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堪,範五本來預想見到文瀾後,再詳細解釋自己的由來。如果文瀾現今已是通情達理之人,他會理解自己的苦衷。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韋向天的人跟著自己去,當他們麵向文瀾解釋,太丟人。那個三爺會完全看清自己這個贗品,如此一來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身份,就是韋向天在等待的那個人。想不上山都不行了。
老李半躺在馬車上,滿不在乎:“五爺,讓他們見識見識,不用管我。”
見識?見識個屁呀,拿什麽讓人家見識。範五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老李的未來他無法預判,心中苦笑一聲。
大隊人馬先走了。三爺讓三名隨從在前麵走,他跟範五並排走後麵。
範五騎著馬,這讓他很緊張。他沒有正式騎過馬,先前在遊樂場騎過,十塊錢趴在馬背上跑過一圈,嚇夠嗆。
還有一次在旅遊區花二十塊錢,有人牽著走過二百多米。騎過最穩當的馬是電馬。
範五騎的這匹是蒙古馬,又小又矮,就像打小吃不著飽飯,發育不良。實際上蒙古馬都這樣,就是這品種。
影視作品裏的英雄、帥哥、白馬王子等躍馬揚鞭時那份灑脫讓範五心儀,可今天不成,不隻是這匹馬不是白馬,馬背上連馬鞍都沒有,搭著一床棉被。範五就騎在棉被上。
山上的朋友還真疼範五,其他的幾匹馬連棉被都沒有,哥幾個就那樣光溜溜的騎著。
幾匹馬隻是慢跑,並沒有四蹄蹬開翻蹄亮掌的狂奔。即使這樣範五已經無法應對,幾乎伏在馬背上,恨不得摟住馬脖子叫大哥。
三爺看到範五的狼狽,皺起眉頭:“範五爺,祖上在旗,騎馬彎弓都是至小該練的功夫,你怎麽把馬騎成這樣?”
範五心說放屁,我說我是範五爺了嗎,那是你們強加的。搶走我的馬車,非讓我騎馬,待會兒把我摔著你們就是找倒黴,讓我騎馬跟你扶老太太過馬路是一樣的。
見範五不說話,三爺問前麵的人離文千戶還有多遠,前麵有人回答說還有二十裏。
三爺讓兩個人先到文家打探一下,其餘的人隨後就到。
兩匹快馬疾馳而去,剩下的人勻速前行。範五心裏很別扭,到了文家該怎麽辦,文瀾會怎麽看待自己。而這位三爺是想明確自己的身份,倘若發現自己不是範五爺,他會怎麽處置自己。手起刀落?
此刻範五又開始盼望見到韋向天,至少韋大爺舍不得殺自己,他有好多事要問呢。
又跑了一個多小時,前麵的探馬回來一個,說沒有異常,文老爺已經設宴給三爺接風。
沒提範五。範五感覺奇怪,隻說給三爺接風,沒說給自己接風。文瀾不認識範五爺並不奇怪,不給範五爺接風也不算失禮。
四個人終於進到文千戶,在文府門前停下。
範五一看這座宅子,跟自己在書中設想的一樣,確實是個大戶人家。光門口的幾棵楊樹都有一摟粗,這說明有年頭了。
府門口的仆人看見他們就往院子裏麵跑,應該是進去通報。有人過來扶範五下馬,範五兩條腿已經不聽使喚,好不容易下來馬,站在原地扶著馬背動彈不得。
另外幾個人麵露嘲笑,竊竊私語,好像是在說把此人認作範五爺的那位是不是瞎。
院子裏忽然出現雜亂的腳步聲,應該是很多人在行走。頃刻出來一幫人,走在前麵的是個中年人,四十多歲,青色長衫青色馬褂,大背頭梳的油亮,還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如果這人是文瀾,範五很難接受。文瀾就該是個油頭粉麵的少爺,二十歲是少爺,三十歲是少爺,四十歲還是少爺。少爺講究的是吃喝玩樂,就是一個字:耍,眼前道貌岸然的這位,會是文瀾嗎?吃錯了藥了吧。
中年人掃了一眼範五,卻徑直走到三爺麵前,抱拳拱手:“三爺,哪陣香風把您吹來了,您可是稀客,趕緊裏邊請吧。”三爺回頭瞅了一眼範五,也沒說話,笑著走上台階,幾個嘍囉也跟在後麵,沒人搭理範五了。
難堪已經不是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尷尬,範五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一副孤兒的神態,太慘了。
中年人喊來兩個仆人,讓他們去村口兩端守著,如果有日本人或者滿洲官府的人過來立刻通知。又命人把馬牽去飲喂,處理好這些才來到範五跟前。
範五有點不好意思,他有罪。罪過在於他杜撰了一個紈絝子弟,而如今這位紈絝浪子回頭,棄惡從善。就如同範五逼迫一個人去偷去搶去殺人去放火,但這人本質上是個好人,他的良知驅使他永遠變不成壞人。
“您就是威震奉天城的範五爺?”文瀾拱手道。
範五到現在也不習慣拱手,看別人拱手他也不跟著學。他的兩條腿還在顫抖,他不敢正視文瀾,他覺得自己作了孽。
文瀾放下手,臉上帶著微笑。
“我……我不是範五爺,我是範五。”範五很勉強的回答。
文瀾有一點驚詫,隨即臉上恢複平靜:“三爺的人說您專程前來探望在下,在下從未與範五爺結識,與閣下好像也是素未謀麵,您此次前來有何見教呢。”
淌過難堪、尷尬,眼前隻剩一片無助。人家問的是呀,都不認識你,你拜訪個什麽勁兒。
範五無法解釋自己與文瀾的淵源,但他很想進去找張椅子坐下,再有點什麽吃的。站在這裏飽受靈魂的煎熬他熬不下去了。
“說來話長,您不認識我,但我認識您。您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來這裏隻是想看看素未謀麵的老朋友。”
範五說的肯切,還有點楚楚可憐,話語中洋溢著對文瀾的敬仰愛慕。
文瀾點點頭:“慕名的朋友,來了就是客,裏麵請吧。”
文瀾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在前麵帶路,範五拖著殘腿跟在後麵。
好不容易走到一間正房門口,這是一間大廳,裏麵擺著酒席,三爺和幾個嘍囉已經落座。酒桌旁邊還站了個老人,年近七十。範五覺得他應該是文府的管家文全,文全也老了。
把範五讓到上首位,文瀾讓仆人給各位滿上,而後舉杯敬酒。範五沒端酒杯,伸手去掰一隻雞腿,餓呀。
對於這位從天而降的怪客,文瀾沒有理會,三爺也不覺得哪不對。大家推杯換盞喝了幾個,範五的一隻雞腿也已落肚。
“文老爺,最近也不上山逛逛,龍泉寺的和尚念叨您了都。”三爺跟文瀾寒暄著。
文瀾答到:“和尚念叨我沒啥,隻怕你們大當家的念叨我。每次上山隻想清修幾日,可總是被韋大爺劫去喝酒,一喝酒還就說道我那些不露臉的事。”
三爺哈哈大笑:“不算事啊,我們都聽膩了,不就是十塊錢買本舊字典嗎。”其他嘍囉也跟著哄笑。
十塊錢買舊字典是真的。範五想起這是文瀾在北平城給韋向天做當鋪掌櫃時的一段故事,眼前這個文瀾確實是自己筆下的文瀾,可是……怎麽變這樣了。
“那時少不更事,多虧韋大爺容留,話說這也是緣分,大當家的沒少幫我。”文瀾說這些的時候若有所思。
三爺岔開話題:“今天我們去偷襲了幾個憲兵,回來路上碰上這位範爺,坐的馬車是你姐夫家的。還有兄弟說他就是奉天城的範五爺,我也沒見過範五爺,不敢認。他說要去文千戶看你,我就把他帶來了。”
文瀾在認真的琢磨這些話。
“這麽說閣下認識我姐夫咯?”文瀾問範五。
範五對於三爺的不禮貌很生氣,沒大沒小的,一口一個他,我沒名沒姓嗎,叫一聲範五爺能死嗎?
不行,不能叫範五爺,叫範爺或者範大爺,總之叫什麽都別扭。
“嗯,我認識石奉山,老交情了。”範五沒客氣。
“可姐夫從沒提起過閣下,莫非是失散已久的朋友?”文瀾還在瞎猜。
這時範五明白文瀾並不知道某些秘密,石奉山沒跟他講過鐵鷹所看到的。那麽文瀾不會抱怨及恐懼自己什麽,如此一來倒可以顯擺顯擺。
“我不但認識石奉山,我還認識韋向天,認識鐵鷹,認識何君然,認識何庭。也認識你。”範五盯著文瀾。
屋裏肅靜下來,這幾個人都是文瀾的熟人,可是並沒有太多交集。就是說範五不該同時與這些人熟識,而現在的範五好像一位無事不知的神靈,隨時可以細數這些人的家珍。
都傻了,範五的目的達到了,他抄起筷子奔向各式菜肴。你們慢慢琢磨吧,一時半會兒不見得能開悟。
三爺率先說話:“文老爺,我們大當家的說那位大鬧奉天城的範五爺可能要轉世臨凡,讓我們多留神。這位爺自稱範五,說不是範五爺,但有兄弟說他跟範五爺長的一模一樣,我就鬧不明白了。”
文瀾還在沉思,他也鬧不明白。
三爺又說:“他說要來文府,我還以為跟您熟呢,看樣啊,不帶回山上是真不行了,讓大當家的問問吧,整不明白了。”
文瀾又仔細端詳了範五一番,好像沒有想起來在哪見過。轉向三爺:“範五爺轉世?怎麽個轉法,大當家的什麽時候學會看事了。”
看事是指薩滿地馬請仙上身,幫凡人消災解難。韋向天沒有修行還能洞悉天機,那一定是有仙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