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的那天下午,我從中文學校回家。路上會經過一片野生的竹林,想著現在正是春筍長出的季節,於是就把車停在路邊的一個雜貨店的停車場,沿著旁邊的鐵路路基走去那片竹林去掰筍。
我整了些筍後就沿著另一邊的路基往回走。快到雜貨店的時候,突然從很近的距離聽到一陣尖銳的啾啾的鳥叫。我停下來低頭定睛一看,在離我兩三米的地方,隻見一隻小鳥正在路基的碎石上衝我尖聲鳴叫著。我馬上就停下了腳步開始仔細觀察它。這隻小鳥的身體有拳頭大小,細細的尾巴有大約一分米長。它背部和尾巴的羽毛是褐色的,臉部和胸腹部是白色的,在頸部有兩圈黑色的環,非常醒目。它黑亮的小眼睛周圍有一個橙紅色的圈,很有特色。看我沒有走開的意思,它加快了鳴叫的頻率,同時還半張開翅膀抖動著,露出了黑色的飛羽。我於是拿出了手機開始錄像,想帶回去給小朋友們看。見我這麽不上道,小鳥往前走了幾步,叫的頻率更快了,同時也展開了橙色,褐色和黑色相間的尾部羽毛,好像一把打開的折扇,還有點好看呢。我不禁彎下腰伸著胳膊對它又拍了幾張照片。
對小鳥來說我這麽一個龐然大物突然來到了離它這麽近的地方,它又沒有受傷,卻一點沒有飛走的意思,很顯然這麽做是在試圖虛張聲勢地嚇唬和驅趕我。它應該是在保護著什麽,那多半就是它的孩子了。我馬上聯想到了今年中文課本裏選讀材料裏的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說《麻雀》了。它的行為和故事裏努力保護剛剛孵出來的小麻雀的麻雀媽媽太像了。我往小鳥的身後搜索看去,很快就在路基斑駁的花崗岩碎石中發現了一個淺淺的小坑,坑裏擺著四枚鳥蛋。這些鳥蛋和鵪鶉蛋大小顏色都差不多,淡青色的殼上有著很多深色的斑點,完全融入了路基上麻石的背景之中。如果不仔細看,在斑駁的碎石背景裏根本發現不了這幾個蛋。
這個鳥窩的發現讓我非常吃驚。它和鐵軌的距離也就半米左右。這裏是個偏僻的貨車編組站,雖然並不繁忙,但是每天總會有幾趟貨車在這裏慢吞吞,轟隆隆地來回經過。不知道這鳥兒趴在這個窩裏,當那長長的鋼鐵怪物隆隆的在頭頂開過,天地色暗大地顫抖的時候是否會瑟瑟發抖。我想也許這是一個沒有經驗的新手媽媽把家安在了這裏?
小鳥在窩前繼續了一陣振翅和展尾的表演,看我沒有離開的意思,它突然就尖叫著拖著展開的尾巴,垂著張開的翅膀,往斜前方一路小跑,離開了路基,跑了七八米後忽地收起右翅,一個踉蹌側身倒在了草地上,同時伸開了左翅在那裏撲騰,好像受傷了一般。它的表演讓我想起了屠格涅夫的另一篇短篇小說《鵪鶉》裏鵪鶉媽媽。小說裏的母鵪鶉為了保護窩裏的小鳥,也是這樣撲騰著假裝受傷來引開獵犬,最後不小心被獵犬咬死了。小鳥在草地上撲騰了一會兒,見我沒有上當跟過去,就跌跌撞撞地跑回來,炸著翅膀尾巴衝我啾啾地尖叫了一陣,然後又一路跑到草地上去表演倒地受傷的把戲去了。我用手機拍了一段錄像,不忍心看它繼續這樣辛苦的表演,輕輕地倒退離開了鐵路。
回到家,我給小朋友們講了這隻小鳥的故事,看了我拍的照片和錄像。他們都很對鐵道上的小鳥很感興趣,我也想用單反相機拍些清晰的照片。在得到保證不會靠近嚇到小鳥的保證後,我帶著他們拿上相機出發了。路上我抱著裝了長鏡頭的相機走在前頭,丫頭背著她的相機走中間,弟弟跟在最後。走著走著丫頭就笑了起來。弟弟問她笑什麽。她說路人看見我們三人這樣一個隊列會覺得很奇怪的。我心裏則是感歎,孩子們上了高中以後,我們仨已經好久沒有這麽一起出來探索自然了。
來到雜貨店,我帶著他們繞過停車場邊堆積的貨物來到鐵道邊,小心翼翼地走到離鳥窩四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小鳥不在家。經過我的指點,小朋友們好不容易才發現了隱在路基碎石中的鳥窩。要不是裏麵碼著的四個鳥蛋,誰也不會認為那是個鳥窩。我沒有讓他們靠近鳥窩看鳥蛋。正當我們四處張望尋找鳥媽媽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鳥叫,隻見一隻褐色的小鳥在鐵路對麵的低空來回翻飛。這隻飛行中的小鳥比剛才的那隻小鳥的體型略顯纖細。正當我在琢磨它是不是剛才的那隻鳥媽媽的時候,它突然落到了鐵路邊的草地上,伸展開尾巴,一個翅膀收著,另一個伸展著在草地上撲騰,一如我之前的見到的那隻小鳥的表演。落到地上後一比較,我更覺得這應該不是先前的那隻小鳥,這一隻的體型要稍微小一點。撲騰了一陣後,它又往遠處飛了七八米,再一次跌落到草地上撲騰,如此往複。我跟小朋友們說,這該不會是鳥爸爸吧。
正當我們駐足觀看鳥爸爸的表演的時候,近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啾啾鳴叫聲。一低頭,那隻鳥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鳥窩之上。低垂著半張的翅膀護著身下的鳥蛋,折扇般的尾巴開著, 急促的尖叫顯然是對我們靠近的抗議和嚇唬。我示意小朋友們離遠一些。我後退了兩步,倆小朋友退了幾步,又躡手躡腳地轉到了側邊不遠的位置。鳥媽媽看我們三人還是沒有離開,於是先是尖叫著朝我這邊前進了幾步,抗議示威了一番,又朝小朋友們那邊小跑過去,衝他們示威抗議一通。而鳥爸爸則還是沒有靠過來,還是在鐵道那邊的草地上表演撲騰的把戲。我用相機拍了幾張鳥媽媽的照片,看小朋友們用手機錄像差不多了,告訴他們今天是母親節,我們不應該再打擾它們一家了。於是我們就悄悄地原路退了出來。對於今天兩次過來打擾小鳥一家,我是有一點愧疚的。
回來的路上,我問小朋友們還記不記得七年級中文課上帶他們學過的《麻雀》和《鵪鶉》兩篇文章。他們都說不記得了。估計他們都已經還給了他們中文老師的老爹了。於是我又給他們大概講訴了一下兩篇小說的內容,他們這才說想起來了。弟弟感歎說看來作者真是仔細觀察過鳥類的生活才能把鳥媽媽寫得這麽細致生動。
我們又討論了一會兒為什麽小鳥要把窩做在鐵路的路基上。我們都認為它們是為了躲避天敵才把窩做在這裏的。雖然鐵路旁邊就是本地一條小河的大片河灘,但是應該有很多野生動物出沒。這裏地上有狐狸,郊狼,還有蛇,天上有鷹,隼等猛禽,都是小鳥的天敵。相比起來鐵道上的火車和附近的人類可能對它們來說是更安全的。而它們的天敵到這裏來覓食的幾率會低許多。隻要它們能夠不怕火車這個龐然大物,隆隆從頭頂駛過的火車是不會吃它們的。姐姐從她手機裏找到了一段去年五月在這裏拍的一段視頻,一隻小鳥在鐵路邊的草地上做著同樣的撲騰的表演。它羽毛的花色和今天的兩隻小鳥一模一樣。雖然她去年沒有看到鳥窩,但是它們應該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做著同樣的表演。我們甚至猜想這會不會是同一隻鳥兒呢?對於它們選擇在路基上做窩孵蛋,我們現在一致認為那不是鳥兒沒有經驗,而是一種基於環境的進化。至於孵出的幼鳥能不能適應鐵道上的生活,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回到家之後,我又對這種鳥做了一點研究。拜現代科技的便利,我用手機相冊的物種檢索功能很快就查到了這種鳥的中文名是雙領鴴,顯然得名於它們頸部的兩道條紋。它的英文學名叫Charadrius vociferus,俗名Killdeer,來源於它的叫聲。 根據網上的資料,這是一種廣泛分布於美洲和歐洲的小型水鳥。它們是候鳥,通常沿海岸線、河道遷徙,生活環境也一般在水邊或者濕地。繁殖季的時候雄鳥在地麵上挖淺坑為巢,墊以石塊。通常雄鳥要造幾個巢,而雌鳥從中選擇一個。雌鳥每窩產卵4枚,由雙親交替孵卵,並共同照料幼鳥。若有入侵者靠近其窩,親鳥就會在地麵上跛行或拍打翅膀,裝成受傷樣子,把天敵從巢穴引開,這種行為稱為“折翅”。這些信息和我們觀察到的完全符合。 為了物種在嚴酷的自然環境中的延續,雙領鴴的雙親共同養育,共同保護後代的方式很讓人感歎。
在和小朋友們分享了這些知識之後,我告誡他們這些天要少過去打擾小鳥全家了,即使偶爾過來,也要盡量遠遠地觀察。希望它們能夠平平安安地迎接小寶寶的到來。
第二天的傍晚,我和領導晚飯後出去散步。領導對在鐵路上鳥巢很感興趣,於是我們就繞路過來,想著隻遠遠地看上一眼。等到了以後,發現路基上沒有小鳥,附近也沒有鳥在活動。遠遠看著那個鳥窩似乎不太一樣。輕輕地靠近了過去,我們吃驚地發現窩裏空空如也,四個鳥蛋都不見了蹤影。仿佛這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有這個小小的坑裏還剩的幾根小樹枝,證明著這裏曾經是一對勇敢的鳥兒的簡陋而溫暖的家。
我們無從知曉這一天內發生了什麽事情。顯然小鳥是不可能獨自把蛋搬走的,鳥窩附近也沒有發現破碎的蛋殼。難道是夜裏來了天敵偷襲了這個小窩,把四個鳥蛋都吞了?如果是這樣那一對小鳥該是多麽的傷心。或許,有善良的動物保護者也發現了這個小窩,然後替它們搬了個家,現在它們一家已經在更安全的地方了。
真的希望這就是這個故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