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眼白 海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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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49)所謂幸福

(2018-04-05 16:30:53) 下一個

哐當!臥室的門被摔得生響。

 

嘩啦!桌上的一堆信封和報紙被掃在地上。

 

嗚嗚!哭聲響起來,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在清晨幼弱的空氣中,有些發冷。

 

周萌鑽進浴室裏洗臉,把水龍頭開得大大的,嘩嘩的水聲是她的另一種抗議。她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紅腫的眼睛和鼻子,亂七八糟的頭發。室內暖氣開得挺足,她隻穿著一件小吊帶和短褲。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他們從熱烈的做愛開始,不知怎麽竟以同樣激烈的爭吵結束。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失業這個可怕的惡魔?

 

平時睡覺又香又沉的許望最近一大早就醒,他早晨老是憋著一泡尿,一去廁所人就清醒了。雖說他覺得生活還沒那麽糟,一切都會很快回到軌道上去,可是畢竟,這次經濟危機來勢洶洶,不得不讓人憂心啊。在頭腦還沒有完全被理智說服以前,擔憂抓住了他。

 

然後他就在床上輾轉反側,周萌也被他吵醒了。周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許望瞪著大眼睛看她,就忍不住笑了。她歎了口氣,伸出手拍拍他,說“睡吧,還早呢。”

 

許望已經睡不著了,他把手伸進周萌的被子,順著她胳膊摸到了腰。周萌忍不住笑了,“癢!”

 

許望一下子來了勁兒,幹脆鑽進她被窩裏頭。暖暖的被子裏,是她柔軟的身體。她迷迷糊糊地斜眼看他,更是有一幅美人春睡的媚態。

 

許望最近性欲特強。周萌覺得有點兒奇怪,她還以為他受了失業的打擊,多半在性事上要冷淡些。誰知他晚上在網上找工作,睡得挺晚,隔天一早就蠢蠢欲動,好像是工作過度之後要吃個特別的早餐。周萌一般半推半就。結果有時候到了上班時間,許望還在床上和她混著。去的晚了他也不怕,說反正兩個月鐵定要走人,誰還那麽認真。

 

周萌今天不太熱情,昨晚上她也睡得晚,但心裏想著,都說男人這個時候特別脆弱,這也是安慰他的一個法子,就隨著他了。今天是星期天,許望幹脆賴著她,問好不好。周萌無精打采,還想回去睡個回籠覺,正要想辦法擺脫他,忽然一個念頭跑出來,賈佩上次說過,有一個本地的小公司要人。“那個Antrofix,你遞簡曆了嗎?”

 

許望覺得掃興,翻了個身說“還沒呢,禮拜五才看了看。下個禮拜吧。”

 

“都好幾天啦.”周萌大驚小怪起來“你知道一天又多少簡曆發過去啊,你還不快點兒,說不定過兩天都不要人了。”她一著急,睡意全沒了。

 

許望也不理她,想著怎麽著,簡曆也得改改在發吧。過於緊張了,根本不在乎這一兩天。他回身像是要睡了。

 

可是睡不著。幹脆爬起來,洗個澡吧。他剛想起身,周萌接著話茬又開始講賈佩的找工。

許望打斷她說:“最近你爸媽怎麽樣?”

 

周萌坐起來,靠著枕頭,“媽還好吧,在慢慢恢複。哎你說我上次祈禱了之後,還真的管用哪......。”

 

周萌想起來,最近他們倆還挺愛看盧嶽陽的博客,把前前後後的十幾篇都翻了個遍。她以前不認識盧嶽陽,大體覺得還不錯。雖然有一些陌生得怪異的詞匯,整體來看,敘事還是流暢,態度還算真誠。許望就老是挑刺,這個過分正經,那個不現實,還說,他以前怎樣怎樣。周萌看得出,許望不適應他的盧同學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可能是盧嶽陽變得厲害,也可能許望並不真正了解他。

 

她抬起頭來說“告訴你,丁丁,我爸,我覺得他們倆和好了。”

 

“那不是好事兒嘛。”許望心裏說,沒想到,還以為他們就差辦離婚手續了。

 

“我也覺得實在是太好了。這場病,可能把我媽的銳氣給壓倒了......對了,下個禮拜王茜回國,讓他給我爸媽帶上兩瓶鈣片吧。上次她說覺得那種鈣片吃了挺好的......快來不及了,今天下午就去買吧。“

 

“好——”許望悶著頭,說“那給我媽也帶一瓶吧。”

 

“......帶唄。可是怎麽帶去呀,還得讓王茜給寄去?”

 

也是。許望沒再說話。

 

“哎,你媽最近又提說讓你回國的事了嗎?”

 

“也沒太說。”

 

“我給你說,雖說最近經濟不好,可是都說走出危機會很快的。挺過這一陣就好了——我可不回去啊。對了,我覺得賈佩給我說的好幾條挺實用的,他找工作挺有經驗的,有時候聽他說說,才發現這裏麵也有好多門道。比如說,簡曆要用帶淡色的紙打出來,你看,你的那些簡曆都是白白的,太普通了。“

 

許望從鼻子裏“嗤”了一聲,現在誰還寄hard copy,都是電子的。 他不耐煩的說“有完沒完,我還要洗澡呢。“

 

“你怎麽這樣呢?”周萌坐直起來,一張煞白沒有修飾的臉突地挺到前麵來。“找工作的事不重要嗎,你再不抓緊,一個半月很快就過去了!”

 

又來了,許望忽然間煩得要命。他幹脆不洗澡了。拉開門就要出去。周萌一看形勢不對,立刻跳下床,一下子抓住他說,“怎麽了?!”

 

“我煩!”這是個什麽道理?周萌氣得使勁摳著他的胳膊,我在一個勁兒給你出主意,你還嫌我煩!周萌悲哀地想,這才結婚多久啊,他就開始嫌我煩了!所謂的幸福就這麽短暫嗎?她沒有再說話,和他對峙著,倔強地盯著他,緊緊地攥著他。好像一鬆手,他就好像那個幻想中的幸福一樣要從她手中逃走了。

 

這種眼神,鋒利得能殺人。許望在心裏吼,難道我是你的仇人嗎!他大叫一聲“疼!”甩開胳膊,摔了門出去了。

 

發泄也發泄過了,哭也哭過了。周萌坐在臥室的地上,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攪成一團,全部爭先恐後地湧上來。她知道,或遲或早,許望還會回來,他們還會繼續平淡的生活。可是,如今,那個擺著她麵前的生活,一覽無餘,沒有絲毫的吸引力了。

 

她想起結婚的時候她的猶豫和他的保證,她想起戀愛的空氣在他們當中發酵時的欣喜,她想起她在他身邊不願睡去時的幸福......這一切,現在看起來都很遙遠了。隻有她還一個人坐在這裏,對抗著時間,對抗著愛情的變色,不知道是愛情變了,還是她無能為力。她是這麽孤獨,簡直沒有了要堅持下去的理由。

 

她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這一哼的氣力,似乎想把自己隨意扔出去似的。也許她該有更好的耐受力,放棄對所謂的愛情的執迷。她應該低頭,不要看生活的衣襟上那一片醜陋的菜湯和米飯粒,以及它下擺在灰塵裏磨破的飛散的邊幅。生活,或者說對生活的幻想,可能是所有的衣服裏麵,最經不住時間洗衣機攪拌的那一件。

 

如果就是這樣的話,就像人們所說而她一直不願意相信的那樣,明智的辦法是閉上眼睛,麻醉記憶,盡可能多地忘掉幻想,那麽她也許,有一天能夠做到吧。

 

她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不知怎麽想起來那句,像一句不知道從哪裏被截下來的詩,忽然跳進了她接近混沌的大腦。因為沒有上下句,它顯得有一種突兀而餘音嫋嫋的魅力。一抬眼,床頭書架上那本許望媽給的紅皮的《聖經》靜靜地待在灰塵裏。兩年多了,那是她初次見許望時帶過來的,那個時候她還不認識他,也不知道她帶來的是什麽。

 

好幾次她想要讀一讀這本書,可是字太小,很費眼。再說,她的生活太忙碌了。

 

這會兒,她想要打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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