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鬼談（15）

盛唐鬼談之百鬼夜行

大唐的開國元勳中有位大將軍，名曰竇軌。此人名頭不少，什麽右衛大將軍、洛陽都督、酇國公都是他。
老話說富不過三代，等到他孫子這輩，已是風光不再。
他的孫子名叫竇不疑，官職低微，僅混了個中郎將。
唐玄宗天寶年初，竇不疑七十有餘，告老還鄉。
他的家鄉在太原，一到家街坊鄰居奔走相告，說那個打小就不怕鬼的竇不疑回來了。
為什麽說竇不疑不怕鬼呢，這是在他年輕時候遇到過一件事。
這位仁兄小時候就不著調，鬥雞走狗、日夜豪賭，且性情暴躁，目中無人。
那一年傳說太原東北數十裏外有鬼。據說有人見過，那鬼身高兩丈，頭大如鬥，眼賽銅鈴，麵目猙獰。
經常陰天雨夜出來，守在路邊，看見他的，大多嚇死。
竇不疑這夥人中整日閑的無聊，有一天有人拿出五千銅錢，說誰敢晚上去會那鬼，並以箭射之，這些錢就歸此人所有。
都說看見那鬼就得嚇死，還拿箭射，哪有那機會。所以無人應答。
靜了一會兒，竇不疑站起。
“我去！”
竇不疑家不缺錢，這五千銅錢不吸引他。可是有機會在他人麵前顯擺一下，這事可不能讓給別人。
他得讓大夥兒見識見識自己的膽量。
當天黃昏時分，竇不疑騎著馬，背上弓箭就奔城外去了。
您還不用擔心，這件事有見證。誰來見證呢，就是那幫狐朋狗友。
竇不疑在前麵走，那些世家紈絝遠遠的在後麵跟著。就竇不疑這人性，出去跑一圈回來說射鬼完畢，沒人信。
晚上出門找鬼本就駭人，又趕上風高月黑，天黑的如鍋底一般。
竇不疑跑到惡鬼經常出沒的地方，定睛一看，好啊，那鬼正站路邊等著他呢。
這把竇不疑嚇的，他也害怕。摘下弓箭，搭上鐵羽，啪啪啪就是三箭。
那鬼毫無提防，他從沒想過有人敢射他。往日裏都是一朝麵兒就嚇死了，這位怎麽還動武了呢。
惡鬼中箭，慘叫一聲栽向路邊，路邊是條小河，這鬼掉在河裏，就現了原型，竟然是個“方相”。
“方相”是什麽東西，《周禮》中有記載，說這方相是尊驅鬼的神，麵相猙獰、頭上有角，滿嘴獠牙，比鬼還可怕。
原來這位“惡鬼”不是鬼，還是位神，他站路邊不是刻意嚇唬人，是在那嚇唬鬼的。
竇不疑一戰成名，其實他射鬼的時候連頭都沒敢抬。不過是好運氣罷了。
幾十年前的事不提，咱們單說竇不疑還鄉。他閑不住，走親訪友。這一日到在陽曲，與舊識開懷暢飲，相談甚歡。
晚上的時候他可就喝的有點多，那位朋友見他年事已高，勸他暫住一宿，來日複歸。且言夜路危險，有個馬高蹬低的對不起竇公。
竇不疑酒精上頭，哪能聽得進去。自己那是少年射鬼的能耐，還會懼怕走夜路嗎。
他可是忘了，他當年射的不是鬼，是神。方相大神都沒怪罪他，他還不自律呢。
主人勸不住，可隨從不幹了。這大半夜的，誰願意跟你走，竇不疑一氣之下，自己就走了。
從陽曲回太原倒是不遠，百八十裏路，可這條路上古戰場眾多，孤魂野鬼無數。竇不疑不在乎，遇鬼怕什麽，射它。
弓箭早就身上背著呢。
跑出十來裏路，忽見道路兩旁店鋪林立，此時明月高懸，雲淡風輕，竇不疑心中起疑。來的時候沒見著有店鋪，還這麽多，再一遠看，這些店鋪竟然一眼望不到頭了。
正迷惑之際，店鋪中忽然走出無數男女，或飲酒或彈唱，好生歡愉。剛一愣神的工夫，他的馬前圍攏了百十多人，都是童子模樣。
竇不疑那是見過大世麵的人，曆經沙場無數，刀下斬人命千條。他一看這些童子就知道不好，百十來名童子衣著相同，就連那張臉都一模一樣。
甭說了，都是鬼魅幻化。
這麽多鬼用箭射不行，沒那麽多箭。竇不疑有經驗，他從身邊的柳樹上折下一根枝條，抽打眾童子。
還真靈，那些童子轉眼就不見了。
老竇的酒醒了三分，一琢磨得趕緊跑，想必眼前所見皆為鬼市，要是困在這裏那就完了。
想到這揚鞭策馬，就從這衝出去了。
跑過這片店鋪，看見一倆客棧，剛想進去問問自己到了什麽地方。
忽然間又出現一百來人把他圍住。這些人身材高大，衣著華麗，也是圍著他翩翩起舞。
竇不疑這下明白了，哪是什麽起舞，這是慶賀要拿自己擺酒席呢。於是再次揮舞柳條……剛才那根他就沒扔，用來抽打馬屁股來著。
那些人又散了，消失無蹤。
他跑過這家客棧，轉向一條小路，大路不能走了，到處有鬼。竇不疑心說今天夠嗆，一把年紀如此奔波哪會是眾鬼的對手，難道今日就是我竇不疑的周年嗎。
又跑了一會兒，前麵出現個村莊。竇不疑趕緊就跑進去了，老邁年高，他跑不動了。
這村子裏的房屋講究，類似別墅。
竇不疑下馬去敲一間別墅的屋門，無人應答。又去敲隔壁那間，還是無人應答，這時他才感覺四周陰風陣陣，不好，這該是一處墳場。
這時候，竇不疑除了害怕可什麽都不剩了，少年射鬼的事兒鬼才記得。
朦朧中他看見遠處有間小廟，想必是用來鎮鬼的，於是牽著馬，躡手躡腳的往那兒走。
廟門虛掩，竇不疑牽著馬就進去了，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他反手關上廟門，插上門栓，將馬拴好，向殿內觀瞧，黑壓壓沒有一絲光亮。
竇不疑一琢磨別進去了，現在黑的地方不能去，院子裏好在還有月光，坐台階上歇會兒再說。

他坐在台階上倒氣，越想是越害怕。今晚的遭遇應該是誤入了鬼界，自己以前乃朝廷命官，還是行（hang二聲)武之人，陽剛氣盛，鬼魅不敢近身。
現在不同了，年老氣衰，也不算是武將，還喝了那麽多酒，三魂七魄不守，也不知道都跑哪玩兒去了。如此衰敗豈能不見鬼魅。
正這兒瞎琢磨呢，忽見院門打開，一女子站立門前。此人色穿素縞，麵色慘白，卻濃妝豔抹。
這把竇不疑嚇的，慌忙起身問道：“來者何人？”
那女子嫣然一笑：“奴家但見夫君在此，特來相伴。”
竇不疑又問：“你家夫君現在何處？”
女子道：“就是你呀！”
好嘛，大半夜的撿一媳婦，倒黴一晚上了，哪有這好事。竇不疑知道眼前有鬼，揮柳條驅之，那女鬼就不見了。
折騰到這時候竇不疑明白了，天亮之前是消停不了了。此時又想起自己當年箭射惡鬼，不免心中暗罵自己懦弱。
此般年紀還看重生死，本是萬馬軍中如履平地，今日何懼鬼魅。
想到這兒心一橫，先找個地方躺會再說，轉身就進了大殿。
進去才發現，大殿裏沒有佛像佛台，卻有張床。這到奇了，想什麽來什麽。
竇不疑也顧不了那麽多，太累了，上了床就躺下，剛伸直腿緩口氣，忽然房梁上掉下一件東西。
那東西砰的一聲砸在竇不疑身上，可能是摔疼了，還發出一聲狗叫。
這把竇不疑氣的，鬧鬼就鬧鬼吧，還弄條狗來嚇唬我，伸手就是一拳。打上去才感覺到，那東西不像狗，倒是像一個大盆。
管它是什麽呢，先打死再說。
竇不疑跟這大盆就在床上打起來了。幾個回合過後，那大盆顯然不是對手，被竇不疑一腳踢到床下。
老將軍好身手。
這下算贏了吧，沒有。那大盆忽然立起，又變成兩尺多高的火人，渾身躥出火苗，把室內照的通亮。
這回竇不疑不敢打了，燙手。
心說完了，待會兒這火人撲過來把自己抱住，那就活活把自己烤死了，也不知道屋裏有沒有水，進來時候先看看就好了，沒想到它們還用火攻，自己還是太大意。
心中害怕可還得抵抗，竇不疑開始四下找東西，找個棍子、板凳、竹竿什麽的，哪怕有條被子也好……
正這胡亂翻找，說也奇怪，那個火人沒有再次進攻，反倒穿入牆壁不見了。
竇不疑有點明白了，他看到的這些鬼魅不是想害死他，隻是想嚇唬他。
這種恐懼比死亡更讓人崩潰，就好像一把屠刀懸在脖子上，你並不知道這刀什麽時候落下來。並會為此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竇不疑神情恍惚，踱出小廟，牽著馬沿著小路走出這座鬼莊。
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直到走不動，靠在路邊一棵大樹坐下。天亮時，竇不疑想回家，但卻站不起來，努力了幾次都失敗了。
他知道自己老了，這一晚的折騰身心俱疲，他不想再動。於是，靠著大樹睡了過去。
一天後，家丁終於找到了竇不疑。把他接回家去調養，竟然沒死。
等他痊愈後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講給眾人聽，眾人都以為他夜宿荒野神智不清，也沒人信他。
幾日後，竇不疑晚上睡覺時夢見有個天神叫他，他知道這人正是方相。
方相道：“竇公果然好膽量，整夜驚嚇都與你無妨，可見定是膽大如鬥。既然鬼都嚇不到你，那且看看我的樣貌如何？”
說話間，方相驟然變化，與竇不疑年輕時箭射的“惡鬼”無異。
那年他射鬼的時候沒敢抬頭，隻是憑感覺速射三箭，並未窺見真容。今天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轉天早上，奴仆去服侍竇不疑起床，卻發現他早已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