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所謂的回憶錄是最難的,二十歲寫太早,沒啥可寫的,六十歲寫又想不起來二十歲時發生的事,刻骨銘心的經曆真沒幾個,刻骨銘心都是騙人的,小小的震撼興許有,還得是心思重的人,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主除了對某些事有點小內疚,其它的全都忘了。那誰真是有趣,昨天敲了篇大院她很高興,回頭就說想看範城隍,雖然我以編瞎話著稱,可這穿梭於真話和假話之間難免有精神恍惚的感覺,有時感覺我就是六爺,有時覺得六爺就是我。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所有人都要從院子裏走出去,即使還有好多故事在裏麵也得容我慢慢想起來。那誰說喜歡看大院裏的熱鬧事,我也願意講大院裏的熱鬧事,年代久遠回憶挺費勁,我目前的狀態已是左手拎著垃圾袋和鑰匙,到了垃圾桶邊就一起扔進去,回頭以為是忘帶鑰匙,到家一看家裏沒有,想想是不是扔到垃圾桶裏,再回到垃圾桶邊象隻野貓一樣撅著屁股把頭探進深深的垃圾桶裏翻找,萬幸還在。
院子裏有些很莫名其妙的事。比如有次後院的一個八十幾歲的老太太口吐白沫,家屬撥打120喊來了醫生,醫生查半天確認是食物中毒,在屋子裏找可能被食用的東西,就一間小屋,很容易就被找到,原來這老奶奶把洗衣服當奶粉衝水喝了,滿嘴的白泡泡,比我吹的繁密好多。後院第一家老馬家,家裏倆兒子,老二比我大5歲左右,老大那年有20幾歲。某天胡同裏人聲吵雜都往後院跑,我也跟著人群跑過去,他家房前有個小院,也就8平米大小,還搭了個簡易棚子,那大哥被警察反扣在支撐棚子的柱子上,人坐在地上緊靠著柱子,一個警察看著他,還有警察在屋子裏翻東西,有街坊問警察出了什麽事,警察說這小子是現行反革命,參與了天安門事件,散布反動詩抄。那大哥長的眉清目秀平時見到我也很友善,心裏琢磨這人居然會是個大壞蛋,有點疑惑。
那時候派出所牆上經常張貼布告,幾乎都是槍斃的,名字打著紅叉叉。有時還有警察帶著一個人站在有台階的地方講述自己的罪行,那次在紅旗飯店旁門台階上,北市派出所的一個警察就帶個人站那,讓那人講講犯罪經過,我那時也就6,7歲,沒記住都講了什麽,有個細節到是記的清楚,那人講到實施犯罪時用了個很雞賊的詞,他說:“動起手來我就用刀把他割了。”警察趕緊叫停,讓他重講,他又說把對方割了,警察照屁股就給了一腳,說:“那他媽叫割了?你他媽把人家砍了,重說!”圍觀的人一片哄笑,那人也嘿嘿的樂著。
平日裏在院子裏玩,到處都是可以探險的地兒。我和大表弟爬上雜物棚子的房頂,房頂上用油氈紙鋪滿,又壓上磚頭就算齊了,我們爬上去不過是為了爬上去,沒有任何目的,地麵顯然已經裝不下我們,正應了那句話:你咋不上天呢?有次爬上去居然有了新發現,看到了一枚手榴彈,把我們嚇壞了,一時緊張也不記得是真的手榴彈還是教練彈模型,但我們認為是國民黨特務藏在這裏準備襲擊毛主席的,為了毛主席的安全我們必須銷毀這枚手榴彈,正好向前走幾步就是後院的廁所,就把手榴彈扔人家廁所裏了,多虧沒拉引線,沒激起民憤。姥姥家窗戶前有個小院子,就是自己家隨便壘的,某天忽然有了新發現,有根鐵棍插在籬笆牆中充當籬笆,用力拔出後居然是柄日式軍刀,鏽跡斑斑,刀把已經沒了,那端隻是細細的鐵片,啊呀!日本軍刀!大佐用的,哥幾個欣喜若狂,正琢磨怎麽處理一下便於掛與腰間,我那反動派姥爺忽然出現,一把奪過軍刀大喝一聲:“都給我滾!”哥仨立馬做鳥獸散,直到今天我還想念那件兵器,日本軍刀啊,舉起來就可以高喊:“刨幾給給!”被那老頭沒收了,啐!
在那條胡同裏我們院子最大,其它院子隻是一條不到兩米寬的小道,道兩旁是住宅,本來道路應該很寬,也應該有大院子,可是每戶都接出自己家的小院子或者棚子,這樣原本的道路就沒了。因為我們院子大,就有來這結婚典禮的,胡同最裏麵有戶吳姓住戶,一個父親帶倆兒子,父親靠拉腳為生拉扯兩孩子,兒子年紀很大了才給說了門農村媳婦。把姥姥家放煤氣灶的雙屜桌抬到院子裏,那桌子比較破爛,好在桌麵鋪滿了白色的瓷磚,跟澡堂子的類似,桌子朝向觀眾的那麵貼個大紅喜字,就可以開始典禮了。我對這事不感興趣,也不關注新娘子,但有件事我覺得特不公平,家裏倆兒子隻給老大說了媳婦,卻沒給老二也來一個,這有點說不過去。再後來由於一直對這事耿耿於懷,還看了老舍的《茶館》,忽然心中邪念泛起,會不會他倆也要做盟兄弟呀?
一出大院大門右轉第一家,那戶姓張,見麵我們喊那老太太張姥,張姥長的又矮又小,就象隻卡通貓,她有個女兒有神經疾病,我們那俗稱魔怔。那女孩長的白皙,也不攻擊人,出來的時候紮一個小翹翹辮也不難看。大概是到了婚嫁年齡就被家裏給嫁佳木斯去了,這樣也能嫁出去我感覺不可理解,後來又傳出這女孩丟了,婆家來人尋找,最後是在冬天才找到,腳趾頭都凍掉了,過了段時間又被送回娘家那裏,此後就沒了音訊。我常常想起那隻翹翹的小辮子,那麽安靜的一個生命,也許就這麽沒了。
要不說我沒上大學,我沒加官進爵,我沒金榜題名太不公平,咱們那片全是精神不正常患者。楊大叔家三個患者我頭前講過,還有這個翹辮子的女孩,再有一個更狠,這家姓曹,母親有精神類疾病,父親正常,育有三兒,家裏大哥黑黑高高的,臉上都是暗瘡,我看見就害怕,老二白白淨淨倒是和善,三弟也是黑黑大大,嘴唇較厚。老三比我大不了幾歲,有時也一起玩耍,他們的母親也長的很白,隻要看到她時她就在那不停的自言自語,聲調還挺大,我們倒是不怕,她也不攻擊人。
等我搬出大院回姥姥家探望的時候,據說那家老二自殺了,因為搞了個對象女方家裏不同意,於是兩人相約去臥軌,就是我上學橫穿的那條鐵路,結果是他自己臥那了,女方沒臥,這就失了一條性命。更離奇的是,我二十六,七歲那年聽到消息說老三在家把他母親砍死了,為了驗證這事,我找一個在看守所的哥們向他打探,這哥們特有意思,以後給列位講講,那哥們給我反饋說確實有個殺人犯半夜送進來的,紮了手銬腳鐐,還沒批捕暫時拘留狀態。
我說那是我老鄰居,家有精神類疾病史,你得小心點。那哥們說看眼神的確不對勁,這還得做鑒定,現在就當普通嫌疑人處理。隨後又加了一句:“你小時候是不是天天跟他玩,多少被傳染了一點吧”最討厭別人這麽揭露我的童年。
那條胡同裏還真有幾個前大戶人家,小的時候到處亂串也不管是誰家,也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隻要那家有小孩就可以大大方方的進去找人,而且每年春節大年初一我們都被姥爺逼著挨家挨戶拜年,有的人家沒有孩子也得去拜,平時都沒進去過。有戶人家室內昏暗,一進門左邊是炕,右邊是一張八仙桌兩側各一張太師椅,八仙桌上有台座鍾,座鍾後麵牆上掛幅山水畫。那家的男主人有些駝背,每天都拎著菜筐出去買菜,那女主人好像也就四十幾歲,天天坐太師椅上拿著水煙袋吸煙,也不出門也不交往。
拜年的時候我硬著頭皮進了那屋,行禮拜年,那女的倒是笑了笑,從桌子上的盤子裏抓了把糖遞給我,說:“好孩子,拿去吃吧。”俺地娘啊,嚇死我了,我哪還有心吃糖,這老妖精不吃我就算過年了,趕緊說不了不了,謝謝謝謝,轉身逃出這人間地獄。
現在琢磨,胡同裏的神經病是不是都是她做法造成的?南無阿彌佗佛,我怎麽改講鬼故事了,嚇死了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