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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花不眠

(2019-04-17 20:06:17) 下一個

春天好像是一下子就來了,院子裏的花這周一下子都開了。

晚上十一點鍾到外麵走了一下,看見前院的杜鵑滿樹的花朵在月光下依然盛開著。沒有了陽光下的明豔和燦爛,顏色素淡,仿佛是一張彩色照片被降低了很多飽和度,變成了黑白照片,要靠近了仔細辨認才能看出隱約的一絲粉色。但是黑白照片依然是有其勃勃的生機的,雖然樸素淡雅,但是依然能感受到她們熱烈的盛放。在被月光下淡雅的杜鵑的美震撼的一瞬間,我又有點小小的吃驚,為杜鵑的盛開,為杜鵑的不曾入眠。

也許是因為快一年沒有見到杜鵑花了,也許是因為和鬱金香,蓮花等夜晚會眠的花兒搞混了,我不知道怎麽印象中的杜鵑就變成要在夜晚合上花蕾的了。也許真的有點所謂的中年癡呆(用丫頭的話說,是Head Damage)了。在這個春風沉醉的夜裏,我重新發現院子裏的杜鵑未眠,水仙未眠,玉蘭未眠,風信子也未眠。

記得當年讀過川端康成的一篇散文《花未眠》,他老人家發現淩晨四點海棠未眠,由此感歎自然的美之無限而人對美的感受能力有限。年輕的時候很喜歡這篇文章,然而對文中的淡淡的悲哀以及作者的對小題的再發現有點不太理解。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也在一個春天的夜晚突然發現了花未眠。

其實仔細回想,記憶中頗有一些花未眠的經曆。小學的時候家住平房,門口有一棵桃樹,那幾年在我們的精心養護下,桃樹長得枝繁葉茂。那時候的小學作業很多,我經常要寫到很晚。很多個春夜,那棵桃樹就在燈光下伴著我。做完作業到院子裏,空氣清新,蟲鳴唧唧,涼風若有若無,滿樹的桃花未眠,顏色淡淡的,在夜空的背景下顯得有些神秘。在疏疏密密的桃枝背後的夜空,是我無限想象的舞台。那時候的我熱愛著星空,熱愛著天文學。那時候的四川的夜空是看得到星星和月亮的,不像現在空氣汙染的那麽厲害。很多年過去了,那棵桃樹和那片小平房如今都早已經不在了,那個愛幻想的少年已經有了一點白發。

大學四年級的最後一學期做畢業論文的時候,我拿到了一間小實驗室的鑰匙。那間實驗室也是小平房,很奇怪的在生物園裏。在畢業班的同學們經常晚上喝酒打牌的時候,我卻老和一個朋友去那小實驗室讀書。看到半夜,我們常常就到院子裏聊天。孟春時節,天氣已經頗暖和了,實驗室前麵苗圃裏種的一片百合陸續開花。那些百合長得可真高,差不多有一人高。桔色的百合花有人臉那麽大。它們在高原溫暖的春夜裏也不入眠,在月光下吐著濃烈的花香,靜靜地聽著兩個青年聊天。在這樣的環境裏,話題自然就會嚴肅而深刻起來。我們談科學和文學,也談努力和挫折,理想和人生。如今在我的記憶裏,那段時間在那間實驗室的夜聊似乎總是伴著一院子月光下的百合,那一片素淡的花朵和濃烈的花香仿佛就在眼前。二十多年過去了,兩位朋友也已經許久不相見了,在大洋兩岸各自努力生活著。現在生活都忙了,已經很難再有朋友可以這樣放鬆的長時間的談天交流。回憶起那些個長聊的夜晚,總是想起蘇東坡的《記承天寺夜遊》中說的: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人到了中年,好像忽然理解了川端康成。歲月漸長,我們不僅被忙碌的生活蒙蔽了對美的觀察與發現,以前生活中的那些美好片段也在慢慢地蒙塵。其實那些花兒一直都是不眠的,而需要時不時地被喚醒的,是我們的回憶和對美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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