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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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大院(37)

(2018-08-13 10:44:40) 下一個

老話講未雨綢繆,已經烏雲壓頂了自己還裸體觀望,眼瞅著就要澆個透心涼。這幾天又看了一遍《黑客帝國》,共三部,我有個硬盤裏存留了69部科幻片,有空就挑選幾部看看,我現在的感覺是到處都是電子烏賊,放個屁都能觸發敏感詞,不能談未來,不能談現在,那還是回憶下過去吧。
咱說居民糧本,聽著就那麽硬氣,糧本上每個人的糧食定量不一樣,大人的多,孩子的少,豆油亦然。我上高中那年把我媽樂壞了,她當然不是因為我即將成年,她是因為我的糧食定量長了幾斤, 這是一筆財富,鄰居們也紛紛誇讚我能為家裏賺糧食了,可見糧食是多麽重要。糧本上主要是米麵油,米就是大米,大米分東北大米和南方大米,大多情況下是東北大米,南方大米極少,小時候就吃過一兩次,是真難吃,我們管這種米叫線米,跟高粱米口感差不多,幹澀難咽。成年後去重慶又吃過一次這種米,差點嘔吐出來,痛苦的記憶,它勾起了我痛苦的記憶。麵的種類就多了,白麵,黑麵,玉米麵,後來還出現了精粉。
我姥爺被廠醫院誤診患上糖尿病,與米飯是永遠白白了,上頓下頓饅頭,出現精粉後每天都有精粉饅頭,雖然我智商不高但我也知道精粉饅頭好吃,白,容易下咽,還有麥香。但精粉價格高,我家很少吃,也就是白麵饅頭,甚至小學時候還吃黑麵饅頭,那黑麵饅頭是真難吃,饅頭蒸出來是暗黑的,彈性小,麵質硬,我不知道那時候是家裏窮還是白麵吃光了,為什麽要買黑麵吃?絕對不是為了養生我保證,但這也比玉米麵強,玉米麵蒸出來的窩頭,裏麵還摻了些白麵那也咽不下去,可我還是要感謝上帝我媽忘記了米袋裏的高粱米,這高粱米要是煮成粥端上來,我寧可盛碗沙子吃,高粱米就是大粒沙子。
大院裏的住戶每家都人口少,糧食基本夠吃,細糧吃沒了吃粗糧倒也不至於挨餓,胡同裏的鄰居們家裏人口多的可就不同了,家裏孩子多的,按定量肯定不夠吃,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裏要是有四個兒子那這家基本就算完了,我們鄰居有戶姓周的,家裏四個兒子,最小的兩個雙胞胎比我大幾歲,常在一起玩,我經常看見哥倆手裏拿個窩頭,上麵抹些生醬,再拿根生蔥,一邊吃一邊跟我們玩,而我是手裏拿個白麵饅頭邊吃邊玩,從他們的眼神裏能看出來對饅頭的垂涎。有的家庭有高招,他們把高粱米磨成麵,然後蒸成饃,我看見小夥伴拿著這種暗粉色的食物時饞的不得了,可我家一次都沒做過。
那時有走街串巷磨麵的,就是把米交給他磨成麵,但好像我隻看見過用高粱米磨成麵的,每斤米給幾分錢就磨了。到現在我還在為沒吃過高粱米麵的饃耿耿於懷,那該是多麽好吃。大米和白麵不可以敞開了吃,因為當時副食店很少有雞蛋賣,想吃雞蛋除了自己養雞還有個辦法就是用米麵跟進城的農民換雞蛋,我搞不清他們怎麽把米麵弄回去,也許有個馬車等在路邊,派一個人出來挎一籃子雞蛋走街串巷,他們用秤稱好米麵,然後倒進自己的袋子裏,再給你相應的雞蛋。我家好像沒換過,因為沒有餘糧換雞蛋,我和我爸都挺能吃,雞蛋也不是我們的最愛。我姥家倒是常換,姥爺每天倆雞蛋,養的兩隻雞產量很不穩定,有時我和表弟用棍子在雞窩裏胡亂捅幾下那雞就不下蛋,我姥說我們把雞嚇著了,因驚嚇就不下蛋,後來我們想試試用菜刀恐嚇那兩隻雞,看它們會不會被嚇死。
每次派我去買糧都是一次謀殺,我媽拿出糧本和一個塑料油桶,然後翻開糧本給我講解這個月都要買什麽,上個月還有什麽沒買,這個月一定要買,如果不買下月作廢,這就跟聯通的流量一樣,上月剩餘累計到下月,再下月作廢。我媽會給我幾個袋子,這個裝米的,這個裝麵的,這個裝黑麵的,還有這個裝二斤玉米麵......還沒出門這幾個袋子已經把我搞懵了,她還告訴我上月還剩二兩油這個月必須買不然作廢了。在我還在分辨各種袋子的時候,她大喝一聲:"記住沒!"喊什麽喊"肯定會買錯,又不是第一次了。
糧店裏到是很幹淨,空氣裏彌漫著糧食和豆油的香味,居民們在一個窗口前排好隊,遞上糧本準確無誤的陳述自己的要求,吵架是經常事,問題總是出現在上上月餘糧這月作廢這個問題,馬大哈多的是,常常會看到從小窗口裏扔出來的糧本,還有把身子探進窗口毆打售貨員的居民,所以每當我站在窗口前就緊張的不得了,好像一個站在黑板前應對論文答辯的畢業生。窗口裏那個陰陽怪氣的女店員一翻起白眼問我上月的餘糧買不買時,我腦袋就翁的一聲,哪個餘糧啊?除了我媽囑咐我那餘糧還有什麽餘糧?我又不敢問,因為不知道從何問起,最終的結果往往是我小聲說:"那我回家問問。"

不記得是哪年,在我搬到城市南邊後,有一天我去糧店買糧,已經很久沒人派我買糧了,一個是白天都要上學,另外我爸單位離糧店近,午休時間就可以買糧回來。糧店裏除了我沒第二個顧客,也看不到高高的米麵袋子堆起的垛子,而且窗口裏的店員態度也很好,居然笑著問我買什麽,這簡直好像是在夢境,沒人買糧?笑迎顧客?原來店裏負責卸車的一個外地男子幫我稱糧,我問他怎麽沒人買糧,他說現在自由市場也有賣糧的,後來糧店消失了,負責卸車的那個外地男子在農貿市場裏自己開了一家專門賣各種糧食的小店,我還去光顧過。
這是件好事,至少不會再給我造成心裏負擔,那種青春期的惶恐沒有了。人的奴性是日積月累形成的,就好像買菜的時候可以隨便挑選簡直讓我無所適從,我還是在期待她隨便弄一家夥倒我筐裏算了,這就開啟了一個競爭的時代,全方位的競爭,就算買菜也喪失了公平,本來大家菜筐生死都由那售貨員主宰,現在卻要自己決斷,這對不會選菜的人是不公平的,比如我,我永遠無法辨別哪些菜是優秀的,是能夠在鍋裏表現優秀的,但這也比我家總統要強,她買水果蔬菜時總是問賣家哪個好,我多次警醒她不要問賣家哪個好,賣家的蚊子都是雙眼皮的,怪不得她媽要給她錢讓她出去練習買東西,我的天,天妒英才。
這又想起了我爺爺的那個故事,他老人家從60年代過來,因為挨餓在記憶裏留下了恐懼的烙印,所以他家裏常年囤積三袋米兩袋麵,這成為我媽嘴裏永久的笑話。一甲子這個時間量度常常是一個輪回,最近我忽然強烈的感覺囤積三袋米兩袋麵的日子又要回來了,我爺爺的米麵都生了蟲子,而我也苦於不知道該怎麽儲藏這些,作為這個家族的總負責人(雖然沒一個聽我的),我有責任預判未來並準備好各種應急預案,比如,我們要囤積糧食,礦泉水,蠟燭,成箱的方便麵(僅選擇某師傅牛肉麵),煤油爐,我家的煤油爐扔哪了?甚至要預備兩大桶汽油。
每當與同事,朋友說起這個念頭,所有人都說我神經病,我知道自己一直活的很前衛,自己做的事都比其他人早十年,因此一直在失敗,對於我這樣勇於開拓的人是不是該讓我成功一次,否則我再沒有機會再次證明自己的先知先覺。嗯,也無所謂了,沒人在乎我這次裝神弄鬼失敗。
票證的存在是為了保證你活著,這裏沒有什麽生活質量的比較,對於普通居民來話說最好的質量也不過是一手握一個饅頭,在我很小的時候每年開春院裏都有討飯的挨家挨戶敲門,在我記憶裏一個身穿掉了色的藍色棉襖,頭紮了一條灰黑色的像砂紙一般的毛巾,肩上挎著一個土黃色的旅行袋,旅行袋上印著一輛白色的火車並一行小字:一路讚歌進北京,我真想告訴她走錯路了。旅行袋的拎帶上綁著一個白色茶缸,姥姥問她是哪裏人,她說是河南的,我頭回聽到那麽怪異的口音,來自河南這句還是事後問姥姥才知道,她要了一杯開水,前麵的崔姥給了幾分錢,第二戶張姥爺給了個窩頭,我姥姥給她一個饅頭還有幾分錢,並對她說不要向裏麵走了,裏麵都是一家,那人臉上也沒有什麽感激之情,嘴上說了聲謝謝眼睛還是向我家望著,很不甘心的走了。
如果一個人丟棄了自己的尊嚴,僅為了活下來,我們還有什麽理由鄙視這種行為。孩子兩歲的時候,我帶他逛街,街邊有人乞討,我給了孩子一塊錢讓他去投到乞討者麵前的茶缸裏,孩子開始很害怕不敢過去,我告訴他給這人一塊錢他可以買好吃的就不會餓死。孩子蹣跚著走過去投入了一塊錢。當一個人用尊嚴換取生存的時候,不要鄙視,隻祈盼尊嚴能換來更多的收入才無損於人類這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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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zimoi 回複 悄悄話 我一遠親大爺,就住和平區,會計,區人大代表。五個兒子,那年月裏,愣是把我那位大媽吃的眼睛近乎全瞎,我估計再找不到那麽廉潔的財會人員了吧。。他家小兒子小時穿的就像個要飯的,第一次我還以為不是他家孩子了,隨著我們長大,他才漸漸越來越像個正常的人家的樣子。。我再沒見過比我那對大爺大媽好性情的人了。。

從供應品看,中國真的是個等級社會啊。。

看我同學貌似軍隊子女的孩子吃穿從沒愁過,我一直納悶他們都是家裏就一爺老子是軍人,為嘛全家無論幾口人裏外都能穿軍隊衣服?後來才明白,表麵看大家一樣,其實完全不同。。說毛時代公平的都是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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