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鏗鏘豬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我的越戰老兵朋友(四,我和美林的故事)

(2020-01-15 14:20:51) 下一個

我的越戰老兵朋友(四,我和美林的故事)

劉海鷗(筆名鏗鏘豬)

 

戴維參戰前

 

戰爭也需要愛情——我和美林的故事之一

 

(戴維幾乎每次都要重複這個故事,這是一段他一生中永遠忘不了的愛情故事。因為長又和其它的事件穿插,所以我分幾段來講)

我找女人是為了性,為了一時的放鬆,但是我的內心深處渴望著愛。離開澳洲之前我和妻子的關係已經有些問題了。她很少給我寫信,來信也是抱怨——沒有錢,孩子需要買新鞋子,房子漏了需要修理……我仍然愛她,但是我隻能把我的愛寄托在遙遠的地方。

這時候她出現了。

一天我在西貢一個市場閑逛。我沒有穿軍服,穿著體恤衫和牛仔褲,但是任何人都會知道我是一個軍人。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個極為美麗的女孩進入了我的視線。她太漂亮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漂亮的亞洲女孩,杏核大眼,波光漣漣,黑色的長發披在肩上,閃閃發光。傳統的白色長裙,黑色褲子,飄飄逸逸。在一群熙熙攘攘的凡人中猶如仙女下凡。

她和一個中年婦女在一起,正在買一件長裙,一條漂亮的長裙,藍色的底,一隻袖子上麵印有一些白色的蝴蝶。我腦子裏立刻出現了她穿這條裙子的樣子,一定更加美麗。

我在市場裏找了個男孩,給了他一個美元,跟他說:“你去,介紹我認識那個女孩。”市場上的男孩都懂此道,他看了一下說:“她不是妓女。”我說:“我知道,但是我想認識她。”

男孩跑過去指著我和她說了些什麽,她向我這邊望望,然後搖搖頭。男孩回來了,說:“不行。”我說:“回去告訴她,我不是美國人,我是Duc toy loy。”越南人這樣稱澳洲人。男孩又過去了,我看見,那個中年婦女揪著男孩的胳臂把他轟走了。

那女孩回頭看了我一眼,微笑了,可是她的阿姨拉著她的胳臂,鑽進了人群之中。

以後有三個多個月的時間,我都沒有再見到她。但是她的微笑像一縷陽光不時地在我的腦子裏閃現。

從此,每到西貢,我總是下意識地在那個碰見她的市場轉悠,希望能再見到她。我終於又看見了她,還是和那個中年女人一起買東西。我相信我和她有緣。

我直接走上前,對她們說:“你們好,我叫戴維。”她淡淡地微笑著點了一下頭,她的阿姨謹慎地看著我。

我問女孩:“你叫什麽名字。”

“我不告訴你。”她說。

“我可不可以請你們喝咖啡?”我問。

“我不是妓女。”她嗔怪道。

“我知道,我隻是想請你們喝咖啡而已。”

她說:“不必了。”便要離開。

我說:“我能再見到你嗎?”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每星期二和我的嬸嬸來市場,也許我們可以在這兒碰上。”

我苦苦地等了一個星期,星期二一大早就到了市場等待,果然把她們等到了。她對我露出笑容。我問:“我們可以一起走走嗎?”她同意了。我們並肩走著,她的嬸嬸在後麵跟著。我們用英語交談,她的英語很好,是個大學生。我知道了她叫美林,但是我覺得這不是她的真名,她一定還有別的名字。

我拉起她的手,她掙脫出來:“請你別碰我的手,也別碰我的肩膀。”我們在市場上轉。她買了水果蔬菜。我給她買了金項鏈和戒指,都是非常便宜的鍍金假貨,我給她戴上,她沒有拒絕。我們大約在一起呆了一個小時,她的嬸嬸要她回家了。

 

我的心變得像石頭一樣硬

 

西貢的生活和軍營的生活仿佛是兩個世界。

在美林麵前,我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回到戰爭中,我變成了殺人的魔鬼。

在殺死中國人以後,我又殺死過一個人。一天下大雨,我和另一個士兵睡在帳篷裏,聽到外麵有槍聲。我拿起槍往外衝,雨太大,什麽也看不見,隻好又轉回來。突然間雨停了,槍聲不斷地響著。我叫士兵和我一起去看看,士兵說:“我有妻子和女兒,我不願意去送死。”我說:“夥計,我也有妻子和女兒,兩個女兒,但是我們必須去看發生了什麽事,要不然我們怎麽送了命都不知道。”他還是不肯去,我自己拿起槍,走出帳篷,悄悄地行走,走出大約四百米,看見一個穿黑衣的越南人,正在向天射擊。他看見了我,轉過槍口對著我。我也拉上槍栓,問:“幹什麽的?”

“我在慶祝。”他說。

“慶祝什麽?”

“慶祝打死了你們美國人。”他舉起槍向我瞄準。

“我不是美國人,我是澳大利亞人。”

“哼哼,都一樣。”他再次端起槍瞄準。

我迅速舉槍,射擊。他被打死了。

我能怎麽辦?不管走到哪裏,都是危機四伏。沒有一個時候是不危險的。任何越南人都可能殺人。我們任何時候都可能被殺。在他們對我開槍的時候。我就得開槍,否則我就要被打死。我隻是在這種情況下才開槍。

但是後來我決定肆無忌憚地殺越南人,因為我的一個士兵的死。

那天,我奉命帶著五個人到一個村莊,我帶了M3機關槍,那個村子叫Bahtat,上司說那裏有許多越共。我們到達村裏時候,村裏安靜得很,見不到什麽人,隻看見兩個小孩在和小狗玩耍。我對士兵說:“我們走吧,這裏沒有情況。”突然,不知從那裏跳出來一個十幾歲的越南女孩,端著槍對著我們。我不想傷害這個女孩,說:“別開槍,我們馬上就走。”她突然把槍扔在地上哭起來了。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拿起她的槍,放回她的肩上,對她說:“回去吧,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

我們繼續往回走。我對士兵說:“我現在唯一盼望的就是回家。這場戰爭是沒用的,他們是孩子,是好人,我們為什麽要來殺他們?”這話勾起了大家的傷感。一個叫丹尼爾的士兵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回家,我隻想回家。”大家的情緒都很沮喪。我們無言地往回走。

突然從樹林中傳出一聲槍響,隨即那個哭泣的丹尼爾倒在地上,肚子上打穿了一個大洞。我們立即臥倒,向樹林裏打槍。我們看不到有任何人,隻是無目標地掃射。一個士兵搶救丹尼爾,他肚子裏的東西和著血一股股地流出來,我們試著塞回去,沒有用,傷口太大。丹尼爾眼睛無力地翻著,肚子裏的東西不斷地流出來。他呻吟著:“救救我……”我坐在他身邊,托起他的頭對著他的耳朵說:“你沒事的,會好的。”但我知道他幾分鍾內就會死去。

他的藍眼睛漸漸地變成白色,然後永遠地闔上了。他的頭沉甸甸地躺在我的臂彎裏。我發瘋了,我們站起來衝進樹林,五個人背對背站成一圈,向四麵掃射。沒有對方的回應,隻有樹枝樹葉紛紛落地,像往常一樣,你看不見越共,他們藏在地洞裏,藏在樹上,藏在石頭後麵。他們是空氣,無處不在,他們是無形的。

從那以後,我瘋了。我的腦子裏全是被殺的澳洲士兵屍體;我眼前盡是失去胳臂、腿的士兵形象;我的耳邊裏充滿士兵哭喊媽媽的聲音。醫生力圖搶救他們的生命,但是他們回天無力,他們都死了。我們看過打仗的電影,在電影裏,士兵死得幹幹淨淨。在真實中,我們死得肮髒。我們的血噴濺出來,我們的臉扭曲,我們的腿在跳踢踏舞。暴力的死亡並不美。如果電影裏演紅的藍的腸腸肚肚掛在身上,就沒有人去看戰爭電影(戴維在講述這些時,還沒有《拯救大兵雷恩》Saving Private Ryan的電影,據說那裏麵的戰爭場麵就是純寫實主義的血肉淋漓)。

我們的澳仔(Ausie,澳洲人對自己的昵稱)500多人死在越南戰場,他們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人,隻是十七八歲的孩子!他們也不是真正意義的士兵,他們隻是扮演士兵。他們看電影看照片,然後裝出裏麵士兵的樣子。政府讓他們到越南去送死,他們不能說“不”。他們沒有選擇,政府讓他們去打仗,他們就得去,如果不去就要坐監獄,逃兵的恥辱伴隨一生。可是他們為了什麽死在血戰中?什麽都他媽的不為!For fucking nothing!

我要為丹尼爾報仇,我要殺越南人,能殺多少就殺多少。我發誓在任何地方看見任何越共,隻要是穿黑衣服的或者樣子像越共的,不論男女老幼都要把他們殺死。

我們的心變得像石頭一樣硬。

 

她的獻身帶有神聖的性質——我和美林的故事之二

 

我愛我的妻子,但是我不可抑製地想念美林。我覺得我會死在越南戰場上,因此我需要一雙溫暖的胳臂環繞著我。我每次到西貢還是要到市場上去找美林,可是我找不到她。

一次在市場上,一個男孩到我跟前,他拉拉我的袖子。我以為他就是西貢街頭成千上萬個拉皮條的孩子中的一個。“走開!”我生氣地說。我不想要他的姐姐哥哥、媽媽之類。

“戴維先生,”他說,“美林在找你呢,她就在那邊。”男孩指著不遠處。

我望過去,我的心狂跳起來,是她!還是那身白長裙和黑褲子。可是旁邊還有那個嬸嬸,美林曾經跟我說過那是她家的女傭,專門保護她的安全的。我走過去,裝作無意碰上,和她們打招呼。她微笑著,用她嬸嬸聽不懂的英語跟我說了一個電話號碼,就走過去了。那幾個數字,化成天籟之音在我心裏回響。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招了一輛美軍吉普車返回基地。司機見我滿臉喜色,問:“你幹嘛去了?”

“我釣魚去了。”我說

“你的魚竿魚線呢?”

“丟了。但是我釣到了大魚?”

“姑娘?”美軍司機笑了。

“絕色女孩。”

我生日的那天向長官請了假去西貢,打電話約美林出來。這回她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她騎著自行車,黑發和白色的衣襟飄向後方,把我都看呆了。她跳下車,告訴我她的家教很嚴,自己不可以隨便上街,得有家人跟著。這次她給了嬸嬸錢,買通了她才能夠自己出來。

這是我們第四次見麵。

“你為什麽要給我電話號碼?”我問。

“我想見你。”她說。

“美林,你知道嗎,我非常地愛你。”

“可我是越南人,而你在和我們越南人打仗。”

“你是南越人,我們隻和北越人打仗。”

“南越北越都是越南人,我們越南人自己可以解決我們自己的爭端。我們不需要你們。”

我沒話了。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笑了:“我恨美國兵,但是你們澳洲人不壞。”

是的,澳洲士兵是最好的士兵,我們對越南人很友好,從來不強奸婦女,不欺負兒童,不虐待俘虜。我們給孩子們巧克力、衣服、罐頭和各種食品。我們通常的工作是,如果村莊被炸,我們去營救村民,建立小醫院,給他們帳篷食物。幫他們再建房屋、學校和廟宇。這樣的工作也是很危險的,但是我們盡了最大努力幫助越南人。我們從來不像美國人一樣叫越南人為“穀殼”、“猴子”、“歪脖” 。他們對越南人像對待垃圾。

我絕不和她說我殺人的事情。

那天我們去湄公河遊泳,互相潑水,玩得很高興。水很涼,我有點受不住,要上岸,她開玩笑說,你還是一個男人呢!我一把把她拉在懷裏,第一次和她接吻。岸上有三個人在看我們,看得我很不自在。我們上了岸,我幫助美林披上衣服。三個人還在觀看,我拿出槍對著他們,他們嚇跑了。美林笑得不行,她知道我的槍裏沒有子彈,我也不會殺平民百姓的。我用背心把身上擦幹,穿著濕背心,騎著美林的車,美林坐在車後座上。

這是我在越南,最值得回憶的一天。我愛美林,愛她雪白的牙齒、油亮的黑發、彎彎的眉毛,還有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每次我吻她,我的全身酥軟,每次見到她穿著白衣白褲騎車飄然而過,我的人整個要化掉了。

然後我們去喝咖啡。

“美林,我想要你。”我看著她的眼睛,乞求道。

“不行,我出身於傳統的越南家庭,如果家裏知道我跟一個外國士兵來往,他們會把我趕出家門的。”

“今天是我的生日,沒準我們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為什麽?”

“明天我們要參加一個大戰。犧牲會特別大。我可能會死去,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麵了。”我在說謊。

淚水從她美麗的眼睛裏流下來:“我不讓你死。”

“我不想死,但誰也不能逃避命運。”

“走吧。”她拉起我的手,帶我到了一個雜貨鋪裏。她和老板用越南話談了幾句,在他手裏塞了一些錢。老板指指樓上。

我們牽著手爬上狹窄的木梯,到了一個肮髒的小房間。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一進屋,她就把雙臂搭在我的肩上,把嘴唇湊過來。我們熱烈地擁吻,然後她把自己的衣服解開脫下。現在她的裸體呈現在我眼前,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太美了!她的皮膚如此地平滑,精致如象牙雕品,小而圓的乳房上粉紅色的小乳頭硬硬地翹著。她動情了。

我的感覺很不好,她的獻身帶有神聖的性質。我想要她,但是我欺騙了她。她叫我脫衣服,我說:“不,我不應該這樣做。”她說:“戴維,你沒準會死的,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我輕輕把她放在床上,吻遍她的全身。她說:“輕輕的,求求你,這是我的第一次。”她竟是個處女!我停下來。她說:“不,別停!”

我們結束後,我說:“我送你回家吧。”她說:“不,我要和你住一晚上。”我猶豫,我對她撒了大謊。如果住一晚上,她會發現我是在撒謊。但是我也實在想和她多呆一會兒,就留下來了。我們整夜都在做愛。

第二天早上五點我就起床,佯裝要歸隊。美林把自己項鏈上的一塊石墜摘下來放進我的上衣口袋。那是一塊黃黃的石頭,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她說:“這是吉祥石,戴在身上,它保你平安。你一定會回來的,下個禮拜見,到那時我們再好好地做愛。”我非常慚愧,在這個純潔的少女麵前,我是肮髒的。

這一夜,似乎配合我的謊話,街上軍車坦克轟轟作響。早上出門,許多美軍的吉普車、坦克、卡車仍在街上馳過。我不知道美國又要幹什麽。美林說:“真的要有一場大戰了。”

我回到旅店取我的東西,得到口信,令我馬上歸隊。

 

新春攻勢

 

一場大戰打響了,我的謊話竟變成了事實。這場戰役的名字叫Tet offensive (新春攻勢)。所有的越南軍隊都出動了。越共軍隊和南越共和軍打仗。作為一個參戰士兵,我被編到澳洲第二皇家步兵團的一個連隊裏,我們的任務是防守Nui Dat 的一個村莊。我們350名澳洲士兵(另一次他在講述這次戰役時說有600名士兵)坐著APC(全稱Armoured personnel carriers,裝甲車)開赴戰場,路的兩邊有很多越南人的屍體。

中午時分我們到達了村莊。村子裏安靜得出奇,人們都躲在家裏,根本看不見孩子和婦女,隻有幾個老人在稻地裏幹活。頭頂上美國的轟炸機和它們的護航機吼聲震天。雖然村子裏沒有著火,但是可以聞到濃厚的煙味。

美國人已經在村外事先挖好了戰壕,我們鑽進戰壕,架起了機關槍。對麵是樹林,越共就藏在裏麵。我們的團長叫卡德維爾,他是個大個子,6點6英尺高。他叫我們作好一切最壞的準備。奇怪的是我並不緊張也不害怕,非常平靜。

夜晚到了,我們蹲在戰壕裏,天開始下雨,是瓢潑大雨。一米以外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幾分鍾的時間,雨水已經淹到我們的腳脖子上。被森林包圍的村莊一片漆黑,如同在地獄裏。我們都覺得馬上就要發生什麽事情了。士兵們互相緊張地耳語著什麽。

半夜時分雨停了,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來。我們聽到林中發出一種微弱的響聲。突然一顆照明彈升起,強光照耀得如同白晝。隨即機關槍開火了,子彈飛過我們的頭頂,迫擊炮彈在我們身邊爆炸,混合著人們的叫喊咒罵。

我們看不見林子裏有任何人,但是知道雙方越軍槍戰打得非常厲害。團長通過無線電對講機要求直升飛機支援。不久兩架黑鷹戰鬥機在我們頭頂出現。機上的機槍向地麵掃射,密集的槍聲好像就在我們的頭頂上。美軍的火力非常強大。我們知道,這將給對方以毀滅性的打擊。

我身邊一個戰士倒在泥濘中,他就在我身邊,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頸部。他躺倒在地,最後一句話是:“戴維,救救我。”我跪下說:“我救不了你。”接著他合上眼睛,死了。我是想救他的,但我怎麽救他?我能救他什麽?幾十年來,我的耳邊一直響著這句話,我無盡無休地自責,我為什麽不能救他!

突然,我看見森林邊上有黑影跑過,我舉起來複槍射擊。那個黑影跪倒在地上,另一個黑影上來匆匆把他拖進樹林。

就像戰鬥突然開始一樣,戰鬥突然結束了。月亮從雲中出現,月光沐浴著樹林。我們可以看見在林子邊上有十多個越共屍體。

醫療直升機來了,我們受傷的士兵呻吟著接受醫務人員的治療,然後直升機把他們帶走。?

有一個士兵,他才18歲,非常英俊,子彈打中了他的胸膛。一個澳洲醫生拍打他的胸膛,想讓他的心髒恢複跳動,但是沒用,他死了。他的藍眼睛從此閉上,他的金發垂在額前。一個美國醫生說:“放棄吧,他死了,把他放進口袋裏吧。”我走過去查看,美國醫生說:“請你離開這裏。”我說:“這的是我的工作,我要證明他們的身份,通知他們的父母。”我在他的口袋裏找到了他的身份證明。他叫詹姆斯,死的那天正是他滿18歲的生日。他的口袋裏還有一張照片,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照片背麵寫著:“Keep well(好好的),什麽事也別發生。我愛你。”事情就是發生了,他的女友、他的父母會得到一封信和一個口袋。那信會寫得特別好,那口袋是綠色的。

黎明時分,從村子裏傳來嬰兒的哭聲,大概是新出生的嬰兒,哭聲給這個世界留下了一線希望。不久村民們出來像往常一樣下稻田,生活在繼續。

我們開始清點人數。五個士兵犧牲,七個負傷。團長派了一支巡邏隊到樹林裏清點越南人屍體。美軍總是要數死人,報戰績。越共被打死了上千人,受傷的人已經被他們的人帶走了,所以我們沒法知道有多少受傷的越共。

我坐在草地上,我的子彈已經打光了。我累和緊張得不想動。我看見了雙方的戰死者。我看見了我認識的士兵的屍體,Joe、Bill、James……我驚呆了,不能哭,不會笑,不知道悲傷,不知道高興,也像一具屍體。美軍的直升飛機還在上空盤旋,往下扔炸彈。炸彈對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隻是噪音而已。我把來福槍放在膝頭,就那麽坐著,隻是坐著。

一個美國黑人走到我身旁,見我不能動,問:“你要不要什麽東西讓你高興起來?”

我說:“好。”

黑人說:“我有海洛因可以讓你忘記所有的事。”

我知道美軍有許多毒品,海洛因、可卡因、大麻。你隻要想要,從他們那裏什麽都可以得到。我問:“多少錢?”

“你有多少?”

“我沒有錢,有金表。”我摘下表給他看,我的表丟了以後,又在黑市上買了一支假金表。

他拿著我的表看了三分鍾,說:“好吧。我會讓你高興的。”

他卷起我的袖子,給我注射海洛因。真舒服,這是我從來沒有的感覺,林子的顏色一下子變活了,花草樹木都在閃亮飄動,漂亮極了。

“你感覺怎麽樣。”黑人問。

“好極了。”

“我下個禮拜還來。”

“你來吧。”我知道每周打海洛因會上癮的,但是我喜歡。

我站起來,走到帳篷裏躺下。

一個戰友問我:“戴維,你幹什麽了。”

我說:“我沒事,我的感覺太好了,別跟我說話。你聽我說。”

我開始給他講我的妻子、女兒、我的美林,都是美麗的故事。

我不再關心誰被打死了,事實上,我不再關心我是否被打死。

 

(我在網上查到了這場戰役,中文稱“新春攻勢”。權作參考:

1968年1月30日,北越軍隊和越共在越南人民的節日農曆新年發動大規模的突襲攻勢,進攻南越36個主要城鎮。在西貢和順化市戰鬥尤為猛烈,民族解放陣線占據順化市達數星期之久。美國派來第101空降師和第1騎兵師,準備重占順化城。順化之戰持續了3周,最後,在摧毀了大部分的城市建築後,北越共軍終於被趕出了順化城。在整個新春攻勢中,民族解放陣線在新春攻勢中傷亡慘重(死3.3萬人),數千人被俘虜。越共軍隊在戰鬥中大部分被毀。在軍事上,美軍勝利了,但政治上卻激起了美國人民的反戰浪潮。[蕭清風陸軍論壇 鐵血論壇http://bbs.tiexue.net])

 

我還能見到她嗎?——我和美林的故事之三

 

“新春攻勢”這一仗打了好幾個星期。好在我們團所守的村子後來沒有什麽戰事。越共軍隊打得非常勇敢,但是美軍的軍力非常強大,越共失敗了,短短的一個月死了3萬多人。

這場戰役結束後,軍隊給了我們五天的假期。我要見美林,我必須見到她!

我給美林打電話,約在市場上見。一個朋友開車帶我去了西貢。

在市場上我見到了美林,她真漂亮。眼睛如一潭清水,頭發黑得發藍。我拉著她奔向那個雜貨鋪——我們的新房。一到樓上她撲進我的懷裏,吊住我的脖子。我抱緊她,撫摸著她,我感到生命的充實。

“我非常擔心你會被打死。”她說。

“有你在,我不會被打死的。你知道打仗時我想的是什麽嗎?我想和你做愛。”

“我也想。”

我們在床上呆了一整天。親吻,做愛。

“戴維,永遠也別離開我。”她的胳臂和腿緊緊地纏繞著我。

“我不會和你分開的,我要帶你到澳洲去。你的父母會答應我們嗎?”

“我不管,我愛你,我要和你在一起走。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沒有任何東西讓我離開。”

天黑了,美林說要回家了。我的心痛疼起來,我不能忍受和美林的分別。我要見她的父母,告訴他們,我愛美林,我要把她帶到澳洲,和她結婚。我一分鍾都不能再等了。我說:“我和你一起去拜訪你的父母,我要和他們談談。”

“我的父母不會見你的。”

“我一定要去,現在就去。”

“我的家很傳統,我的父母永遠不會接受你的。”

“我相信他們最終會接受我。”

“這樣吧,我今天回去告訴他們,你在旅館裏等我的信兒。”

我問美林應該怎麽稱呼她的父親。她說叫他黎醫生,他是一個整形外科醫生。

第二天上午,美林的侄子到我的旅店來了。他說黎醫生同意我今晚去他們家。到時候他會來旅店接我。他轉告美林的話說,不要帶任何食物或禮品,這樣會讓她們家丟臉的。

我這一天都坐立不安。我心裏很緊張,我覺得美林的父母是不會接受我的。

到了訪問美林家庭的時候了,男孩子7點鍾準時來接我,我們坐上了一輛腳踏出租車,穿過交通混亂的大街。

她家在富人區一條整潔的街道上,出租車停在一個法式建築物的門口。一字形白色的閣樓,巨大的窗戶周邊鑲著金屬。大門是鐵花紋欄杆的。還有門衛守著。這無疑是一個上層社會的家庭。

一個老女人打開了門,就是陪著美林上市場的那個嬸嬸。

她說:“黎先生和黎太太在客廳裏。請跟我來。”我們走過一條長長的瓷磚過道,進入一個大廳,裏麵家具很少,但都很講究。

美林的父母坐在一張沙發上,她父親穿著一身西服,看上去是很名貴的。

我和他們打了一聲招呼,他們並沒有站起來甚至沒有對我露出笑容,隻是幾乎難以覺察地點點頭,示意我坐在他們對麵的沙發上。

然後她的父親開口了,第一句話竟是:“你使我們家蒙受恥辱。”

我一驚,不知道為什麽他這麽說。他說:“為什麽你帶著槍來見我們?”

我忙解釋:“這是我們的紀律,在外麵不論到哪裏都要佩槍,但是裏麵是沒有子彈的。”我把槍打開,拿出空的子彈夾給他們看。

“你有什麽事情要見我們?”她父親問。

“我要娶你女兒,我要把她帶到澳洲去。”

“你為什麽對我的女兒感興趣?”

“因為我愛她,我深深地愛她。”

“可是你已經結婚了。”美林的媽媽說。她穿著越南式的長衫,和黑色的寬腿褲。我從來沒有和亞洲人以這種方式談過話,似乎我和他們是不平等的。這對我來說真是新鮮事。

整個接見過程中我沒有看見美林,我猜想她的父母不讓她參與這場談話。我對美林的父母解釋,盡管我已經結婚了,我的婚姻並不穩定。我的女兒給我寫信,可是我的妻子不再寫信。我的婚姻幾乎算是結束了,我們遲早是要離婚的。不過我覺得他們並不相信我的話。

“你在軍隊裏是什麽級別?”她父親問。

“中尉。”

“你掙多少錢?”

“每個星期60澳元。”

“在澳洲一周60澳元怎麽能養活我的女兒?”

“黎醫生,在澳洲,我每周掙5倍以上的工資。”

“我已經和你的司令員談過了,他對我說你是個誠實的人,但是由於你的年齡和已婚的事實,我們覺得你和我的女兒是沒有可能進展關係的。”

“黎醫生和夫人,我請你們再考慮一下我和美林的關係是否有任何可能性。”

她父親說:“你知道我女兒隻有18歲嗎?”

“知道。”

“我女兒是個純潔的處女,如果你敢對她動一個指頭,我們決不會放過你。”

我心裏發笑,美林已經是我的了,我已經把她從處女變成了女人。

我說:“我愛美林,我們已經有關係了。”

她的父親十分震怒,他猛地站起來,我才看見,他個子比我還高。他說:“你玷汙了我的女兒,她失掉了得到體麵婚姻的機會,這都是因為你!”

我說:“可是我是真心愛她的。”

她父親說:“蠢話!愛和婚姻在我們這裏是沒有關係的。”

天已經黑了,傭人上來擺桌開飯。但是她隻擺了三個人的碗筷。她父母的和他侄子的,美林沒有下來。他們開始吃飯,並不邀請我進餐。

我坐在旁邊看著,非常尷尬。我問:“為什麽你們不請我吃飯?”

她母親說:“你在我們家不受歡迎,我們不想你再見我們的女兒。”

我站起來說:“你們不應該這樣對待我,我們來幫助你們國家,你們卻像對待垃圾一樣對我。”

她父親說:“你們來踐踏和破壞我們的國家!請你出去!”

我站起來走出屋子,美林跑出來拉著我:“別走!別走!”

我說:“我不能忍受他們這樣汙辱我。”

她的父親出來喝住美林:“回來,難道你想當個免費的妓女?”

美林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不讓走。門衛過來拽住我的胳臂往外拉:“快走,你不受歡迎。”他把我拉到門外,對我說:“你要是再來,我就殺死你。”

我站在街上,還可以聽到美林在裏麵的哭聲,我的眼淚流下來,我知道永遠再也見不到美林了。她跪地痛哭的樣子永遠留在我的腦子裏。

[ 打印 ]
閱讀 ()評論 (7)
評論
麥克老狼 回複 悄悄話 老兵的回憶不盡準確,比方說地名(núi ??t),南越當時的確有個núi ??t,但是從1966年起就是澳軍駐越南基地。

可能是年代久遠,老兵張冠李戴了。可以理解

非常好的故事。多謝
德州土老冒 回複 悄悄話 問題是,他們不知道中國人和蘇聯人也介入了戰鬥,中國和蘇聯幫北越。

中國人很會玩這套,在輿論中,似乎隻有美國人幫南越,而沒有中國和蘇聯幫北越。
-------------------------------------------
fonsony2020-01-16 09:00:33

回複悄悄話連南越上中層社會都反感西方幫助戰鬥,怎會打勝仗?
Flakes 回複 悄悄話 沒有後續故事了?放棄得很快呀
playnice 回複 悄悄話 沒有好人
fonsony 回複 悄悄話 連南越上中層社會都反感西方幫助戰鬥,怎會打勝仗?
頂級朋友 回複 悄悄話 很美的愛情故事!
半島人 回複 悄悄話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是虛構的還是紀實的。這種人品讓人惡心。
不知道越戰居然有澳大利亞人參與。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