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桂林活動了一下腳脖子,沒什麽感覺,不痛不癢,但還是不敢著地,不承重。他很後悔當初沒有去做個傷殘鑒定,要能定個特級,鄭山虎就得養他一輩子。
現在倒好,什麽都沒了。
又他不明白在他本來就已淒苦的人生中,何苦要出現這麽一段。在未來的日子裏,這些會成為他永遠的傷痛,隻差一步就腰纏萬貫,徹底扭轉頹勢。
警察沒打電話找他,鄭山虎沒打電話找他,李二寶也沒打電話找他,就連馬大姐都不跟他說話。這種境遇讓陳桂林體會到,財去人歡樂這句老話是多麽的正確。
從那老頭來家裏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天,這些人好像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切那麽平靜。唯一讓人擔心的就是那堆定金中少了十幾張,陳桂林自認為權當工傷補助了。
這件事就此了結,隻要史家人來拉櫃子,他們敢來自己得閃在一旁,眼瞅著人家喜笑顏開的搬走,千萬不能多說一句廢話。因為不能讓別人看出來自己知道裏麵的詳情,再加上嘴笨,這就很容易為第一次的謊話擔責任。
想明白這事倒也輕鬆,可忽然想起了李二寶,這貨從裏到外比自己還清楚,鄭山虎,或者那老頭,甚至公安給他灌一瓶白酒,他必將成為著名的叛徒,再拉上他那長壽奶奶……
越想越害怕,陳桂林覺得必須按住李二寶,革命的堡壘不能讓敵人從內部攻破,這位酒肉朋友輕視不得。
陳桂林拿電話撥打李二寶,響了半天才有人接。
“桂林啊,啥事啊,腳好了?”那邊的李二寶說到。
哎呀,話茬不對,李二寶沒損自己幾句,還往不重要的事上扯,這裏麵有事啊。
“李哥,也沒人理我,在家呆著悶,你過來咱喝點。”陳桂林說。
電話那邊靜了半分鍾,喝點這事的確是個巨大誘惑。但李二寶沒有立刻答應,這說明走近陳桂林好像有些風險。
酒終於贏了。
“我是真不愛喝你家酒,囉嗦太多,喝酒就是喝酒,別扯沒用的事,酒沒喝多少,鞋底子磨掉半層。”
李二寶還端起了架子,陳桂林乘勝追擊:“沒啥可說的了,事兒就那麽回事兒了,你過來我給你弄火鍋,咱家有純銅火鍋,我爺留下的,放煤棚子一百多年沒用了,就給你留著呢。”
看樣李二寶知道純銅火鍋是好東西,說了聲午後到。
陳桂林喊馬大姐把煤棚子裏的銅火鍋找出來,擦幹淨。再去買碳,肉啊菜啊掂量著買,白酒買兩瓶,啤酒不買了。啤酒費錢。
馬大姐接過陳桂林遞過來一百塊錢沒動窩,陳桂林一愣,又遞過去一百,這才算完。馬大姐嘟囔道:“又多判十天。”
陳桂林氣的拍大腿,好嘛,這些錢花一百判十天,半年大獄她都給定好了。
這老娘們兒,有錢把自己當縣太爺,沒錢就當我是劫道的,太勢力了。
下午李二寶來了。
火鍋安排在西廂房,正房不許見明火,銅火鍋得燒炭,連煙帶灰的。
李二寶進屋沒提路費,好像那幾個錢根本不算事。問了幾句陳桂林的腳,打開白酒瓶子到進碗裏就喝。
陳桂林陪著笑臉,好像自己未來的榮華富貴都在李二寶手裏,看著陳桂林諂媚的訕笑,李二寶白了他好幾眼。
酒確實是好東西,半瓶白酒下肚,李二寶開始話多了。
“哎,你咋不喝,喝呀,酒下毒了?”
陳桂林他李哥喝了二十幾分鍾才發現主家一口酒都沒喝,他這份對酒的鍾愛無人能敵。
“哥,我喝不下去,就那事,太愁人了。”陳桂林借引子往主題上扯,不抓緊時間把想說的話說明白,一會這位喝高了就啥都來不及了。
李二寶又斜起他那雙三角眼望著陳桂林,筷子夾起一塊肉正準備伸進鍋裏:“愁啥,不是你的,還人家就得了唄,怎麽地,還想賴著不給呀?”
話說的幹脆,李二寶沒有什麽餿主意,陳桂林心裏倒坦然了,現在要做的就是讓李二寶閉上嘴,別把自己知道炕櫃來龍去脈的事抖落出去,知情不報貪占他人財務肯定有罪,笨理兒合計都能明白。
其實,那天李二寶的奶奶給陳桂林講完那個故事,陳桂林就該馬上打電話通知警方,讓史家人過來。他沒有,潛意識裏他還期望這是場夢,史家人知道櫃子裏的契約沒了,知難而退,回南洋去了。
囑咐好李二寶是這件事裏最重要的一環,他不出去嘚啵,沒人知道詳細。當然,萬幸他那奶奶下樓費勁,我佛保佑。
“李哥,是這麽回事,咱倆那天去敬老院回來,我就應該把櫃子還人家,可我舍不得,我爺我爹為了它遭多大罪,說拿走就拿走,是不是有點不講理。”
陳桂林先叫了屈,想看看李二寶有什麽反應,然後再把讓他閉嘴的要求提出來。
李二寶把那片羊肉懟進鍋裏,按下筷子不動,眼瞅著肉變了顏色,他的臉也變了模樣。
“桂林啊,咱倆不管怎麽說,有兩輩兒的交情,你要是發財了,哥哥我怎麽也能沾點光,這櫃子怎麽回事咱們都明白,上次史家過來沒拿走,這就是說他不敢確認,警察也沒給他做主,這叫證據不足,那家人成不了事。”
李二寶說完了,把那塊又黑又硬的肉送到嘴裏。陳桂林心說這塊肉吃的好,這叫嘴邊的肉再難吃也不能讓它跑咯。
可是,李二寶分明是話裏有話,還有一層意思好像沒聽懂。
“李哥,他家沒找到證據,可東西確實是人家的,我就是想啊,咱沒那福氣,想打個電話把東西給人家送回去……。”
陳桂林話沒說完,李二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眼珠子一瞪:“笑話,憑什麽送回去,你瞅你這窩囊樣,在你家放幾十年的東西就是你們家的,存放東西都有期限,到期不取按無主處理,比如……。”
李二寶比如半天也沒想出個好的例子,說了句:“是吧。”就又忙著倒酒去了。
不還?陳桂林心裏真是這麽想的,李二寶這麽一說,他心氣又上來了。可這李二寶這樣唆使他有點不對勁兒,看樣他也能撈到好處。
陳桂林平常沒這些心眼兒,暴富在即腦子也靈光起來,李二寶這主意倒是好,沒他什麽風險,東西保下來變錢就送他個大彩電,但看這苗頭大彩電好像打發不了他了。
如果,櫃子賴在自己手,還得找鄭山虎那夥兒人,可那幾位扔下十萬就沒下文了,按理說他們應該聽說櫃子主人上門討要,卻不索回定金,這是怎麽個意思。
陳桂林擺弄著筷子不吭聲,他忽然覺得李二寶是在替某人說話,這個某人就是……
“哎,李哥,老板的朋友給拿了十萬定金,事兒都這樣了也不回來要,你說這是啥意思。”
陳桂林腦子終於轉過了彎,今天這頓酒不是自己讓二寶閉嘴,而是二寶幫忙撮合買賣,人家等著自己進套不是一天兩天了。
李二寶聽完這句先眼睛一亮,隨即又恢複平常。拿起根筷子捅後槽牙,捅了幾下說肉有點柴,塞牙,放下筷子又給自己點根煙。
陳桂林不錯眼珠的盯著李二寶,知道他在想詞兒,他等自己向他提問一定等很久了。
“啥意思,還能有啥意思,人家那都是有信譽的買賣人,定錢都交了,隻等提貨唄。”李二寶蔑視的看著陳桂林。
說啥都要買?櫃子不是自己的他們怎麽買,除非他們知道史家人拿不走這櫃子,可是連自己都不知道什麽結果,他們憑什麽這麽有把握。
陳桂林還是沒弄明白,又不敢瞎問,怕李二寶損他。李二寶見陳桂林又不說話,開始不耐煩:“廢物,廢物點心,史家人證明不了東西是他的,那就是你的,是你的還怕啥,賣呀!”
答案揭曉,李二寶是來鼓勵陳桂林交易的。
一百二十萬,他們陳家三代人都不敢想的數字,今兒蒼天有眼,該著自己這輩兒翻身,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扳不倒葫蘆灑不了油,還是那個主意,自己可以不花這錢,馬大姐一家四口再不用過苦日子,值!
陳桂林搶過李二寶的酒碗,端起來就是一大口,酒剛入口眼珠子就紅了。
李二寶大笑,誇陳桂林是條漢子。
這句話聽著耳熟,鄭山虎也這麽誇過他,或者說李二寶誇了他兩次,因為兩次都是從李二寶嘴裏傳出來的。
“李哥,你說怎麽弄,我聽你的。”陳桂林說。
“還能怎麽辦,明天讓買主過來,一手錢一手貨。”李二寶嘴裏嚼著油菜。
“不行吧,警察臨走說讓我保障櫃子安全,不許挪窩。”陳桂林有點不敢。
“那……”李二寶顯然沒想到還有這話兒,翻著眼珠也沒了主意。
最後還是陳桂林想了個主意,再等一周,要是史家還沒證據,那就不客氣了,自己總不能一輩子等著史家找證據吧。
哥倆酒壯慫人膽,越嘮越覺得這計劃在理,互相吹捧一翻,兩瓶白酒下肚,陳桂林咣當倒在炕上。
李二寶也眼睛發直,舌頭見短,雖然沒倒下也是腿腳不太好使。陳桂林依稀聽見李二寶打了個電話,第一句就是“老板,事整妥了,明天細嘮。”
第二天哥倆睡到日上三竿,李二寶起來就走,也沒吃飯也沒要車費。馬大姐過來時候罵了一句煤煙子咋沒把你倆嗆死。這時陳桂林才想起來昨晚碳火都沒弄滅,悶了一宿嗆死兩個人毫不費力。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陳桂林覺得好運沒走遠,又暗自祈禱史家認慫。
過了五天,把陳桂林熬的真想撓牆,人生中最痛苦的事不是錢財盡失,而是等待和期望。
那堆錢在不斷的減少,陳桂林就像麵對世界末日一般,不斷抽取一張又一張的百元大鈔。馬大姐倒也配合,陳桂林給她就拿,說買啥就買啥,往後的日子不過了。
第六天頭上,陳桂林終於等來了一個電話,是警察打來的。
他哆哆嗦嗦,滿腦子都是狡辯的辦法,沒想到警察幾句話把他弄傻了。
警察說史老先生無法證明那個櫃子是他們家的,可能是弄錯了,這裏再沒有陳桂林什麽事,還感謝他協助警方。
從頭到尾陳桂林一句話都沒說出來,直到警察掛斷電話。
了結了?就這麽簡單?好事多磨?
陳桂林一點都沒有興奮,一切沒有任何改變,除了中間穿插了一段老早年的故事。那故事是從一年長的姨太太嘴裏講出來的,盡管繪聲繪色,但也改變不了事態發展。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沒有莫強求,這筆橫財就該是他們陳家的。
心裏剛剛穩當了那麽一下,卻立刻害怕夜長夢多,陳桂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鄭山虎打電話,明天交易。
電話打過去接通,還沒等陳桂林開口,鄭山虎隻說了五個字:“找李二寶說。”啪!電話掛斷。
鄭山虎神經了吧,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就轉給李二寶了。陳桂林莫名其妙,又打電話給李二寶,李二寶倒是爽快,說立馬就到。
把警察打電話的事跟李二寶一說,李二寶嘴丫子都咧到後腦海去了,除了笑就是笑,都脫了相了。
陳桂林不解,問李哥咋高興成這樣。李二寶說今天這事都是祖宗給咱哥倆散財,沒有他李二寶插一手,這好事成不了。
越說越玄,陳桂林哢吧著眼睛一臉疑惑,你插一手,你做什麽了你,你家那老奶奶倒是出過力。插一手必有回報,這是……
李二寶不再跟陳桂林墨跡,嘴裏嚷著得喝點,眼睛往陳桂林這邊瞟。陳桂林沒辦法,在院子裏喊了馬大姐幾聲,馬大姐從隔壁過來,陳桂林貼她耳邊說了幾句。看樣馬大姐不信,認為倆酒懵子又要找借口喝酒,反正你陳桂林敢拿,我馬寡婦就敢花,蹲大獄的是你,你都不想好了,誰還攔著你。
三瓶白酒,有點像最後的晚餐,哥倆玩命了這是。
人逢喜事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兩個人是又逢喜事,又投脾氣,這頓酒喝的暢快。
“李哥,大彩電是你的了,要什麽牌子你自己點,兄弟決不眨一下眼睛。”二兩酒下肚,陳桂林把一年的酒都喝進去了,不但雙眼迷離,舌根子發硬,說起話來也氣粗。
李二寶擺擺手:“你這份心哥哥領了,錢你省著,自然有旁人孝敬我。一台彩電是不夠了,轎車,一台轎車。”
價碼還有這麽長的,陳桂林努力要想清楚是怎麽回事,想了半天隻想到鄭山虎,為什麽沒想清楚。
李二寶也不管陳桂林想什麽,有啥說啥。
“你呀,嫩啊。”李二寶用筷子指點陳桂林。
“知道那天老板為什麽不接你電話?”
陳桂林也想起了這事:“對呀,為啥?”
“你這事不是大操大辦的事,你給老板打電話,有了長短誰擔著,電話能監聽,你懂個屁。”李二寶象教導自己兒子一樣開導陳桂林,陳桂林不斷的點頭,是這個理兒。
“當初是誰告訴你這櫃子值一百萬的,是我,是你李哥我。”李二寶渾身的傲慢。
陳桂林想,是你不假,有啥牛逼的,櫃子是我的,你能報價,那你去把價賣了。
對於李二寶的傲慢,陳桂林很不高興。
“按你這麽說,沒你這事還成不了唄。”陳桂林回嗆了一句。
李二寶都不瞅他:“那是,那天警察帶人來這,嚇跑了鄭老板,要不是我從中周旋穩住他,你那定金人家早要回去了。”
李二寶參與這事,比自己做的還多,起初陳桂林覺得他在吹牛,現在倒是想知道他為什麽賣這份力氣。
“你怎麽知道這麽詳細,鄭山虎他也不知道這裏麵怎麽回事,你拿什麽穩住他?”陳桂林一連提出三個為什麽。
李二寶嘿嘿一笑:“嫩啊,你想想,人家做這行買賣,哪能沒幾個行裏的朋友,警察那天一來,老板就知道這裏麵的事,人家沒著急過來要定錢,是怕牽扯進去,後來沒過來要,那都是我從中說小話,你別沒個數。”
陳桂林有點傻了,他想象不出會有這些手眼通天的人,但是這李二寶,他怎麽可能知道自己爺爺做的保人呢,絕無可能。
“你知道你爺爺是保人?”陳桂林迫不及待。
“不知道。“李二寶搖搖頭。
“那你又怎麽知道史家會放棄櫃子。”陳桂林開始懷疑這夥人。
“證據,證據懂嗎,鄭老板托人打聽了,契約都是兩份,差一份這事就成不了,那天聽你說燒了一份,我心就踏實了。至於有沒有我爺爺的事那都不打緊,也是命裏該著,我爺爺積德我受益。”
看來陳桂林這些天提心吊膽是多餘,還有請李二寶喝酒也是多餘,還有車費,給他奶奶那五百……孝敬老人的就算了。
想到這陳桂林笑了:“李哥,你可真沒少費心,我這彩電少不了你的。多句嘴,轎車是怎麽回事?”
李二寶哈哈大笑:“這事,哈哈哈。”
陳桂林很怕李二寶瘋了,一輛轎車也不是小數目,窮鬼李二寶也是沒見過錢的貨。
“這事與你無關,我得謝我奶奶,好人有好報,現世報。”
陳桂林沒懂,李二寶接著說:“我奶奶那就是活證人,她老人家出馬鄭老板他們就白忙活,要想她老人家不開口怎麽辦?”
這下陳桂林完全懂了,鄭山虎等人跟自己想的一樣,自己想封李二寶的嘴,鄭老板想封他奶奶的嘴,李二寶賺大發了。
事到如今已是萬事俱備,該著發這筆橫財,隻等李哥回去通知鄭老板,擇黃道吉日把事辦了。
酒喝到六點多,倆人都喝多了,李二寶不著急走,陳桂林說就住這吧,明早再回去。
又喝了倆點兒,都喝不動了。倆人剛要各自睡覺,陳桂林的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臉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