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維納斯的春天》2014年獲得台灣道聲出版社征文獎。
來自北京的女孩王薇尼是位時尚達人,與男友馬克生活在溫哥華海濱的高層公寓。平靜的生活在某天被母親的一個電話打斷……
路過賣唱人,湯姆將一張紙票扔在琴盒裏。那人衝他點點頭,正在吹著口琴的嘴一鼓一鼓,臉上滿是青春痘潰爛留下的疤痕。
“這說明,薇尼,我們錯過了許多美好的東西,生活中有許多好東西好像地鐵的琴聲一樣被埋沒了……我們太注重名聲了,沒有真的分辨力。”
薇尼點頭,說,名人什麽都有,其實也就是普通人唄。
湯姆帶上墨鏡,開動了黑色現代車,手打方向盤,還在滔滔不絕:“分辨力有很多種,除了什麽音樂好聽,還有什麽事重要,什麽不重要,怎麽安排我們的時間,以及如何消費……”
“你聯想太多了!”薇尼說:“哪有那麽複雜。”
“嗯。看起來差不多。”
一陣沉默。
“怎麽樣,文章寫了嗎?“過了一會兒他問。
“快了,快寫完了。“
“很好。”湯姆打了左轉燈:“寫下來好好保留。這是一個過程,幫你了解自己的過去,內心深處的想法。寫出來會好一些——寫作幫助人們發現自己,這是治愈的一部分。”他頓了頓,“薇尼,是嗎,你覺得呢?寫完之後是否認識了一個新的薇尼?”說著笑眯眯側臉看副駕駛座上的她。
“發現的就是我更習慣中文。”薇尼說:“這很奇怪你知道嗎,你知道我多久沒寫中文了?它們全都在一瞬間蹦出來了。”她一麵說一麵搖頭,好像這也讓她煩惱似的。
湯姆四年前搬進這座三千平方英尺大屋的時候,後院是大片半人高的雜草地,前院種著兩棵不知名的果樹。雜草地如今變成了維多利亞式花園,草地綠得晶瑩剔透,還特意修出一道小瀑布,幾棵紫紅色楓樹樹影婆娑。前院的果樹一到春天就開滿白花,然後結出滿樹滿樹核桃大小的紅色果實。果實太酸,吃的人擠眉弄眼,呲牙咧嘴。一年一年,美麗的紅色果實掉落在地上,或是被踐踏成泥濘,或是被隨後而來的雨水衝到路邊水溝裏去了。
湯姆停好車,抬頭眼見著果樹綠蒙蒙的枝葉間,隱約有些白花露出頭腦來,不免就又覺得惋惜起來。他住在二層。底層出租給幾個學生。屋主是老朋友喬治,當年租給他房子隻象征性地收了五百塊錢。條件是喬治去美國時,替他管理底層的幾個租客,都是二十歲出頭的留學生,兩個來自中國,一個來自韓國。
隔壁鄰居門口豎著一隻籃球架,平時很少見他家打球。這會兒叫弗蘭克的男孩正坐在地上,低頭玩著手機,另一隻手摸著籃球。他那身材壯碩、臉頰潮紅的母親梅琳達正伸手敲籃球架子:“都歪了。你看,朝左邊斜了。”轉眼看見湯姆,“你好,湯姆。”
“你好。嗨,弗蘭克。你們怎麽樣?”
“要換個籃球架,太老了。什麽東西老了都沒用了。”梅琳達埋怨地看兒子:”弗蘭克,收起你的iPhone,不然我不給你繳費!”
弗蘭克嘟囔著把手機放在台階上,啪嗒啪嗒開始運球上籃。
梅琳達走過來,說:”看看,你的樹又開花了呢。”
湯姆抬頭看果樹,揚著下巴。
“也許該把樹砍了!……結了果子就弄得一地髒兮兮的。”
湯姆出神地搖頭。梅琳達又說:”這樹越長越大,就要掃過那邊電線了。”
“等電力公司來修理吧。”
“電線總出故障……電力公司要改成地下敷設,怎麽還不開工呢。”
“怎麽也得兩三年。”湯姆和梅琳達道了別,一徑走到樓上,開了門,換了鞋,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凡不結好果子的樹就砍下來,丟在火裏。”小聲叨念:“砍就砍吧,誰讓你淨結著些酸果子呢?”
匹克慢慢走過來,親熱地舔他的臉。他抱抱它,從櫥櫃底下的袋子裏找了幾塊好吃的給它。匹克最近跟著他爬山,腿骨折了,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他和匹克玩了一會兒,衝了澡,隨便吃點披薩,才坐下來開始整理帕特克的案子。二十七歲的帕特克嚴重抑鬱症複發,被送進醫院做康複治療。湯姆打開電腦查看自己的日曆,決定下星期一下午擠出點時間,去醫院看望他。
看完帕特克的材料,給秘書蘇珊娜發了Email。又趕緊看了兩三個從家庭醫生那裏轉來的新病例的報告。也就晚上十點了。明天是星期天,一早還去教堂崇拜。早點睡吧,他對自己說。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坐在鋼琴前,翻開曲譜,彈了一首巴赫十五號創意曲,又彈了莫紮特 D大調第1樂章奏鳴曲,再想彈一首肖邦,手邊卻沒有譜子。
夜深了,湯姆跪在床前禱告,感覺特別疲累。心想:明天不看病例,早點結束各種雜事,不能拖得這麽晚了。《彌迦書》也該讀完了。
… …
迷迷糊糊之間,湯姆猛地醒了。在黑暗中怔住了一小會兒,他才意識到是電話鈴響,連忙伸手去夠電話。號碼不太熟悉,先接下來,那邊說:”湯姆,你好,打擾你了……我知道太早了。”
湯姆仍舊迷惑,問:”是誰?”
“對不起,我是勞拉,是安省的勞拉呀,勞拉·羅奈德。”
“喔,勞拉——”
“對不起,這個時候打電話找你,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你——你在聽嗎?”
“我在聽……”湯姆想起來了,勞拉,是十多年前的朋友。她怎麽知道他的電話號碼?認識她的時候,他還在安大略省的農場工作。
“湯姆,是這樣的——莉連,莉連——她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