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麗如墜入海中的泡沫,消失得無影無蹤。
俊波休假數月,寧山忙裏抽閑,經查詢曼麗無出國記錄,我們便把焦點鎖定在了國內。她的手機、信用卡和銀行賬戶均無任何消費記錄。兩個星期過去了,始終無任何線索。
腦海中反複地播放著曼麗失蹤前夜、酒吧那晚的情景,電光火石間,我突然想起她提及過與寧山訂婚成親的事,便去問了梅蘭,梅蘭說寧山奶奶去世前,為圓爺爺曾承諾的娃娃親,依舊俗在老家為剛出生的曼麗和寧山辦了場“虛擬婚禮”,寧山父輩對這種封建舊禮一笑了之,梅蘭還說寧山祖上來自於一個鮮花盛開的貴州小鎮,迅風的香衣料便取自那裏的野花花蕊。
和俊波談及此事,他一拍腦袋,好似仿佛恍然大悟,
“上回去死亡穀時,曼麗確實說過一座居懸崖之巔的、山花浪漫的中國西南異族小鎮是她心中的夢幻之地。”
我和俊波決定去撞撞運氣。
長途輾轉於飛機、火車、搖渡、電動車和驢車後,我們終於到了這個叫周莊的小鎮的山腳下。抬頭向天,百步九曲的山路在岩石上迂回盤繞,高山絕壁上的一道鐵索橫空而下,徒手攀岩而上才可抵達山頂的村落,經過野戰實地訓練的俊波和我倒吸口涼氣,感歎地勢之險惡。
山頂景觀豁然開朗,野花漫山遍野、斑斕絢麗,襲襲秋風送來縷縷醉人花香,遠處山巒連綿起伏,隱隱約約間煙霧繚繞,如人間仙境,裂穀兩側懸崖峙立、古木參天、風光旖旎。二十來侗家族古老的吊腳樓點綴在其中。
我們一家一家地問、一家一家地找,不久有位童顏鶴發的老叔自告奮勇地把我們帶到一幢類似廟宇的磚角樓前介紹說,
“這是寧家老宅,幾十年前他們搬去外省做起了服裝生意,生意非常好,衣服賣到了外國,征得同意後,我們把寧家舊宅改建成了寺院,約二十多年前,寧家老太回來給孫子按舊禮辦過親。前些日子一據稱是寧家媳婦的年輕女子孤身來還願,她將寺廟重新打理裝飾一番,她本人就住在最裏頭的偏房。”
果不出所料。我和俊波相對一視、釋然。
我環顧四周,香案上餘香繚繞,滿牆的喜貼、紅綢和鮮花在斑駁破舊的木牆上尤顯突兀。
“那女娃倔得很,定是一早出去采花去了,走,我帶你們去找她。”
老人一邊走,一邊指著漫花遍野的野花說道,
“那種淡黃色的叫梗石蘭,那可不是一般的石蘭花哦,離了我們這寶地便立馬枯萎死亡,寧家買下了整幢山林,雇村民采集、定期收購,用其花蕊製成衣服的纖維,香氣永久不衰……”
“不好了,有人掉下去了,快救人啊!”
一群邊狂奔邊呼喊的人群將他的話打斷。
我還沒反應過神,俊波突然轉頭朝著聲源跑了過去,我和老叔緊跟其後。
跑到坡頂,側身探頭往下望,長百餘米、約六十來度坡度的陡坡於底部處滑入洶湧澎湃的江水,野花矮叢點綴於坡麵,衣著單薄的曼麗在距坡頂三十來米陡壁上,躬腰緊緊地抓著一棵一人見高的矮樹,腳下的泥土滾石劈裏啪啦往下滾動,滾進江水時濺起股股浪花,太危險了!那情形讓人不寒而立。
據目擊者稱,曼麗從坡上滑落墜下後,在樹叢上“浪了一下”,跌落在那棵梗石英樹旁時,抓住了樹幹。
“哎呀,這女娃子,”老叔跺著腳著急地說道,“跟她說了暴雨後有泥石流,不要去坡上,她偏不聽,這摔下去定死無疑,山裏沒信號,跑出去救援來回得小半天,不知她能否抗得住。”
俊波呼啦一聲蹲了下去,趴在坡邊,身體向前伸出一大截兒,雙手攏在嘴邊衝下喊,
“曼麗,不要慌,扶住樹,站穩了,腳不要動。”
“俊波,救我!”曼麗揚頭,抬起手臂擦拭前額,腳底不住地打滑,顫抖的喊叫聲中充滿了恐慌。
俊波麻利地站起,脫下夾克衫,看看四周,抓起旁邊的救護繩,將繩子的一端拴在救護欄上,
“你要幹什麽?”,看出了他的企圖後,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活不鬆開,“你不要命了嗎?
“小夥子,別胡鬧!你去就是白送死,那土塊是鬆的、石頭是活的,救護土繩根本不管用。”
“姐,我再不下去,她會掉下去的。”他急迫地推開我,“我有野外救生經驗。”
我抱住他的腿,哭著求他,“要去,讓我去吧,我學過懸崖攀岩,你要有了事,姑母怎麽辦?”
他不再理會我,甩開我的手,快速跑到坡度相對舒緩一點的地方,試探著踩下去,躬身沿坡下行。
我匍匐爬到坡邊,伸出頭看他,眼淚嘩嘩地淌下,望著那奔流不息的江水,有種很不好的預兆,我手心冷汗淋漓、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邁下的每一步都讓人心驚膽戰。
他邊安慰曼麗,邊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接近她,滑坡體不穩定,雞蛋大小順坡滾下的飛石揚起滾滾塵土,短短的三十來米像三十年一樣漫長,終於,他伸出的手臂一把抓住了曼麗的手腕。
他岔腿站穩,將繩子一頭拴到曼麗腰部,自己則站在原地,看著她用力抓住繩索,踩著陡峭的石壁,向上攀爬,隨著她一步一步接近安全地,我的心一點一點地落了下來,當大家合力將她拽出山坡那瞬間,突然轟隆一響,她腳底一塊臉盆般大小的石塊突然坍塌,滾下山坡時帶動其他亂石,掀起滾滾紅塵。她安全了,可是俊波……
我瘋了一樣地將身體探出崖邊,泥石滾滾中有道白影翻滾而下,我大聲地喊了一聲俊波,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在直升機轟隆聲中醒來後,我哭著撲向擔架上的俊波,他安靜得像個熟睡的嬰兒,白襯衫上血跡斑駁,醫護人員將我攔開,把他抬入機艙內,送往最近的醫院。
醫生說因一巨石阻攔,俊波未滾進江水,僥幸撿了條性命,不過腦部損傷昏迷。醫院做了降低顱內壓處理,出血和水腫量介於微創手術與自行吸收之間,醫生征求家屬意見,我六神無主,求救電話打給了奈特。
奈特迅速聯係了美國的醫院,醫生看了片子和診斷書後,建議靜養數天後回美,救援飛機三天後將俊波運到最近的關島機場。
我們對姑母隱瞞了消息,奈特和我留下陪同,瑪麗莎男友賈瑞德因熟諳醫務,一有時間他便會過來探視。
翌日晚我出乎意料地看見了曼麗,據說她辭掉了工作,飛了過來,她一臉悔恨地守在俊波床邊,邊抹淚邊幫他按摩手指,見到我時她忙站起身來,雙手十指交握、急促不安地擰巴在胸前。
我握緊了雙拳,正想衝過去把她揪出病床時,被奈將一把攔下。
曼麗咬咬嘴唇,衝我們深鞠一躬,說了句對不起,轉身看了眼俊波,依依不舍地徑直走向房門,出門時正好與進門的醫生打了個照麵,醫生滿臉笑容,
“曼麗小姐,這是要去哪裏?患者的拇指才剛有了針痛反應,這是好兆頭。曼麗小姐的觸摸和言語交流所產生的刺激作用不可估量,任何人無法比擬,黃金恢複期對患者至關重要,希望你能留下來。”
一群人邊飛奔邊的人群將他的話語打斷大聲呼喊
曼麗看了看我,悄然走回到了俊波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