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龍北去,車窗外一片荒蕪,初春的北方沒有一絲綠色。車廂內人聲嘈雜,帶雞的帶鴨的,山東的山西的,抽煙的吃地瓜的一片混亂。六爺緊摟著皮箱在一靠過道的位置坐著,過道站滿了人,一個拎倆麻袋包的漢子擠著他,麻袋包有股說不出來的邪味。六爺把身子往車窗方向靠了靠,對那漢子道:“這位爺,您悠著點,我肋巴扇都腫了。”那漢子往後讓了讓,苦笑了一下。六爺向裏這麽一靠把挨車窗那位手裏的書碰掉到地上,六爺連忙彎腰撿起,是本《古文觀止》,那人是個青年模樣清秀,接過書來笑了笑,六爺陪笑道:“好書,好書啊。”青年沒有接話繼續看書,六爺也眯起眼睛思肘這幾天發生的怪事。
六爺沒對範青追問的過於詳細,一是怕牽扯到琉璃廠丟人自盡的那段,第二是想快快離開這跌份之地,老管家對這片詳熟,自己若在此亡命這人可就丟出了上八輩的人,至於城隍這事,有還是沒有都無所謂,聯想到那個夢心中多少還有點相信,但也不願細究。命都不要了,還管什麽城隍土地,手裏有這幾百大洋先去奉天城快活了再說,既然說老家城隍廟有蹊蹺,那何不如爺就那長眠罷了。
長話短說,車至奉天城,這一天一宿六爺是疲憊不堪,又困又餓。出了奉天中央北站連忙找輛洋車,車夫問到:“大爺上哪呀?”六爺一聽這什麽口音,真他娘的別扭:“給爺找間上等的旅館,爺虧不了你。”“一宿兩個大洋的行不?”車夫又問,“你怎麽不拉我去太祖皇宮裏住幾宿,你丫的坑我我可抽你。”六爺急了。那車夫也是見多識廣,一看這位不好唬便降了語調:“前麵有個5毛一宿的,車費5毛。”“走吧,等我給你請安呢!”六爺怒道。
俗話說車船店腳衙不剮也該殺,六爺吃過見過,想唬他不太容易。出了站廣場,行了幾百米拐了倆彎車停在了一個大門樓前,這門樓雕梁畫棟,起六級石階,前廊後廈倒是氣派。車夫住了腳:“大爺,到了。”六爺瞧著還不錯,於是邊掏錢邊罵到:“都說東北土匪多,一毛錢的道你要五毛”車夫陪著笑“你小子要是帶槍拉這趟活,500大洋我也下不了車。”五毛錢塞到車夫手裏提起箱子就走,那車夫調轉車頭甩了一句:“你要能趁500大洋我早架炮來了。”話罷一溜煙遠了,“哎!這孫子。”六爺笑了。
邁上台階,一夥計忙上前接過箱子,安排了臥房,確是五毛一宿,六爺跟櫃上要了點吃的,沒洗沒漱倒下就睡了。
一覺睡到日上三杆,覺得是又乏又餓,出了屋叼著煙走到櫃台。櫃台後麵站著一中年男子,三十出頭,看樣是掌櫃的。“掌櫃的早。”六爺道了個安,“您早。”掌櫃的答道,“貴號怎麽稱呼?”六爺問,“祥德旅館。”掌櫃的答。“這離深井子有多遠?”六爺又問,“這位爺,那可遠了去了,套車也得半天能到。”六爺點點頭:“這附近有什麽好館子給介紹一家。”“從這下去往南有個聚賓樓,老字號菜做的地道。”掌櫃的說到。“得,謝謝您嘞,我去瞧瞧。”六爺捋了下散落下來的頭發向大門外走去,又回頭問了一聲:“您貴姓?”“免貴賤姓趙。”“趙爺回見。”
奉天城北市場,關外聞名的雜八地,叫買叫賣,商號店鋪一家挨著一家,還有賭場娼館遍布四下,趕初一十五廟會更是熱鬧。六爺信步來到聚賓樓前,果然大買賣家,二層的酒樓窗明幾淨,裏麵賓朋雲集端的熱鬧。
腳剛踏台階,裏麵夥計便迎了出來:“爺,幾位呀。”“就我自己個兒。”六爺答。“大爺一位二樓雅座請了......”夥計一嗓子喊了出去,六爺心裏明白這孫子看我陌生孤客直接送上二樓,那裏酒菜昂貴還有座位費,這是要宰我呀,可這一聲喊了出去自己要是推辭就被旁人小瞧慢待。六爺也不著急,站定問到:“你這主廚哪裏菜係呀?”那夥計也沒在意隨口道:“大爺,我們這南北大菜樣樣都行,您試試就知道了。”六爺心想,胎毛未退乳臭未幹,跟我耍套路我到看你怎麽收場。“佛跳牆有嗎?”六爺問,那夥計呆住:“佛什麽,跳牆?....沒有”六爺撣了撣馬褂:“龍虎鬥有嗎?”六爺這天上一腳地下一腳夥計徹底懵了“沒,沒有。”“不是南北大菜都成嗎?”那夥計支吾起來,一樓有幾桌食客向這邊看熱鬧,有人開始拿筷子敲碗。夥計說了大話沒法收場正在為難,一青布褂子的老者跑了過來,喝了一聲:“沒用的東西,還不滾。”又笑道:“這位爺慢待了,您這邊請。”夥計走開,六爺在一樓窗邊一僻靜座位坐下,那老者道:“這位爺,新來的不懂事,我這陪不是了,您看用點什麽?”六爺一看這架勢也軟了下來:“挑拿手的做兩,一壺竹葉青,微燙,醬牛肉精薄來一盤。”老者用搭在臂上的抹布拭了桌子,嗓門嗬亮高聲喊到:“九轉大腸,火爆腰花,精薄牛肉外帶微燙竹葉青一壺啊。”聽這菜名滿大廳的人都知道這貨半年沒吃東西了。
酒菜上齊,六爺忙吃了起來,餓這事是真難受,有東西在肚子裏才叫踏實。酒過三巡,又打了一個飽嗝這才住筷,從桌上牙簽盒裏摘了根牙簽伸到嘴裏。看那老者遠遠的望著,就招了招手,那老者緊走兩步來到近前:
“大爺,有吩咐?”六爺點點頭:“菜地道,遼菜。”老者笑了:“爺過獎了,小買賣日後您多捧。”六爺心中罵到這還他媽還小買賣,你是怕我刁難。“這位老哥,打聽點事。”“您講。”老者道。“這奉天城有沒有個大戶範家?”老者思略一下:“沒聽說,府第在哪坐落呀?”六爺不知道該怎麽問了,“車馬行在哪,想雇駕車使使。”“小店向東二裏地有個宏發車馬行,馬壯車牢,去了提聚賓樓郭七那老板定給你個好價錢。”六爺高興,起身扔了兩塊大洋:“甭找。”
六爺向東慢走,出了北市場街麵逐漸蕭條,與京城真沒法相比。一路走一路打聽就到了宏發車馬行門前,這是個木板圈起來的大院,裏麵有幾輛沒馬駕轅的空車,卻沒看見馬在哪裏。正在探頭四下觀瞧之際,院內有人呼道:“爺,有關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