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師院同學百態圖錄
(之十二)
徐家禎
外班同學 (下)
(接上文)另一位與我有過來往的外班學生叫陳昌。我不但不知道他是幾班的, 而且連他是怎麽認識我的,現在竟然也一點都沒有印象了,真是奇怪。
在學校時,我並不認識陳昌,但注意過他。原因是他是一個瘸子, 走路時兩隻腳一高一低,一曲一彎,一步一甩,顯得十分艱難的樣子,大 概是因為從小得的小兒麻痹症。我想,他這樣的身子,怎麽能在講台上多 站?況且,中學生十分調皮、難弄,看到這樣的老師,不在背後恥笑他, 叫他“阿蹺”才怪呢!果然,後來畢業後,聽說他分配在一個中學裏做行政 工作,沒有去當老師。
我在師院時與陳昌毫無接觸,奇怪的是,不知怎麽,畢業後他卻上 門來找我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打聽到我家地址的。後來我才知道,他神 通廣大得很,要想去找的人,無不能夠如願以償,不過這是後話了。
陳昌來我家找我,雖然我與他並不熟,但大家是同學,總不能不見, 於是我就讓他在我父親樓下的書房裏坐,因為我的房間在樓上,他腳不方 便上樓,我就不請他上去了。我父親有兩個大書房:一個在三樓,他很少 去用這個書房。後來,六十年代初,我們買了第一台電視機,就放在那個 書房裏,晚上,全家常去那間房看電視。另一個書房就在底樓,在飯廳隔 壁。這個書房平時就是我父親看書、寫字的地方。有客人來,我們也常請 他們去這個書房坐,因為這個書房靠窗放著一套一張三人座加兩張單人座 的沙發。沙發麵前還有一張長茶幾,可以放茶杯、果品。所以,這間房間 平時也當作會客室用。
陳昌到我父親的書房,看到滿牆壁都是放在書櫥、書箱和書架上的 線裝書、洋裝書、平裝書、精裝書,中間一張雙麵可以坐人的柚木大書桌 上,也堆滿了父親常看的書和他正在用的筆墨紙硯。每次去,都有女傭給 他端上茶點來。他一定馬上就看出我們家的底細了。於是,來了幾次,就 開口向我借錢。每次要借的數目並不多,大約總是五元、十元的。但是, 要知道,那時大學畢業生一個月的工資隻有五十多塊。五元、十元,就是 一個月工資的五分之一、十分之一了。我知道他借了錢是一定不會還的, 但是礙於同學情麵,一般我總答應他的要求。
後來,有一次,我們全家外出,陳昌又來了。等我們回家,女傭告 訴我們,陳昌先要求到我父親的書房去等我們。女傭借口說,我們全家出 去了,書房鎖著,進不去,隻請他在飯廳旁邊的兩排紅木太師椅(注 3)上 坐。坐了一會,他問我們的女傭,有沒有收音機,可不可以拿出來讓他聽 聽。女仆借口說,主人不在,房間都鎖了,拿不著。這麽悶坐了一會兒, 看我們還不回家,陳昌就先走了。我覺得陳昌這個人,人品有問題,還是 不再與他來往為妙,所以,以後他再來,我就事先關照好傭人,說我不在, 就擋駕了。陳昌來了幾次,看我都不見,以後也就不來了。
後來,我不知聽誰說的,講陳昌到處說謊行騙,不但借錢不還,還 找到書法家沈尹默家去騙取他的書法。一開始,沈老先生大概看在他是上 海師院畢業的大學生麵上,還敷衍敷衍他,送過他幾張書法。後來,沈先 生發現,陳昌拿了他的字,其實是去市麵上出賣的,就也讓他吃閉門羹了。 再後來,聽說陳昌在社會上到處行騙,最後被抓進監獄,判了徒刑。到底 傳說的可靠性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要是真這樣的話,那麽,陳昌真的 可算我們同學中的一個大活寶了。
最後一位外班同學,其實與我從未有過任何交集,隻是因為我們平 時很注意他的行動,就在這裏也談一談,作為一個笑料吧。
這個外班同學之所以會引起我和夏鏞的注意,是因為他走路的姿勢。 他身材不矮,不胖也不瘦,走起路來卻屁股扭動,腰身搖晃,兩條腿纏成 內八字,特別引人注目。後來,不知聽誰說的,講他原來是考戲劇學院的, 不知什麽原因,沒有被錄取,就進上海師院來了。夏鏞說:“這樣的人去 考戲劇學院,不要把導演都嚇死嗎?”於是,我們在背後就叫他“嚇殺導演” 了(上海話念成“哈殺導演”)。那位“哈殺導演”老兄,姓甚名誰我們都不知 道,更不知道他以後怎麽去中學當老師的。我想,要是他真的去了中學, 不被中學生作弄死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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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師院的老同學,記得起來,可以寫寫的幾位同學們,都寫完了。 我離開師院已經六十多年,有些同學和事情,現在還曆曆在目,而更多的 卻已經模糊不清、漸漸淡忘了,就像舊的電影膠卷一樣,放映起來,隻見 一個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了。現在把我還記得的事和人記錄下來,隻是希望 文字能比在我們的頭腦裏的印象保留得更加長久吧。 (全文完)
二 0 二五年二月十八日
寫成於澳大利亞刻來佛寺愛閑堂
注 3:太師椅是舊式的一種座椅,有扶手,有靠背,靠背上往往還鑲有太湖石的裝飾。 兩張太師椅中間,常常還隔著一個紅木高茶幾。
我們家 51 年大家庭分家時,原來戈登路大房子客廳中那套清朝的紫檀木家具, 其他兩房都嫌它笨重,不要。我父親卻覺得古色古香的,很漂亮,就搬來放在我們江 蘇路樓下的大飯廳中。天造地設似的,正好全部放了進去。這套家具全是紫檀木做的, 有好幾噸重吧,把我們家飯廳的地板都壓沉過兩次。我懷疑,這套家具大概是從杭州 老家榆園搬到上海來的。很可能是榆園的原主人清朝版本學家許增(邁孫)家留下的 舊物。
這套家具一共包括十餘張桌椅:在我們飯廳中間,放了一張可坐十人的紫檀木 雕花大圓桌,腳下還有個也是紫檀木做的雕花圓擱腳架。平時我們把這張桌子當作飯 桌使用。
飯廳上方有一高一低兩張紫檀木長條桌,是祭祖作饗時放祭品時用的。一張長 的條桌高一點,大概有三米長,半米寬,狹長型的,兩頭有卷起向上的雲紋。長供桌 上常年放著一套乾隆年製的景泰藍香爐、燭台,有半公尺高,到過年供祖時才裝上香 燭。供桌的兩邊放著大半人高的一對朱紅瓷花瓶,我想應該也是清朝的古物,過年時 父親會插上臘梅和結有小紅果的天竺子;一張矮一點的長條桌大概有兩米半長,一米 寬,是長方形的。短的祭桌兩旁,各放一張太師椅。古時候,官僚接見客人時,主賓 就坐這兩張椅子。
房間左右兩邊,各放著四張同樣的紫檀木雕花太師椅,每兩張中間隔著一個高 茶幾,也是紫檀木做的。那是古代陪客們坐的椅子。這些椅子,坐著不舒服,隻供看 看而已,我們平時大家都不愛坐,連客人來也不讓他們坐這間房。
房間正中牆上掛著兩幅字,有一人高:一個“壽”字,一個“喜”字,分別是清朝 大學士梁同書和狀元潘世恩寫的。兩位書法家,時間上前後相差幾十年,竟然都用一 樣的淡紅色灑金紙寫的,真是巧合。這兩張字,都配著一樣的紅木細邊鏡框。
房間兩邊,八張太師椅後麵牆上,則掛著各種字畫,我父親經常按照節氣、節 日的不同而替換不同的字畫。左右兩邊六張高茶幾上則放著六個瓷花盆,一年四季換 不同的花。秋天吃蟹的時候,母親要我們采菊花上的葉子擦手,說可以去腥。
這套古色古香的古董家具,一抄家,就被我們自己廠裏的“造反隊”用卡車搬走 了。後來就沒有再見過。我想,很可能現在放在哪一個園林或國賓館裏吧。
第一位像是去賭場開始都能贏,感覺好,不知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