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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消逝的紅圍巾(7)槍手,請槍下留人!

(2019-09-20 05:52:42) 下一個
時光如白駒過隙,還沒來得及梳理,我便不得不回美完成畢業答辯。寧山無奈放行,千番叮嚀萬分囑咐要我注意安全,尤其要搞清所處建築物的安全出口以備不期然事件發生,他說得委婉用意卻一目了然,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獨樹一幟的美國校園槍擊案,俗稱美國式死亡,對他的提醒我一笑了之,在以安全著稱的我所居住的弗吉尼亞,這種小概率事件向來與我遙不可及。
 
鶯飛草長姹紫嫣紅的四月,我在美國開始了按部就班的校園生活,忙於畢業考試、答辯和論文,我白日裏馬不停蹄地奔波於教室,食堂和宿舍的三點一線。晚上沏一杯溫馨的咖啡,手捧馬克杯,在電腦麵前和寧山的視頻是一天中最讓人最興奮的事,他頭像閃爍跳入眼簾那瞬間,心裏都會砰然一跳,親切感油然而生,網絡無疑是本世紀最神奇的發明,它用一根無形的線把相隔千裏的親朋好友和戀人情侶串聯在一起以解相相思之苦,頻繁的視頻讓因時間和距離而產生的疏離感消失殆盡,對他的思念與日俱增,因家族事業的特殊性而多年特意自我培養出的理性克製在他麵前不堪一擊,心理防線的驟然坍塌讓我潰不成軍。時差和繁忙的功課有時連可憐的網上見麵都成了奢侈,每每見到他頭像變灰,我的心也會隨之變得灰蒙蒙一片,思念如潮水般湧來瞬息間將我吞沒,我們在一起的那份恬靜舒適讓我流連忘返,毫無疑問那是家的感覺,多少次他那充滿朝氣的身影伴著月光入陪我入夢,又多少次我心血來潮訂下單程機票,斟酌後不得不忍痛取消掉。
 
我和瑪麗薩住我兩年前在學校旁買的二室一廳的豪華公寓裏。她的美麗活潑、快人快語會讓她身邊的每個人感到了什麽是青春似火。周末我們會到車程一小時外的美奇亞店勤工儉學,做些查貨驗貨、導購結賬之類的一般性店務工作,和我們同去的還有平日住在學校宿舍的愛麗絲。同為金發碧眼的純種美國人,性情卻迥然不同。愛麗絲身上能捕捉到在美國麟角鳳毛的中庸隱忍、審時度勢的儒家思想,一句話在嘴邊斟酌三分才會出口,所以聽她說話絕對是在享受品味精心烹飪的美食佳肴,言語溫柔如水的愛麗絲在堅持自己觀點時可執扭毫不含糊,和奔放如火的瑪麗薩爭辯起來,唇槍舌戰水火不容,作為中西文化連體兒的我在敲桌子、捂耳朵多次警告無效下便會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尋個耳根清閑之地。
 
夫妻沒有隔夜仇,朋友沒有隔日恨,崇尚自我、堅持真理的吵鬧聲即便把房頂捅出個窟窿也不會影響到我們隔三差五的相聚。酒吧餐廳圖書館的歡歌笑語成了枯燥學習生活的一種調劑,偶爾參與的還有兩位男士,瑪麗薩的長她五歲的男朋賈萊德,風流倜儻口才一流,西裝革履皮鞋擦鋥亮,夾個公文包滿世界飛推銷醫療器械;另一位便是愛麗絲的男友帕裏升,主修金融、前年剛畢業的我們的師兄,在我姐夫奈特的紐約股權融資公司中就職,隻有周末才能回來和她一聚。周旋於財團金融寡頭、億萬富翁合同簽訂的融資工作性質,讓他在職業和道德上對保護個人隱私極為敏感,這種特質融入到他生活中,便成了惜字如金從不點評,如若出口,一語即中,和愛麗絲是絕美搭檔。我和瑪麗薩腦洞大開,時常哄掇他們之間來場辯論,賊眉鼠眼的我倆非常期待辯論結果,可惜擰成一股繩的人倆從來不上當。三人中隻我一人至今還單奔兒,我才不在乎那因我那形影孤寂而招來的同情哀憐的善意眼光,心中不斷湧出的歡樂泡泡匯成了汪洋大海,我美滋滋地沉浸在愛的海洋裏。千尋萬找終於尋得了他,他是支撐我的臂膀,我乘涼的樹蔭,我休息的港灣,我靈魂之侶,我生命之魂,我的生命不再孤單。從未不乏過追求者的我向來孤芳自賞,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感,色彩斑斕的蝴蝶在身邊搖弋飛舞,身處其中卻無心采集,我始終相信上帝在創造我的同時也創造了我的靈魂之伴,他在這世上的某一個地域,每天做著自己的事情、過著自己的日子,我們之間不可交集的平行線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因某種契機而相遇並擦出熾烈的火花,所以我寧缺毋濫,寧願耐心等待那屬於我的靈魂之伴。而現在他終於出現了!我怎麽能不為此欣喜若狂?
 
說到這裏便不得不花些筆墨在奈特身上。七年前姐姐去世,去世前他是我姐夫,去世後他還是我姐夫,這樣說是因為他對我家的關心並未因姐姐的去世而受有絲毫影響,對我,姐姐最疼愛的唯一的小妹妹更是如此,他的嗬護和愛憐如同空氣無所不在,對我慣於的恃寵持嬌的予取予求他向來不計回報地加以滿足。撇開姐夫的這層關係,奈特家和我家是多年世交,均離學校不遠,我家做服裝,他家做金融投資,多年來相輔相成,榮辱共進。奈特從紐約回家看望他父母時,也會拜訪我的父親,來學校看我。
 
亞洲麵孔混合了1/4的白人血統,緊致有型的歐美麵孔和柔美儒雅的中國特質在他臉上完美結合,他的五官精美得像雕塑,眼窩深陷鼻梁高挺,褐色頭發微卷,棕色眼睛如同閃光的瑪瑙,白皙的皮膚間揉進了柔美謙和的氣質,手工裁剪的衣服下襯出他高大挺拔的身軀,沉靜冷凝不失幽默,舉手投足間透露著深厚的內涵和自信,和他並肩走在校園,拜他所賜回頭率大增,大都是眨著星星眼的懵懂少女,對我笑怪他招風惹蝶的抱怨他總是報以淡然一笑,或許因他是帕裏升老板的老板的老板而對我們這低檔的小圈子不屑一顧,他總是婉言謝絕我們對他發出的聚會邀請,卻隻熱衷於單獨請我並樂此不疲,出乎尋常的舉動引得那兩位小姐對我們的關係好奇心大熾,旁敲側擊地打探想尋出其中的蛛絲馬跡,每每看到那充滿八卦味道的迷離眼眸,我便會白眼一挑,“勞架,我的小姐們,他是我姐夫,好不好?”
 
抬腕看表,兩小時後奈特會到公寓接我吃飯。我開始在衣櫥裏翻找衣服、在我的萬寶匣裏挑選首飾。奈特對衣裝服飾化妝打扮眼光高得幾近苛求,而我恰恰邋遢隨意,與他同行總感壓力,不過對此我沒有怨言並心存感激,時不時冒出來的慵懶疏散作風我並不欣賞,心疼自己舍不得自身修正,來自他人適當的管束自然有益無害。我最終選訂一件白色古馳複古波寬鬆飄逸款長裙,海瑞溫斯頓粉色鑽石手鏈和星型鑽石耳環,在落地鏡前左右顧盼許久直到滿意為止,精致妝容華麗衣服包裹下的我脫胎換骨,連自己都覺著賞心悅目,自信心爆棚。
 
我們來到市中心摩天大樓的一家空中餐廳,推開餐廳那扇沉甸甸的暗玫色大門,風格奢華的百坪闊大空間讓人驚豔,華麗的枝型水晶吊燈折射出如夢似幻的斑斕彩光,身處由落地大窗和玻璃地板圍繞的透明空間,可以用飛機俯瞰角度全方位無遮掩地瀏覽輕霧繚繞的腳下世界,車盒人蟻,紅色尾燈編成的車河似海帶彎曲盤旋,美妙的夜景吸引我的注意力,直到旁邊椅子輕微的拉動聲才把我的視線拉回,我微微一怔後便很快緩過神來,半張的O型嘴化成一個完美的笑臉,站起身來連蹦帶跳地給了數月未見麵的父親一個大大的熊抱和臉頰上的一個啄吻。貴為美奇亞集團董事長的父親,身體左歪右斜地躲避著我有些出格的熱情,摸摸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這回去中國,感覺如何?”他人貴語遲,聲音沙啞低沉但緩慢清晰。
 
我點頭表示還算習慣,眼珠一轉正好借此良機試探父親的想法,借著和諧舒緩氣氛的東風,連哄帶騙地請求父親同意我畢業後到北京分公司工作。
 
父親思考片刻後望向身邊人,奈特笑意淡然,眼眸中射出的光卻令我如芒在背,我深知我那點兒小秘密在城府老練、縝密如絲的他的麵前根本稱不上秘密,在他探究的眸光下我把閃乎不定的目光轉向別處,慌亂中竟盯上一個牙簽盒子發呆,他若有所思卻終究沒有捅破,不置可否地又把球扔給了父親。
 
軟磨硬泡、撒嬌耍賴的功夫沒有白費,我為自己爭得了兩年的時間,我心中雀躍,恨不得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寧山。
 
牛排質地韌嫩、水果沙拉鮮豔靚麗,蘑菇湯香醇濃厚、良辰美酒使我食欲大增,酒足飯飽後我環顧四周,嚴肅莊重的氣氛勾出我那份隱秘的玩性神經,空中餐廳以它特有的高度而顯得神秘空靈,將它的虛渺氣氛烘托出來才更是錦上添花,我在服務生耳語兩句後他點頭匆匆離去,不過一會兒,腳下頓時白煙乍起,我們在座三人如同騰雲駕霧,升天成仙,幹冰將整個套間裝點成煙霧繚繞的夢幻仙境,飄舞虛幻的浪漫氛圍在空中彌漫,透明的玻璃帷幕與玻璃地板的襯托下,我們仿佛置身於茫茫天界,這顯然與父親嚴謹不苟的風格迥然有異,果然父親麵帶不悅,那微皺的眉頭和緊繃的下顎將我興奮點引爆,我得寸進尺地繼續撩撥老虎胡須,
 
“搞什麽名堂?“我緊著鼻子繃著臉,壓低嗓音拖著長音學他說話的語氣。
 
奈特強憋住笑,我的大無畏精神顯然把老虎給惹毛了,他手撐桌沿兒向後支起身子,他發威前常用的動作讓我心中一怔,果然我不得不被一時的衝動行為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看還是一年吧,你的根基終究在美國,你首先要在社交禮儀方麵下狠功夫……”他貌似平常的語氣處處透著鋒芒,不容置疑且毫無商量的餘地。
 
小小惡作劇而失去一年實在得不償失,我追悔莫及但又無能為,我那一閃而過的惆悵自然逃不過明眼人奈特,他波瀾不驚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後,便轉身掏出個禮盒送給我,借以岔開題。
 
藍色天鵝長盒裏麵是海瑞溫斯頓的鉑金項鏈,幾十顆彩奪目的碎鑽拚成的茶花花瓣在燈光下熠熠發光,將花朵綻放瞬間清麗脫俗的輪廓雕刻得栩栩如生,獨特的構思和新穎的設計體現了設計師們從大自然難以複製的超然優雅中汲取無限靈感。
 
我眼中流淌的驚喜顯示出剛才的不愉快早己煙飛彈盡,哪個女孩會拒絕鑽石美玉?尤其是海瑞溫斯頓,我的摯愛。
 
奈特掂起項鏈,站起身來幫我係在脖頸,用讚賞的眼將我上下打量一番,
 
”不錯,配你這條裙子正好。”
 
“錯過了你二十二歲的生日,今天給你補上。”父親說完歪頭轉向的奈特,
 
“你有沒有去中國的機會?這丫頭一個人不知會生出什麽幺蛾子,讓人不放心啊。”
 
“我盡量安排。”無視我擠眉弄眼的暗示,奈特笑答。
 
“今晚我和你父親飛巴黎去談一個融資項目,一星期後回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點頭,“下次如果趕上寒暑假我也要去。”
 
翌日清晨,天上飄著淡淡的雲,晨曦徐徐拉開了帷幕,絢麗多彩的早晨帶著清新降臨人間,沉睡了一晚的校園隨著太陽的升起而變得熱鬧起來,這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我一早來到係館上大課,我們的係館是一座紅磚白瓦的百年哥特式建築,大課教室通常是能容納幾百人的演播室,因為音響效果欠佳,我在前排早早選了個座位,睡眼惺忪的學生們陸續而來魚貫而入,不一會兒就黑壓壓地坐滿大半個教室,隻等教授開課。MT的實習工資太低、某某教授的課太難搞、加州大火燒到了迪斯尼、漢堡王的蔬菜漢堡有點兒貴……我和同桌在東拉西扯的話題中打發時間,良久未等到教授走進教室,無聊等待中教室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夾雜著劈裏啪啦的爆竹聲和呼呼的警報聲,時不時傳來“有槍手,快跑”的驚呼聲,教室裏的學生們霎那間不約而同地起身瘋跑,一層一層地湧向那連接一個對外出口的後門,可不曾想此門早已被槍手從外拴上了沉重的鏈條,即便把門搖倒也無法打開鎖逃脫,從未經曆過此景的學生們驚慌失措,堵在後門不知所措,劈裏啪啦的槍聲由遠至近直逼教室前門,我和幾個學生就近躲在講台後的一個牆角,哐當一聲前門被撞開,我斜眼偷瞄的眼光中有一持槍黑影一閃而過,站在距我兩步之遙講台邊,對準擁堵在後門的學生抬起了軍用機槍,冷冽的槍聲和人們的尖叫聲如同世界末日降臨人間,約莫半分鍾後一陣,教室變得如死般靜寂,不一會兒,安裝新彈匣子的卡卡聲在教室裏回蕩,那聲音冰冷空靈得讓人窒息,槍手轉了個身,將槍口對向前台,啪啪啪一串兒子彈下,有學生尖叫著陸續倒下,我急中生智趴在一死去學生身下,帶著腥氣的鮮血灑滿我的麵額,槍聲在傷者的陣陣呻吟聲中平息下來,我從死者的衣縫間偷覷,黑衣槍手不知何時走到了後門,用腳逐
個在地上踢探,向尚有氣息的傷者補槍射殺。我低頭打開手機,迅速向寧山發出了我自認為此生的最後一個信息:Miss you, Marry me!然後關機,心如死灰地等待死神的來臨。昨夜還見父親慈愛的眼光和奈特寵愛的笑容,今日莫非了永別?無聲的淚水在緊閉的眼睫中滾滾而下,啼啼嗒嗒的腳步聲由後門的某處走向前台,一雙軍用黑靴最終停駐在眼前的地板上,約莫十秒後,身上蔽體嘩啦一聲被驟然掠去,有兩道寒光從頭頂射來,如同黑洞洞的槍口那樣冰冷,靜候板手響動的那一刹,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我倏然抬眸……與槍手四目相對那一刹,我的魂被震到九霄雲外,我半張著嘴,瞪著呆呆的雙眼,驚鄂在那一刻完全壓倒了死亡帶來的恐懼,停滯的血液在體內徹底凝結,尤頓,眼前這眉清目秀的男孩兒不是尤頓是誰?愛麗絲那有憂鬱症的弟弟,我們一起打過籃球,一起做過蛋糕,我給他唱過生日歌,開車送他去過數奧中心……他慘白的臉更加慘白,黯然無光的雙眼流淌著看破世塵再無眷戀的絕望和發自心靈深處的苦楚,門外特警的陣陣破門聲打亂了他迷離撲朔的目光,他轉頭朝著聲源看了一眼後便落下了眼神,把對準在我前額的漆黑空洞的槍口緩緩挪開,轉了個方向後瞄向了他自己的胸膛,槍口上抬再上抬,如同黑白靜默片中的慢鏡頭,緩慢的抬臂動作中似乎凝聚了他無法出口的鬱結,彎臂抬肘間他對自己的命運己經做出了抉擇,最終他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我本能地縮頭閉眼掩耳,特警破門聲響起的那一刹槍聲也隨即響起。
 
奈特的問候第一時間響起,我輕描淡寫地推說我不在現場,讓他代我向親朋好友發張平安貼後我關了機,癱倒在公寓的床上,望著樹影斑駁的天花板發呆,驚魂未定和悲痛淒涼同時湧上了心頭,讓人痛得難以複加,我收起混亂的思緒,吃下兩片安眠藥,強迫自己沉浸在睡眠中。天昏地暗地不知過了多久,急促敲門聲把我攏醒,我翻了個身沒去理會,敲門聲不屈不撓地和我負偶抵抗,一副我不理會他便誓不罷休的架式。我無奈搖晃著起身拉開房門,門打開的那一霎,盯著門外的人,我蒼白的臉上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茫然間暗忖意識是否出現了時空錯位,我晃了晃神,過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相信這一切似乎都是真的,寧山風塵仆仆地倚在門框,傻呆呆站著的我隻覺腰身有股力量襲來,再抬首時我已伏在他溫暖寬廣的懷抱,
 
”你進去收拾些衣服,跟我走。” 他的聲音輕柔似水,帶著一絲疲倦後的沙啞。
 
我在車座上昏然睡去,迷迷糊糊的不知被他帶到了哪裏,醒來時外衣一脫便撲倒在潔白的大床,淋浴間傳來一陣嘩嘩的流水聲,不一會兒身旁的床墊吃重的一沉,我翻了個身把臉貼在他的懷裏,如泉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剛發生的一幕在我心頭揮之不去,那悲慘的畫麵在我腦海反複演繹,伏在我身上的死者、流淌到我身上的鮮血、飛奔逃命的學生、槍手心如死灰的目光、七橫八臥的屍體、靜寂蒼惻的教室、跨槍踱步的槍手、呻吟苟喘的傷者、清脆響聲的槍聲、死亡逼近的恐怖和無奈,對脆弱生命的感歎。強烈的刺激讓內心崩潰的我在他懷裏狂顫不止,在他的安撫下許久才得以平靜。
 
清晨嘰啾的鳥鳴聲把我驚醒,拉開厚重窗簾,一排排翠綠婆婆的竹林映入眼前,竹葉在風中飄逸,豔媚嬌羞的野花在竹叢中綻放,與翠竹交相輝映,鳥兒有的在枝頭引吭高歌,有的在林間歡快跳躍,遠處一條瀑布飛流直下,水珠摔在山腳的亂石上如同浪花般四處飛濺。
 
“好些了嗎?”不知何時悄然站在我身後的他將頭枕在我的肩沿,手指輕輕穿過我的發絲,
 
我點頭,“寧山,這是哪裏呀?”
 
“哦,本打算在附近的購物中心開店,兩年前買了這套別墅,因故店沒開成,但這套別墅卻留了下來,離你們學校大約一個小時。來,過來喝點雞湯,一會兒我們出去走走。”
 
我迅速衝了個澡後,喝了碗他燉的雞湯,鮮美在舌尖兒跳躍,濃香在鼻尖繚繞,心情和體力感覺好了很多。
 
這座建於半山腰的別墅四麵環山,除正麵的人工竹林外,周邊的蒼年古樹枝葉繁茂,搖曳生姿,彰顯千年不敗的頑強的生長力。
 
我牽著他的手漫步在這林間小道,高山流水,參天古樹,鳥語花香的自然美景並未把我從驚魂甫定的思緒中解脫出來,清脆的啼叫聲、幹枯張揚的樹枝在我眼裏被演繹成了心驚動魄的槍聲和黑漆漆的槍孔,恐懼電流般傳遍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會突然間停下腳步,蹲下身體捂住耳朵,我時不時發出的陣陣驚叫在山穀裏回蕩。
 
無奈隻能打道回府,我靜靜躺在他懷裏貪婪地享受那份安寧,他時而捋捋我的頭發,時而吻吻我的前額,從不多說一句。我的胃因恐懼發生痙攣拒絕一切固體食物,於是他就為我煲些清淡的湯和白粥。
 
他把陽光般的笑容和滿滿的自信展現在我麵前,但我卻能嗅出他窗前孤立時,那秀竹般的身影中隱約泛出的孤寂,因自身失態無故給他帶來精神包袱的自責和羞愧讓我強製理智迅速回歸,我邊做心理建設邊彌補心中創傷,臉上霧霾漸漸散去後重現的笑容讓他的眼神閃過一絲驚喜,但仍隱匿著深深的顧慮,我一口否決了他提出的帶我去看心理醫生的建議,於是他便自告奮勇充當了這個角色,成了這次事件唯一的聆聽者和知情者。他強勁的臂膀是我的支柱,寬闊的胸脯為我提供溫暖,怦怦然的男人心跳是鼓舞我的動力,窩在他懷裏,我講述了那匪夷所思的事件的每個驚心動魄的細節,為了迅速恢複心理健康,我決然地把自己從整個事件中強製剝離出去,好像我從未經曆過此事,我不過是一個旁觀者在敘述一個事件而已,抬眸和他的目光相交,他的眼眸氳氤彌漫,似雲似煙似霧,嘴角畫出一弧微笑傳遞著對我的鼓勵,一排潔白的牙齒看上去非常可愛,我用指尖淘氣地在那白牙上一敲,他回我一個燦爛笑容,他的摟抱如羽毛般的輕柔,像是在精心護衛著一件易碎的水晶飾品,如發絲般的細膩。
 
三天後,我的心緒漸趨平靜,寧山也要按計劃啟程回國,回程前他居然買了件防彈背包囑咐我在學校一定要用,並力勸我一畢業後便返回北京。歸校我開始了畢業前的最後衝刺,愛麗絲家成了媒體窮追猛打的焦點,七姑八姨的社交關係被挖地三尺,隱私如同開箱暴曬於陽光之下的衣物,早已蕩然無存。她悄然搬出了宿舍,如同墜落湖底的一塊石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那原本就脆弱的玻璃心可否承受這天崩地裂的打擊?我和瑪麗薩挖空心思卻尋她不到,如果我見到她告訴她,她的弟弟在最後一刻吞下了那顆本屬於我的子彈,她是否心裏會能到一絲蔚藉?不過這話現在隻能憋在心裏,我默默為她點上一注蠟,願她一切安好,願我們後會有期。
 
奈特公司因帕裏升受到牽連,不少同事向他委婉的表達了與有槍擊案家庭背景瓜葛的同僚一起工作的擔憂和顧慮,都被他以家屬也是受害者為由一一回絕。奈特的正直和擔當讓我看到了他另一方麵,對他的好感和欽佩與日俱增。
 
忙裏偷閑,在繁忙的畢業論文準備之餘,我會花上大把時間在服裝秀和精品店裏閑逛,女士服裝珠寶己不再是我唯一的選擇,有了寧山,我的眼光開始在男士精品服裝配飾上流連忘返。他的生日將至,我絞盡腦汁想送他一份特殊的、有紀念意義的生日禮物。海瑞溫斯頓最新款男士金球型袖扣讓我眼睛一亮,設計別致但與我理想中的造型還有差距,想到這兩枚有袖扣會鑲嵌在他貼身穿的襯衫中,便有一股暖流湧上我的心頭,於是在款式上更加精益求精,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我幹脆自行設計,請他們在此款的基礎上做些改進,最後的設計圖案是一顆明亮切割淨水鑽製成的淺黃色網球,鑲嵌在由白金與鋯金合成的類似人手掌形狀的托盤中。
 
思念讓我的心如同長了草,在等待中備受煎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挨到了大學畢業,那對鋯金紐扣也正好完工到貨,與光彩奪目的女性珠寶形成鮮明對比,那閃耀著含蓄光芒的圓球鑽石盡顯男性的高貴與內斂,那淺淡的光澤無聲地記錄著我們的初次相識,那溫馨的回憶永刻的心間。
 
畢業典禮剛一結束,我便迫不及待地搭上了去北京的飛機,隻為在桃紅柳綠的六月、隻為在他生日之際給他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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