?若如此,不光我會被視為做事無腦,誠信也會出現危機。
兩寧關係撲朔迷離,奈特的雲彩戒指似有千金之重,我那飄忽不定的心能否承擔得起?
愛麗絲是我朋友中的諸葛孔明,她入木三分的斷事能力來源於渾然天成的洞察力,對我的心思和閱曆了如指掌,抽絲剝繭的分析和指點迷津往往使我茅塞頓開,難題到她那裏會迎刃而解,可這節骨眼上,她卻人間蒸發。
糟心的日子總算有亮光閃現,俊波明天來京出席年度國際投資金融大會,他送了我兩張會後自助晚餐請帖,我約了梅蘭同往。
梅蘭打開車門,把副駕駛上的碎花帆布大包拿到後座,叨嘮著,
“你看這包,我在秀水買的,原價三千,和老板娘砍價正歡,不知從哪竄出的一姐們也相中了這包,跟我叫板抬杠,價格轟至五千,那姐們卻在最後關頭撤退,我當了冤大頭,可沒轍啊,誰讓我那朋友隻認這款。”她斜了我一眼,繼續,
“後來你猜怎麽著?我結完賬拎包轉身時,瞧見那姐們以超低價拿了另外一個包。”
“聲東擊西,孫子兵法現學現用。中國人厲害。”我笑笑說。
“你們美國人更遜一籌!”她不屑地哼了一聲。
來賓多為金融投資界人士及有關企業的特約嘉賓,五星飯店的百坪大廳內,燈火輝煌,樂聲悠揚,衣香鬢影,體麵的紳士,優雅的淑女,搖曳的酒杯,美味的佳肴,服務生手托酒飲穿梭其中,晚宴隆重而富有風情。來賓三五成群,或喁喁細語,或推杯換盞淺笑安然。
我們兩個小蟻民平日裏搭不上這等高層人物,便各要了杯飲料,坐在角落裏邊喝邊聊天。
目光隨意往人群裏一掃,剛把頭轉過來,又吃驚地轉了回去,
飛旋的藍裙如海洋中的一束浪花,白蕾絲帶將嫵媚的長發輕輕綰起,眸光千回百轉亮如繁星,那不是曼麗是誰?
兩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如哼哈二將護在她左右,一是寧山,另位年紀相仿的男士,我猜是她哥,三人手持酒杯,時不時推杯換盞、交談甚歡,曼麗笑容燦爛,如盛開的大麗花。被兩名帥死人不償命帥哥的寵愛得像個公主,這怎不讓人妒忌得咬牙。
曼麗不知被什麽笑話逗得前仰後合,扶著寧山的手臂才能勉強站穩,忽然她舉到嘴邊的酒杯就此定格在空中,她半張著嘴,眯起眼睛,衝著前方的某個方向發呆,順她目光看過去,一英俊挺拔的身影闖入眼簾,身穿黑羊絨大衣的俊波帶著冰冷的寒氣,像一尊俊美的雕像出現在門口,曼麗的眼中煙花綻放,她把酒杯轉給寧山,提著長裙,像頭快活的小鹿衝著門口跑了過去,幾乎以蹦跳的方式撲到俊波懷裏,那一刻時鍾仿佛停止了腳步,喧鬧的大廳、來往的人群仿佛成了背景,隻為襯托這兩位俊男倩女永恒的瞬間,曼麗的肩膀不停地抽動,看來俊波給她了個不小的驚喜。
寧山輕呷紅酒,靜靜遙望,那微笑如雯月清風般淡然,那眼神似陳酒家釀樣清醇,無聲地傳遞著友愛、關切、寵愛、祝福等眾多的情緒,唯不見情愫,醍醐灌頂間,我忽然讀懂了這些年來他的心思。
“曼麗是今天的主角,她母家開創了跨國界資本流通和運營的先河,是中國投資業翹楚。看來她和你弟又好上了,聽說現準備赴美,你們將來會常打交道,曼麗心直口快,可心不壞,不難處。”
梅蘭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在旁喃喃低語。
我正想起身過去打聲招呼時,被梅蘭一把拉了下來。
“看!這位可是個人物。”
我扭頭向門口望去,在我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奈特身穿深藍色妮子衣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肩頭還頂著細碎的雪花,他優雅地脫下大衣,順手掏出鈔票作為小費,一同交給了門童,高檔深藍西服襯托出他寬肩窄骨的V字型身材,燙貼合體的西褲套在他筆直修長的雙腿上。
“MT的合夥人,拜他所賜,這次收購歐曼,光現金一項,我們便損失了八千萬美金。”
霎時間我氣血上湧,腦袋嗡的一下,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梅蘭,用沉默告訴她,我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長話短說吧。法格列斯旗下的歐曼和華章同時招標。MT是美奇亞的投行,他們收購的目標自始至終是華章,卻用歐曼做幌子,打了個迷魂陣,和曼麗的豐盛競標歐曼。豐盛迫於政府壓力,對歐曼勢在必得,MT知情後,趁機興風作浪,將收購價抬至天價後抽身,他們和法格列斯定有貓膩,退出後,他們迅速地以超低價拿下了華章,豐盛為此買單。”
“那麽,虧的是豐盛,而非迅風。”我懷抱一線希望,皺眉問道。
梅蘭呷了口酒,歎了口氣,
“你不懂中國的經營模式。豐盛主營投資兼並,服裝企業的運營並非其專長,收購歐曼後,迅風將迅速控股,這筆虧損最終會由迅風來扛,八千萬損失也就罷了,關鍵還有大堆附加條件,新公司保留歐曼原核心股東權益、保留原運行總監的職位等……”梅蘭頓了頓,
“本以為帥哥都是花架子,這位可是色、膽、才俱全的全才啊!足智多謀,運籌帷幄,下手黑又準……政府施壓豐盛拿下歐曼,這是內部秘密,不知怎的就傳到了MT耳朵裏。”梅蘭不可思議地搖搖頭。
我聽得冷汗淋漓,那是我無意中偷看了曼麗的文件,把這事告訴了奈特,我的本意是讓他放棄競標,並非是借此哄抬價格脅迫豐盛。
“我買包那事便是這案的袖珍版。你還不信,美國人深諳兵法真諦,運用來孫子兵法,那才叫當仁不讓。”
我頭腦裏亂成了一鍋粥,按理說以寧山的精明,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去虧掉八千萬,各種線頭在我腦海中不停地交織閃現,如醍醐灌頂,我突然想起他曾說過,
“人說棋讓五子,若生意場上狹路相逢,我會讓你一副臂膀……”
沒想到當初的一句玩笑話,兩年後一語成讖,他果真遵循了自己的承諾。
幾乎同時,我也想到了瑪麗莎曾有的擔憂,
“你男友照顧不周,你被人害得流產,奈特氣壞了,我擔心他會報複。”
一股涼氣從脊背而入,我渾身冰冷,像是陷入了數九冰窖,頭像被悶了悶棍,兩眼兩眼冒金花。
就事太奇葩,太突然了,讓人猝不及防。
“世上沒有偶然,有的隻是必然。”萬事皆有牽連,皆有它存在的原因和道理,簡單的唯物主義信條在這裏得到了驗證。
在背光的角落裏,我的目光隨奈特的腳步移動,他談笑風生地和同僚們打過招呼後,便獨自走到了落地窗前,一手插兜,一手撫額沉思,忽然他從兜裏掏出一個紫天鵝絨小方盒,打開盒蓋,仔細地看了看,又收好。
清脆的鈴聲,讓我打了個激靈,梅蘭應了聲便掛掉,抬頭看向我,
“噢,我忘記了,我保姆今天有事要提前走,我得回家看孩子,你要不要一起回?”
還沒等我答,被鈴聲驚擾了的藍寧遠遠地朝我們這邊看過來,看見我後,她滿臉笑容地揮揮手,徑直走了過來,
“陰險的小人。”梅蘭狠狠啐了一口,推了推我,“你趕緊過去,別讓她過來,我可不想吐。”
“那我去打聲招呼就回,你等我。”說罷,我朝藍寧走去。
藍寧順手拿了個餐盤遞給我,
“別光喝酒啊,過來吃點東西,這螃蟹看著很新鮮,剛端上來的,嚐嚐。”說罷,她炒起鏟勺,挑了個大個的,往我盤子裏放。
我騰地將盤子藏到身後,自那次月下湖邊釣螃蟹,我就再也沒吃過。
她捂著嘴笑了起來,
“怎麽轉性了?我給你的長江小蟹,你以前能吃兩碗……”
我退後一步搖了搖頭,她不再勉強,把蟹夾到自己碗裏,
“這都怎麽了?暴殮天珍啊,寧山也不吃蟹了。美食是給人吃的,可不要光看哦,墊墊肚子,不然胃會壞的。”
我依她,為自己夾了水果沙拉。
我順便將手伸向侍者托盤上的紅酒,指尖剛觸到酒杯,有另隻手更快地將它順走。
我衝她笑笑,收回了手,對她做了個請的動作。
“或許這個更適合你。”一把低醇的男音在耳闊響起,聽音回首,便與他四目相對,他麵帶微笑,健達寬闊的骨架將一身西服撐托得恰到好處,他把酒杯遞到我麵前,豔如紅石榴過渡到赤黃的檸檬汁,日出到日落的神秘色彩的在杯中流淌變幻,心跳如鼓中,我接過那杯激情海岸,
“本想一會打電話給你,未成想你在這裏給我了個驚喜……”
我衝他笑笑,剛想開口給藍寧解釋介紹,她卻做了個鬼臉,用口型對我說道,
“胸衣先生。”
“說出來好了,他中文幼兒園大班水平。”我笑完轉向奈特,
“藍寧說你挑衣服很有眼光。”
奈特衝我眨眨眼睛,“我選女友眼光更佳。”
見我躲開他的眼神,他轉對藍寧,欠欠身說道,“過獎,你送的也很漂亮,別具特色。”
藍寧的笑意微不可查地瞬間凝固,但隻是片刻,便又恢複了優美的弧度。
奈特衝她點點頭,把我拉到一邊,
“我看過錄像,這女孩送過你一件內衣。”他抬腕看表,
“離去機場還有兩小時,走,我們去個地方。”
他語氣溫柔得醉人,眼神中閃過一抹光亮,剛才他掏出那小藍盒的情景在我眼前閃過,我全身緊張得像塊石頭,心沉墜得像灌滿了鉛,我躊躇不定、心亂如麻,這紅繩一係、戒指一帶,兩人便牽手一生,婚姻大事豈能兒戲,梅蘭爆出的收購猛料震得我暈頭轉向,需要時間去吸消化吸收,在火苗般搖擺的思緒中,我抓住理智的線頭,秒速作出判斷。
我得逃。
梅蘭的救駕像場及時雨,她步履優雅地向我走來,衝奈特歉意地點點頭。
“珍妮,我們得走了,來不及了。”
“不好意思,我朋友孩子病了,我得陪她去醫院。我打電話給你!”
說完,我同梅蘭走向房門。
出門前我掃向人群,俊波手持酒杯麵向我,正和寧山侃侃而談,他沒注意到我眼神的問候,而寧山卻像有了心靈感應,猛地轉過頭來,
他宛如一棵鬆柏和我遙望,眉毛飛揚,嘴角翹起,靜如晨光的眸光裏藏不住那份驚喜,和剛才看曼麗的眼光迥然不同。
我在羞愧交加中轉過頭來,這沉默少語的男人心中曾藏著怎樣的柔情?他到底還曾幫過我多少?
時間還早,我便和梅蘭回她家去看孩子。路上罕見地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他的聲音亢奮激昂,即便電話線隔山跨海,我仍能感到他的神采飛揚,
“美奇亞以超低價收下華章,我們打了個大勝仗。奈特立下汗馬功勞。你盡量回美訂婚,俊波和曼麗明春舉辦婚禮,你和奈特若能同時舉辦,那便好事成雙。有奈特輔佐,我無後顧之憂……”
我茫然地放下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