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一開,門口站立一人,六爺一看這人心涼了一半,好像是要倒黴。來人是誰?不是旁人正是關東軍駐奉天特務機關頭目伊藤加彥,這當口他出現在這裏隻恐怕凶多吉少,一是六爺押送的藥品被劫,這事六爺多少有些責任,二是劫藥品的是抗聯,那就有可能是趙安的隊伍,六爺和趙安的關係伊藤心中有數,不懷疑六爺跟趙安裏應外合那就是拿伊藤當傻子。
六爺一時拿不準自己該是什麽表情麵對這人精,隻能裝出一副無精打采要死要活的樣子,剛才那上竄下跳的活分勁兒轉眼就沒了。六爺眯起雙眼,拖長了音調道:"來的,可是伊藤?你怎麽還留胡子了?"伊藤滿麵無須,哪來的胡子,見六爺這個狀態伊藤麵無表情,仔細端詳了六爺半天不知道這位有點發傻的範六爺是不是真傻了。伊藤轉身關好房門,走到六爺跟前,雙手搭在六爺肩膀上捏了一下,感覺膀子軟弱無力,心想這體格真是完了:"六爺,幾天不見你眼睛就花成這樣,我哪有胡子啊。"六爺睜了下眼睛又詳細看了伊藤一眼:"剛才還有呢,這怎麽說沒就沒了。"
伊藤知道六爺裝傻充愣那套把戲,跟自己來這套說明心裏有鬼,藥品被劫這事不出自己所料,定有內鬼接應,說不定李成安和佟慶雲的死六爺也脫不了幹係。本來伊藤就出於本能懷疑每一個人,而六爺自己牽扯其中很不幹淨,再加上這個態度那可就疑點重重了,伊藤不提藥品的事,先是問寒問暖:"六爺,驚悉您蒙了大難,兄弟徹夜難眠,今兒早上長春方麵報告說您醒了,我立刻驅車前來,惦記您,看不著不放心啊。"六爺對這種場麵話並不放在心上,心想客套客套也就完了,他前腳走自己後腳琢磨熏肉,草草把他打發算了:"兄弟耶,你可不知道,哥哥我差點就見不著你了,又是槍又是炮,那子彈在耳朵邊嗖嗖的飛,要不是我命大,現在你就得焚香燒紙祭拜我了,咱們哥倆就兩世為人咯。"六爺說話雲山霧繞伊藤早有準備,既然他敢胡說那就順著他說,謊話有破綻,如果被自己抓到把柄這事就不那麽簡單了:"六爺,交戰之時你怎麽不躲起來,還在槍子兒裏鑽,對麵的匪徒你認識嗎?"這話一問,六爺心中驚怕,問自己敵軍是誰,按理說兩軍遭遇誰會認識誰呀,伊藤這麽問自己分明是懷疑自己與劫匪相識,看樣裝傻這事弄岔劈了。
六爺假裝沉思一下,搖搖頭道:"當時場麵混亂,哥哥我屁股朝天,哪有膽子看對麵是誰,就算看見我也不認識啊。"頓了一頓,六爺眼睛一亮:"兄弟的意思,我認得他們?"六爺這話是往翻臉上說,伊藤要是敢接話說懷疑自己認識敵軍,那接下來就耍給他看。伊藤也聽出來六爺話裏的意思,無憑無據質問六爺不是辦法,這都是嚴刑拷打才能辦成的事,現在還沒到那份上,就算知道六爺通敵也得人贓俱獲才行:"哪裏話,六爺你想哪去了,車隊之中隻有你和一名帝國士兵活下來,而那士兵根本分不清中國人的相貌,所以兄弟隻能問下六爺,這都是沒法子的事,您別多想。"伊藤回答的巧妙,這事就算遮過去了,兩人又扯了會佟慶雲的事,都說這虧吃的冤枉,六爺又狠狠損了通關東軍的安保能力,弄的伊藤臉上變顏變色。
兩人假裝寒暄過後,伊藤好像突然想起來件事,笑道:"喲,有件事還忘了,恭喜六爺賀喜六爺,兄弟這次前來一是探望,二是有件大喜之事稟明六爺,還望向六爺討賞呢。"伊藤這通沒頭沒尾的話把六爺造了一愣,這得多大的喜事伊藤居然還想向自己這麽摳的人討賞,要是前清還好說,家大業大,現如今是羅鍋上山錢緊,能討得賞除非六爺我官拜九卿,別的免談。六爺心中著急嘴上卻漫不經心:"兄弟,咱哥倆情同手足,有事說事,豈有稟明之理,天大的喜事哥哥也沒有餘富錢給你,你就別恥笑哥哥了。"六爺嘴裏打著哈哈,又摸出支煙點上,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煙圈,眼睛的餘光掃著伊藤,盡量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焦急的心境。
伊藤說:"六爺,你出發的第二天前清皇帝就在長春宣布建國,定都新京,你身為範文肅公後裔,那是正枝正葉,我已經上奏聖上望對六爺委以重任,想當年範文肅公輔佐大清開朝立業,有著三百年的延續,六爺您這雄才偉略倘若出山助當今聖上一臂之力,既光宗耀祖又名滿天下,還成就了一番事業,這是何等幸事啊。"伊藤這話都說六爺心縫裏去了,此刻也不裝傻也不充愣,張著大嘴口水都流出來了。伊藤看六爺已是呆若木雞人都傻了,心想這種勢力小人怎麽可能與敵軍攪在一起,沒利吃虧掉腦袋的事他才不能幹呢。
六爺手裏的煙在那慢慢的燃著,自己可再也沒抽一口,眼前出現了自己身穿官衣,頂戴花翎,官衣上繡海水江崖,牛皮底呢子麵的朝靴,還有八人抬的官轎,上朝之時前麵鳴鑼開道,緊跟著眾隨從打著肅靜,回避的執事,官轎後麵兩乘小轎坐著柳綿,阿文,那該是何等氣派。想著想著咧開大嘴樂了起來,伊藤見六爺開始傻笑,滿臉的無奈,搖搖頭伸手拉了下六爺,六爺一驚從夢裏回了神,臨末了還糾正了一下夢境,讓人家阿文坐什麽轎子,這段不對勁。收了笑容六爺淡淡的道:"哪有這等好事,兄弟你取笑哥哥了,若不是借兄弟的光我這會長都幹不上,伺候皇上那可是幾世的鴻福,我範六仰仗祖宗的恩澤沾了點名氣,何德何能,兄弟舉薦之情我領了,我啊,我還是消停的當這個會長吧。"
伊藤知道六爺假謙虛,他這麽說話有時是真不想幹,有時是故作清高,這得事到臨頭才能弄清他想幹嘛,話說到此也不能深聊了,伊藤隨口說了些不緊要的事:"六爺,開國那天與聖上提及六爺,聖上說依稀記得,年少之時與六爺有幾麵緣分。"六爺一聽這事來了精神:"溥儀我熟啊,他小時候總去我們同仁館閑逛,我跟阿嫲進宮他總纏著我跟他逮蟈蟈,他還有個弟弟叫溥傑,還真別說,這溥傑最夠意思,總拿些珍品玩意找我變現,那時晚的日子......。"六爺講的眉飛色舞,伊藤越聽越不是味,用力的咳了幾聲,六爺知道有話說錯了,溥傑這事不能提。說走了嘴顯得沒趣,六爺把手裏的煙拿起來緊吸了幾口扔地下踩滅,伊藤說不打擾六爺休息,明天一早就能讓他出院,他也別折騰了,再熬一宿就回家聽旨,事成之後再擺酒慶賀。
送走了伊藤六爺已經是手舞足蹈不能自已,在病房裏頭操演見駕的禮節,自己個兒打小也沒人教他朝堂之上的禮數,能想起來的都是京戲裏的場麵,練了半天覺得不對,有漢朝的,唐朝的,宋朝的,明朝的,單單沒有清朝的,琢磨了下要是用錯了禮儀那可是殺頭之罪,上朝之前一定會有朝官教給自己,就甭瞎折騰了。
一夜無書,第二天早上幾個大夫又來檢查了六爺一回,門口的憲兵一退六爺就走出了醫院大樓,一出樓門口就看見柳綿站在台階之下,見六爺出來一步跨到麵前淚如雨下,柳綿這麽一哭弄得六爺不好意思:"哭什麽,全須全尾,好人一個呀,趕緊回家,我都半年沒吃肉了。"兩人回了小院,柳綿在東屋做飯,六爺去正房給阿文撥了個電話,阿文說明天早上過府議事,六爺明白電話有些話電話裏不能多說。轉眼就是二日清晨,六爺到了謝府,家丁將六爺引至後院,阿文早就在屋裏候著了。
一見六爺阿文高興:"六爺,大功德呀,毫發無損,好福氣好造化。"讓阿文這麽一誇六爺還不好意思了,接下來本該大吹大擂,今兒不知道為什麽謙遜起來,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兩人落座阿文又道:"六爺,想必天下大事您也知道了,大清複國,愛新覺羅家族又登大統,我們謝家還欠大清三十二年社稷,我為當今掌門之人,自當擔此重任,你們範家為此也是功勳卓著,謝家欠你一份人情,理當相報,日後凡六爺有所托之事必傾力相幫,隻盼六爺不要客套。"六爺琢磨阿文的話,敢情這麽通折騰是為了謝家踐行夙願,欠大清那三十二年這就要還上了,自己幹的那些賣國的事都沒臉放台麵上說,這算阿文利用自己也好,算是自己命該如此也好,反正這事是成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也該來了,不知道阿文知道不知道這事。
剛想到這阿文便說道:"六爺你三日之內必有聖上降旨,宣你覲見,委以重任,到那時,你享受你的榮華富貴,我盡我的護駕之職,至此,你不但有冥府保佑,薩滿保佑,滿洲皇帝保佑,還有日本關東軍的關照,普天之下唯你可任意縱橫,幾千年來既無古人又無來者,我的爺,你這運勢可大發了。"
阿文這句我的爺,讓範有賢飄飄欲仙,騰雲駕霧,就好像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俯視天下除了溥儀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