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哪扯到哪

隨翻隨摘隨憶 能感受得到 , 那塊繞在南院上的雲,又來了,看著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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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隨記(三)

(2024-04-08 15:34:58) 下一個

 

 

 

我以為這很穿越,如廁翻《舊五代史》,上午翻《西漢會要》,下午抄了幾段《清通鑒順治朝康熙朝》,抄累了,開始翻《遼史》。怎麽個情況,除了稱謂有變,沒覺得有什麽其它不一樣。黑格爾的感覺沒啥大錯:這兒隻有重複,沒有曆史。

 

聯想起當年做作業,分析總結陳勝吳廣起義的結論,搬到說太平天國,一樣適用。總之,“隻因為行程渺茫無方向,有多少暴動的英雄,怒目蒼天,空懷壯誌飲恨亡。農民武裝必須步步跟定共產黨”,雖秦漢,也這理。不這樣答,扣分。

 

 

章開沅主編的《清通鑒》比南宋徐廣麟編的《西漢會要》,差太多了。最容易見到的差別:《清通鑒》是秘書濫筆頭,《西漢會要》是史筆。

 

史筆,很緊。近代的,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史筆,寫得很緊很緊,一個字也不讓多的氣質,通篇。鄭振鐸《中國文學史》見鬆,但填上了自成一家且有近現代審美氣質的見解。如果他能將這些個寫在附錄中,更好些。以為。除此之外,似乎就沒見過稱得上史書的。

 

陳寅恪,是釋筆,不是史筆;馮友蘭,是辨筆,不是史筆;嚴家其的《文化大革命史》,是史料草集,見不到史筆;李銳的《廬山會議記實》,是起居錄文筆;高華的《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有點紀實文學體的意思。

 

二十四史的主編多為學有承傳的史學世家,記錄史實,搜集資料,考訂真偽,都自有方法。科學進入中國後,這些個方法顯出古舊,但其中中國曆代寫曆史的文筆是有質量的。以為。

 

什麽叫史筆?去讀《春秋》和《左傳》。後來的史筆,都不及它,感覺鬆掉了。《古文觀止》選擇《左傳》最多。漢語文章中,很久很久以來,文筆的九成九指史筆,雖然偏,但偏得不討厭。《子魚論戰》《鄭伯克段於鄢》等,記事的簡練,如拍紀錄片;而司馬遷的《秦始皇本紀》《劉邦本紀》《項羽本紀》《汲黯列傳》,則如在拍《電視連續劇》。如果說《史記》是《紅樓夢》前八十回,那麽《漢書》《後漢書》,就是後麵的續。質量兩個等級。

 

史筆的七寸在史識及表達。《春秋》“述而不作”,有點老成過了,啃不動,春秋筆春秋筆,隻見筆,不見春秋了。《左傳》糾偏,說出春秋,但不附“史臣曰”“太史公曰”,但讀過,明顯地知道作者的三觀。

 

孔子《春秋》,正經,卻有點“思政課”,做“政治思想工作”。《左傳》,像自己曾遇過的教世界上古史的張樹棟先生的課,何嚐不正經,但不“危坐”。舉個煙鬥,這樣說馬恩“這兩個德國的大胡子”。《古文觀止》前三卷,全自《左傳》,篇篇精彩。說事,是過來人的回顧,有點像七老八十的老頭聽賴小民包養了住滿整整一個小區的情婦,就是個事,沒別的想頭了;道理,總也悠著點,但卻不甩滑頭,玩世故。包括目錄總共二十多萬字,卻成了中國史的老大。至今。應,該!

 

三。  舊文一篇

 

 

端午節,抄《史記屈原列傳》

 

知道文學在哪兒,並寫出文學來的,男的是屈原,女的是李清照。其他的,是混凝土。

 

時值端午,隻說屈原。

 

寫屈原最好的至今仍是司馬遷的《屈原賈生列傳》。似乎也可以說,能寫屈原傳記資格的,司馬遷至今不二。別的不說,楚辭的美,司馬遷盡收眼底,且在品格和人生經曆上尚有富餘。

 

毛澤東耍酷:“我不怕人說我是秦始皇”。讀《秦始皇本紀》,知道,老毛比老秦,一沒“蜂準”,很一般的鼻頭鼻尾;更沒“長目”,而是目光總有點裝,見到文工團員時,才射出為老不尊之原意;“摯鳥膺”,也沒有,長征時都會鬧著喝羊肉湯,人家不缺鈣,不雞胸。從他七十歲“萬裏長江橫渡”看,長得有點腴,明明一個老頭,看著卻像半個老太婆;“少恩虎狼心”,和秦始皇,像孿生的。帝王中,少年苦,青年辱,中年憂,臨終憤的,沒人比得了嬴政。而將這一切擰巴在一起,結成帝王胸襟,人格有如這般個性煌煌,牛氣衝天的,就這秦始皇。毛澤東的那個“俱往矣”,“弱弱的”得像紫娟怨寶玉“休提它”,骨子裏就是個沒得數。

 

蕭伯納剛下船,記者問“對中國什麽印象?” 答:“沒印象”。記者就嘀咕:“洋人傲慢”。一個水平低的采訪一個高於自己水平的之後,還不服,就會這樣怏怏。世說屈原,往往如此。世說楚辭呢?

 

“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離騷者,猶離憂也。”屈原“博聞強誌,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出則接遇賓客。”博,強,明,嫻”集於一身的,是人群中一眼就看得出的人傑。(“九大”主席台上,周恩來就有點這意思)

 

用於治亂,司馬遷寫出了屈原的不遇。這層,為後世繼續,所謂“我愛祖國,祖國愛我嗎?”另一層,才高八鬥,不與周遭一個檔次的孤獨,構成屈原人前叭叭叭叭,人後“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的孤寂的人格和辭格。有著更為深刻孤獨感的司馬遷,不費勁地抓住了,屈原是個官,脫了官服,他會記隻給抽屜看的日記,詩篇。而司馬遷則是在寫完這些後,仍不得釋懷,胯下之辱,怎麽寫?

 

唐詩及胸,宋詞入心。所以,唐詩,蠻外宣;宋詞,才悄悄話。而《離騷》早慧,一把抓住了文學三寸:寫純自己的純感覺。

 

自己是自己的閨蜜,《離騷》說這情況。

 

我是高種姓。我富於天賦。我天生就不是飲食男女,我,我,我。

 

而且,他,她,它,都是來襯我的。

 

而且,這些個襯,用用,就覺得不得勁了。

 

故而,離。就是聖經中說的上升,《古拉格群島》裏說的向上攀援。

 

“無限風光在險峰”,是孤獨,可是“皇家禁地”,有“我才能到”的勢利;“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是孤獨,尺幅在“每逢佳節倍思親”左右;“長虹般的大橋直衝雲霄,橫跨長江,生活的腳步深陷在偏僻的異鄉”,是一張回城上調令就能化解的孤獨。屈原的離而致的孤獨,Boss 的不理解,親朋好友裏沒談得來的等,隻有一丟丟的影響。他懷裏的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般的文曲星下凡,卻遇上個高考作文的失落。這當口,文學,不請自來。

 

文學,是人情與世情和你個人的情況般般不搭時,“還是寫一點吧。忘卻的救主降臨了吧?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屈原寫離騷,如是!

 

司馬遷俯瞰這個“如是”。整個《屈原列傳》寫得像老師改作文。《離騷》是好文學。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加在一起,和離騷打個平手都不夠;魯迅,餘華,也隻分享了它的憂和憤,“離”上有距離;張愛玲,“私”可及,格好像有點嫌小了。司馬遷是能把握得住,看得很清於屈原和楚辭的。因為他有比離騷更深切且寫不得的憂憤:To be or not to be 。魯迅體貼:“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說出了文學之外,雖不能寫得出,但生生存在的境遇。

 

 

二。  還剩下幾句斷斷續續的話

 

端午節,諸節日中的天花板。粽子喂得是孤獨之情。也隻有楚人有會這樣吧。楚楚,至今清清無二。

 

屈原愛自己。這情懷接近於中華民族情緒“曲終收撥當心畫”,兩千多年,見不到個更來斯的。愛國,愛黨,愛家愛職業,醜死了;“愛死你了”“比愛自己還多愛你”“隻有雲知道,想你的日子多難熬”,是不是有幾分矯情?愛狗狗,尊老愛幼,“見了他,心化了”,也隻是在走向自己的路上。屈原的愛自己,毋寧說是古希臘人“認識你自己”的漢化。

 

楚辭,很私。《詩經》,公家話。

 

和中國曆史人文最不搭的,一是離騷,二是《小團圓》。沒他們,會在《紅樓夢》裏嗨不醒!

 

離騷,小團圓,是世界文學。

 

《湘夫人》的眼神,看得到維娜斯。

 

《天問》,蔑視上下五千年的三觀。

 

《招魂》如果用原楚調唱,PK信天遊。猜。

 

愛情,在屈原那兒,好毛坯!

 

紀念屈原,很費勁,夠不上。

 

精神家園,沒古今一說。願,能走進屈氏家的,坐一會兒;走進司馬遷那兒,坐一會兒;走近張愛玲處,瞄幾眼。別無所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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