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進到當鋪後宅,看見一老者在中堂椅子上坐著。奉山呆立半晌,直到文瀾拉他袖子。
他隻覺得恍如隔世,奉天城過去發生的一件件一樁樁在眼前過了一遍。對麵這老者出現在自己眼前,這是要出大事了。
金佛被韋向天那夥人劫了,山寨裏的人樹倒猢猻散。金佛最後落在誰手沒人知道,今天韋大當家端坐於此,東西八成在他手裏。
石奉山盯著韋向天不說話,一杆人等淪落至此都拜此人所賜,他要不搶金佛,眾人何苦流落他鄉。
韋向天長出口氣,展了展眉毛從椅子上站起來,也沒抱拳也沒拱手:“奉山啊,別來無恙。”
今天這麵見的尷尬,倆人是仇人。
韋向天沒想到石奉山也在京城,還能找到這來。倒不是懼怕石奉山,胡子打劫那是本分,跟你石奉山也沒有什麽交情。別說手下人搶了文瀾的東西,就算搶的是石奉山,也不算過錯。
親爹都敢搶,誰也甭廢話。
今天尷尬之處是因為韋大當家搶到金佛,自己也沒得好,正可謂害人害己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做壞事早晚輪到自己倒黴,所以韋向天挺客氣,他已不是幾百強盜的頭子,現在就是一平民老頭兒。
石奉山從回憶裏醒過來,苦笑一聲:“大當家的好腿腳,想不到也流落於此。”這話是奚落韋向天,意思是說槍殺官差的事都敢幹,怎麽還逃亡京城,慫包啊。
韋向天也不抬杠,請石奉山落坐。
鐵鷹、文瀾、何庭都不敢說話,看情形石奉山很不高興,保不齊一會兒跟韋向天吵起來,弄不好還能動手。到那時候幫誰呢,文瀾一定幫他姐夫,鐵鷹誰都不幫,他是幫會的人。而何庭難辦了,兩方都得罪不起。
石奉山清了下嗓子,側頭看著韋向天:“韋大爺,金佛在哪?”
此言一出那哥仨都蒙了,還有這麽問的?倆人也不敘敘舊,張嘴就找金佛,擺明了要吵架呀。
韋向天並不驚訝:“文瀾,去裏屋天棚把佛爺請出來。”
韋向天可真大方,一句廢話沒有就認了。石奉山也覺得納悶,這就認了?有意歸還?
文瀾請出金佛,放在韋向天與石奉山中間的茶幾上。韋向天看了眼茶幾上的布包:“奉山,物件在此,要是能救你們你就帶走,我舍不得它是因為此物旺運,我想借它翻身續命。但人命關天,你們比我更用得著。”
石奉山敬佩韋向天的眼力,八成他已經知道金佛案讓這些人流離失所,亡命他鄉。雖然韋向天舍不得金佛,但寧可為他人割愛,這是要削發為僧嗎。
奉山沒動那布包,他也不想打開看看,他一點都不好奇。
“韋大爺,話要這麽說我就欠了你的情了。金佛我不想要,今天來這是想知會您一聲,我不惦記金佛有別人惦記,韋大爺不可不防。”
既然韋向天開麵兒,石奉山也不能失了身份。抱起金佛就走,小人行徑。韋向天投桃,石奉山報李,你給我們活路,我們也提醒你危險。交情就是這麽結的。
韋向天點點頭,看了眼文瀾。
“奉山,北平賭場的人過兩天要帶走文瀾,估摸是想找金佛,你們帶上金佛走,剩下的事我兜死。不用替我操心,我命還長著呢,還得走步好運。”
韋向天說完看眼鐵鷹。鐵鷹心裏一顫,東家還指望遇貴人得功名呢,那都是沒準的事兒呀。
石奉山瞪著何庭,孽障啊,你惹了多少禍事,坑害了多少親朋好友。今天身處異鄉,如何自保,這金佛帶在身邊更是危險重重,韋向天肯給,咱們也不能要。
看文瀾那架勢還真想取走金佛,眼睛裏閃著賊光,不時示意石奉山趁勢把金佛取了。
正躊躇之際何庭開口說道:“胡同口有幫會的人守著,好像出不去了。誰都可能闖出去,文瀾不行。”
咦?文瀾看著何庭,怎麽著,別人都能走,單單自己不行?
石奉山和韋向天都明白,文瀾的確走不了,賭場的人要抓他換金佛呢。
“幫會哪天過來領人?”石奉山問。
“後天早上。”韋向天答。
石奉山沉思片刻:“我自己出去,何庭也留在這,你要出去幫會一樣抓你。我去找人解圍。”
石奉山想去找那壁君,讓那小姐帶自己去找那祁隆。眾人不知道奉山的主意,都為來日擔心,隻有韋向天明白石奉山的意思。
“我等被困牛頭山,石元帥要去搬兵救人啊。”韋向天說完幹笑幾聲。
石奉山又問:“大當家的帶家夥了嗎?”石奉山知道韋向天有雙槍,而且隨身不離,他問韋向天帶沒帶槍。
鐵鷹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出去給朱八打電話,而後隨便買張什麽火車票遠走高飛,去哪都行。韋向天是瘋子,已經夠一說了,這又來個石奉山,比韋向天還瘋,竟然要槍。
這二位一個山上的胡子頭,一個前警局的局長,他倆使上槍了,幫會的人一定吃虧,這樣一來事鬧的更大。
北平報紙可有頭條新聞了:奉天金佛案眾匪,又進京火並黑幫。這裏真沒自己什麽事,自己得找個轍跑了。
想到這鐵鷹道:“京城重地,動火器實為不妥。石公子說的對,搬來救兵才是上策。要不然我先出去,給朱八爺打個電話,韋大爺的人散了,朱八爺的人還在,他的人能救咱們。”
石奉山沒吭聲,他不想搭理鐵鷹。韋向天斜眼瞅著鐵鷹:“等朱八帶人上來,咱們頭七都燒完了。你怕了你先走,這本也沒你什麽事。”
這點小心眼被人家瞧出來了,鐵鷹不免尷尬。先走?往哪走,他得盯著文瀾,朱八要找的是文少爺,文少爺看丟了就回不去奉天城。
“我沒怕,我怕什麽。咱們奉天城的光棍都在這,我能跑嗎?我才沒怕呢……我怕啥呀……”鐵大爺話音越來越小,漸漸沒了。
韋向天從後腰摸出一支駁殼槍,放在茶幾上推給石奉山。石奉山拿起來退下彈夾查看一下,又推上。看這熟練勁兒這類槍他會用。
石奉山站起身,撩起長衫把槍放好。看著鐵鷹等三個人,惡狠狠的說道:“大當家的,托付您個事,我回來前這三人不管誰要逃跑,你就打死他,我去官府頂罪。”
石奉山說的不是氣話,當鋪這裏的幾個人必須共進退,誰想單跑都跑不掉。假若有人真跑了,回頭還得去找,誤了別人的性命。都是打奉天來的,不能見死不救,所以都得跟這等著,誰也不許亂動。
眾人此刻才知道危險來臨,不害怕是假的,好在有韋向天和石奉山坐陣,必定度過此劫。
石奉山出當鋪正門,小德子在後麵把門插上。文瀾看著姐夫走了,不免開始害怕。他現在才明白,自己是唐僧肉,都等著吃他一口,金佛對他來說不能旺運,隻能索命。
胡同口沒人看守,其實老潘在那站著呢,石奉山不認識。老潘也不認識石奉山,他隻盯文瀾跟何庭。
剛才楊爺把何庭到當鋪的事跟老潘說了,老潘讓楊爺去給康老板打電話,胡同的另一頭有個商鋪帶電話,楊爺連打電話帶蹲坑,都不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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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老媽子回去把書館被砸的事跟那壁君說了,不用猜就知道是四哥叫人幹的。
本來計劃帶老何去給四哥祝壽,打石奉山這就給否了,再加上四哥下黑手,老何的事更難辦了。
那壁君擔心石奉山,老何的事沒著落,飯轍又沒了。想去找石奉山,又怕他打電話過來。一個人在屋裏坐臥不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把老媽子都看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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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北窯賭場裏,康老板正在場子裏轉悠,耿賴子跟在旁邊小聲稟報他幹的好事。康老板很滿意,讓耿賴子去賬房領十塊大洋,算是打賞。
這事辦妥了,得跟東家通稟。康煥往後宅走想打個電話,還沒走到屋裏,小夥計跑過來說楊爺打電話來,正等著呢。
康煥進屋接起電話,越聽眉頭皺的越緊,一句話都沒講。
放下電話坐那不悅,小夥計端上茶水,康煥讓把老金叫來,小夥計跑出去叫人。
何庭跟石奉山去了當鋪,怕什麽來什麽,這倆人是怎麽湊到一起的呢。讓老金盯住何庭,老金跑哪去了?
不大會兒工夫老金來了,低著頭好像知道找他是什麽事。
到在康煥麵前體似篩糠:“掌櫃的,何庭不見了。”
康煥端起茶杯蓋碗,掀起杯蓋,吹吹茶葉沫。
“怎麽不見的,你幹嘛去了?”康煥問。
老金是被何庭灌醉的,又不敢說,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隻說睡過頭了。
康煥已經聞到他滿身酒氣,知道又是貪杯誤事。這老金哪都好,就是見酒沒命,桌上有一斤酒他就喝一斤,有二斤酒他就喝二斤。要是把他放釀酒作坊裏,連酒糟他都能吃光,就這麽沒出息。
“何庭帶著石奉山去當鋪找文瀾,原本文瀾人單勢孤,現在他姐夫帶著他。他這姐夫還跟東家有點交情,你說我們怎麽讓文瀾交出東西,怎麽下這個手!”
康煥越說越氣,老金一聲不吭,最後氣的康煥一杯熱茶潑向老金,喊了聲:滾!
為啥康老板這麽生氣,不能不氣。他跟那祁隆說起金佛一案,還說借文瀾之手能索要金佛,這件事是他說的,東家也放心讓他去辦。
現在整件事辦砸了,那祁隆隻拿他問罪,他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能不生氣嗎。
康煥定定神,想不出什麽法子,也不敢隱瞞。隻能先向東家 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