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書,轉眼天就亮了,老疙瘩年輕貪睡,六爺也沒叫他自己起來往前廳走,正好瞧見趙平又在那攤著賬本劈裏啪啦的打算盤,就那本爛賬有什麽好算的,六爺是真看不明白。趙平也看見了六爺,連忙打招呼:“二姨夫,你怎麽來了,我二姨還好吧”聽趙平叫自己二姨父六爺這個別扭,叫六爺就完了叫什麽二姨父,心裏不快嘴上可就帶出來了:“你二姨挺好,跟著我吃香喝辣。”趙平笑了,知道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二姨夫在找茬嗆火,趙平也不抬杠接著說:“二姨夫,昨晚我有點事走的早,你也不先通知一聲我好招待招待。”六爺聽趙安客氣也不好再找茬鬥嘴:“甭招待,你跟我這麽客氣我渾身不自在,昨晚這店錢就算你請我了。”趙平樂的不行,六爺街麵上那套逮哪哪用,這點店錢哪能用的著他付。
六爺點根煙趴櫃台上問道:“趙老板,奉天城有個謝家你知道嗎?”趙平聽六爺問謝家的事臉上的笑模樣已收斂,反問道:“你跟謝家有來往?”看趙平一臉凝重六爺更是驚詫,這謝家到底是什麽人家,關外如此有名還人人談而變色,六爺留個心眼沒說送信的事:“我跟人家也不認識哪有交往,隻是聽餅店的老李把這戶人家說的神乎其神的。”趙平瞅著六爺並不相信他說的話,但也不好意思揭穿,嗯了一聲就又算起帳來,六爺看趙平不接茬往下嘮有點不甘心,又引話頭套趙平:“我說趙老板,這謝家家大業大,堪比當今的張家,我來奉天這麽久了怎麽沒聽說過謝家在奉天城的名聲呢?”趙平知道六爺還想聊謝家的事,又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聊,六爺那種三分說成十分的胡吹他也不會,想了想措詞就說了一句:“奉天城張家一半謝家一半,你知道這些就夠了。”
張家的奉天城有謝家一半,這讓六爺震驚不已,心想這封信可不好送,除了齊爺這麽急肯定有大事寫在信內,看謝家這勢力齊爺要是在信裏寫的是給他報仇,那第一個該死的就是自己,自己可就成了請君入甕的典範,到時候趙安也救不了自己。正愁沒主意避禍,老疙瘩從房裏出來了,第一句就問去哪吃早飯,六爺心說還他娘的吃飯呢,沒準這就是最後一頓。辭別趙平二人在街上隨便吃了一口,六爺心裏有事著急讓老疙瘩快點奔謝府過去。
半個時辰的工夫老疙瘩把車駛到一座高牆北麵,六爺急了,問老疙瘩到皇城這幹嘛,老疙瘩說這不是皇城這就是謝府,他每次送水都是送到這裏,老疙瘩這番話六爺又氣又怕,氣的是這般氣勢的府宅老疙瘩把自己弄到他送水的入口,送水的地方肯定是後門,從後門進去送信這不成賊了嗎,這小子是真沒見過世麵,怕的是看這院牆與宮牆相仿,莫非這裏住的是前朝被貶的哪位皇子後裔。六爺嗬斥了老疙瘩幾句,二人又繼續前行轉到了朝南的一麵,一座巨大的府門立現眼前,看格局不亞於皇城,府門前這條官道青磚漫地,足有二十餘丈,府前半裏地沒有商戶人家,兩行見圈的楊樹把府邸圍起來,這陣勢閑雜人等的確不敢靠前,而那些雜役腳夫又都是在後門進出,前門就顯得異常冷清。
六爺對清史不太清楚,也沒聽誰講過奉天還有座如此規模的王府,大清入關得了天下也沒有留下任何一位皇子留守,近三百年來也沒有任何一位皇子被貶至此,那麽敢於住在王府之內的主兒跟愛新覺羅家族有什麽聯係呢,餅店老李所說的那些多少有點靠譜,六爺心裏加著小心準備上前扣門。
府門建在七級台階之上,大門兩側各有一個旁門,再左右各有一個角門。六爺上了台階沒去扣大門上的銅環,府邸的正門隻有迎接非常高貴的客人才能打開,一般的親朋打開側門就算很有麵子了,如果是一送信的本該在後門辦這事,可六爺大小也是城隍地馬,再加上當年在京城也算是王公貝勒,真像個信差那樣送信臉上掛不住,再者說也是朋友所托傳信,敲後門就太跌身份,怎麽辦,敲府邸朝南的角門,一般角門處都有門房守著,看來人身份通稟主人再決定從哪扇門迎接。六爺瞧了瞧兩扇角門,東側這個比較斑駁,門上的紅漆脫落不少,沒有油漆的地方鐵環磨的鋥亮,看樣是有人經常出入。來到東角門前輕叩了幾下,裏麵還真有人搭音:“誰呀?”六爺連忙答道:“英家屯齊爺差我給府上謝睿文大人送信一封。”裏麵的人回了一聲稍等就沒了動靜,六爺住過這樣的王府,門房若是進去稟報主人一來一去最少也得一袋煙的工夫,故此也不著急,老疙瘩站在車旁凍的原地跺腳,六爺這才有點著急趕緊送了信回去,孩子這麽凍著可不行。
剛想到這角門嘎吱一聲開了,裏麵探出一人腦袋,看年紀四十出頭,這人打量了下六爺,又看看台階底下的老疙瘩:“這位爺貴姓,信呈上來吧。”六爺暗笑,這戶人家比我還能擺譜,還呈上來,你當你是縣太爺呀,六爺說:“在下免貴姓範,受英家屯齊天敬之托給府上謝睿文先生送書,多有打擾了。”那人把門打開半扇說道:“範爺辛苦,隨我來。”六爺剛側身進了門裏,那人隨手就把門關了個嚴實,老疙瘩就給扔在門外了。
進了院子六爺環顧,前院跟恭王府簡直一模一樣,六爺年少之時常隨阿瑪去恭王府串門,阿瑪在裏麵聊天他就到處溜達所以院中地理環境特熟,今天看到院子裏的布置場景活脫脫一恭王爺府。那人在前麵引路,六爺緊隨也不敢多言,三繞兩繞穿過幾個跨院就到了一間朝南正房門口,領路人來在門前說了聲送信人到了,掛在門上的棉門簾一挑出來個老媽子,瞅了眼六爺跟帶路人說道:“你回去吧,我引他進後堂,小姐等他呢。”那領路人朝六爺微微躬了下身走了,老媽子朝六爺招招手,六爺跟著進了門穿過前廳繞過屏風走到後院,後院的院子裏站了兩個穿棉袍的男丁,看著還有些麵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一邊看著那倆男丁一邊跟著老媽子走進了正房,六爺忽然想起那倆男丁見麵的地方,正是在慈恩寺內,此二人因自己阻了一女士行走差點動起手來,這就不禁啊了一聲,正要回頭細看老媽子卻說道:“小姐,送信人到了。”
聽老媽子喊小姐六爺腦子裏立刻浮現出慈恩寺內那長裙女子的模樣,不禁有些怔住了,猛回頭望去卻見那天慈恩寺內見到的女子正端坐於正堂之上,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呢。六爺一看這人心裏翻江倒海,一萬個念頭一千個疑問湧上心頭,莫非這就是收信人謝睿文?天下還真有這麽蹊蹺的事,那天一麵過後沒想到還有相見之時,本來六爺對這女子就有種莫名的好感,也說不清是喜歡還是憐愛,反正瞧見了就心裏砰砰急跳,對於浪跡紅塵半輩子的六爺因為個娘們還能產生心跳這可真是匪夷所思,跟別人講沒人信,就是六爺他自己都不敢信。
不信歸不信,這會六爺站那幹嘎巴嘴說不出話,緊張的啞了。那女子見六爺又呆又啞先是愣了一下,又看了眼老媽子,那老媽子看六爺傻了也是奇怪,伸手桶了六爺一下:“信呢?”這六爺才回過神邊掏信邊嘟囔到“這呢,這呢。”掏出信來遞給老媽子,那女子說了聲“坐吧。”六爺回身坐在一張就近的椅子上,心想連個請字都沒有這派頭可夠足的,那女子看信,六爺為剛才的失態懊惱,這就過了一小會。
女子看完信,麵無表情,把信和信皮隨手放在身旁的茶幾上問道:“這位先生我們好像見過。”六爺回道:“去年在慈恩寺冒犯了小姐,望且贖罪。”女子哦了一聲:“對,是去年與先生有一麵之緣,還沒問先生尊姓大名。”六爺答道:“在下北平人氏,姓範名蠡字有賢,祖上也有些功名,現如今大清敗了來奉天城尋口飯吃。”這六爺也不知道哪根筋錯位,該說不說的扯出一大堆,連自己不齒說出的蠡字都和盤托出,自己說完也覺得有些尷尬,誰問他那麽多了。那女子言道:“小女子謝睿文,有勞範先生長途跋涉,多謝了。”聽這話六爺知道收信人謝睿文就是她了,忙回道:“謝小姐客套了,份內之事份內之事。”
兩人客套了幾句都沒提齊爺歸天的事,謝小姐也沒問英家屯的位置和路徑,卻吩咐老媽子去沏茶,六爺心說這是要跟我多聊幾句,自己也是樂不得的事,這謝小姐怎麽看都順眼,別說陪著喝茶,就算是......六爺正胡思亂起的起勁,那謝小姐忽然提高聲調說道:“齊天敬的命是你收的?!”
這範六爺生死未卜,才要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