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號,我在特拉華州的Wilmington跑完了第一個馬拉鬆,全程的。掐指一算,從幾乎零基礎開始長跑到成功跑完全馬,我用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
五千
兩年前的那個春天,領導給小學四年級的女兒報了本地的Girls on the run(GOTR)活動,這個活動的最後有一個五千米比賽。每一個學生都要求找一個家長作陪跑一起參加比賽。領導就把這項光榮的陪跑任務交給了我。
對於這一任務我是很頭大的。我從小就後天發育不良,體弱多病。上大學的時候還多次住院,身體絕對是年級最差,沒有之一。大學裏連正經的體育課都沒有上過,曾經以為這輩子將和劇烈運動徹底無緣了。而且九年前我的膝蓋還曾經莫名奇妙的受傷,好幾年沒法跑步。可以說我前半生的大半歲月都是在疾病的陰影下度過的,在青春的最好的時光從來沒有體驗過在體育場上運動的酣暢。雖說近幾年身體的狀況稍有好轉,主要的運動也就是孩子們遊泳訓練的時候我在一旁自己遊上幾百米。而我家領導則從小一直都是學校運動會上的主力,到了研究生階段都還能在校運會上七項全能拿牌的運動高手。到了這裏參加中文學校的運動會她也是每次都能拿牌的主,而我曆次都是負責後勤的那一位,從來都沒有想過能參加比賽。話說領導這麽安排這輩子一千五百米都沒有跑過幾次的我去跑五千米,真的沒有搞錯麽?
不過既然領導安排了任務,俺也就接受了,誰讓我是娃她爹呢。而且這兩年身體狀況也還恢複得可以,能夠跑一跑。當時就是想能陪娃把這五千米跑下來,不能在娃麵前丟人,也沒有想後麵接著跑,更不可能想到後來能跑這麽多。
我大約是那年的三月開始練習的。剛開始訓練的時候是痛苦的,因為平常工作帶娃太忙,我主要的練習都是送娃們參加遊泳隊訓練的時候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跑。因為已經許久沒有跑過步了,最開始跑八百,一千米都是累得氣喘籲籲的。跑完第二天腿上的肌肉都非常酸痛。周末的時候我去家附近的大草地步道上跑。這條步道有一英裏長,坡比較陡。剛開始跑大坡的時候喘得呼哧呼哧的感覺就像肺裏開著蒸汽老爺火車一樣,跑一半就跑不動了。
最開始的進步是緩慢的,我用了一個月多的時間才把一英裏跑下來,而五千米是三英裏多。不過有三個月之後的那個五千米比賽懸在那裏,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堅持下去。終於到了比賽前夕,我在跑步機上已經能夠堅持跑兩邁半了,而大草地的步道也能一口氣跑下兩圈了。雖然還沒有完整跑到過五千米,但是應該已經能把比賽跑下來了,據說比賽的時候人一激動就能比平時多跑一點。
GOTR的比賽是在六月初。我和女兒順利地跑完了全程,一起完成了我們人生的第一個五千米比賽。還剩最後一百米的時候,在告訴女兒能衝多快就衝多快之後,我感覺還有很多餘力,於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過了終點。那一刻我終於體會到了一點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運動場上奔放的快樂。女兒也跑出了校隊第一的好成績。
半馬
順利完成五千米的比賽之後,我也似乎喜歡上了跑步,平常的長跑練習就保持了下來。用流行的話說就是入了坑了。據說很多同齡人開始長跑是因為中年危機,我想我應該不屬於這種情況。我在長跑中體會到了之前從來沒有享受過的運動的快樂。如今身體允許,於是就投入了進去。這些都無關中年,也無關油膩。況且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我還是一枚青年呢。
既然跑了五千米,就想試著跑一萬米了。沒過多久我就報了九月底在費城的Global Energy十公裏的比賽。經過一個夏天的準備,九月二十六號,我順利地跑完了比賽,用時53分40秒。
我自己的感覺,五千米是一個坎,能夠跑下五千米之後,長跑似乎就不那麽難了,跑距的增加就顯得相對容易了許多。隻要克服自己思想的惰性和身體不太嚴重的累感,最長跑量就能一千米一千米慢慢長上去了。秋季陪娃遊泳隊訓練的時候,我在跑步機上能輕鬆跑個七八千米到一萬米了,而且跑完了既不大喘氣,也不感到肌肉疼的。如果不是被拉進了跑步群,估計我大概就會這麽一直輕鬆跑下去了,平常利用陪娃遊泳的時間跑個四五十分鍾,周末在小區的跑道上帶娃跑跑。
我大約就是那年的夏天開始混飛狐跑群的。跑群裏各路大神眾多,感覺大夥平常談論的都是滿世界跑馬的話題,崇敬的都是能BQ的高手。我這樣的小蝦米隻有潛水的分。Global Energy十公裏賽前我在群裏發言問了一下有沒有朋友一起參賽,沒有人理我。想來高手們是看不上這樣的比賽的,在這裏的起點都是半馬。
混在跑群裏可以學習到很多有關跑步的幹貨,也可以了解各位跑友的真實經曆,其實對自己的跑步也是很有幫助的,在這裏我從之前的一個人瞎跑,到開始學習跑步的各種知識,尤其是有關跑步的身體護理知識,知道了跑前要熱身,跑後要拉伸,並且開始實踐。要不然估計我一個人瞎跑到現在腿上已經有不少傷了。
不過混在跑群裏有一點不好,每當有什麽重大比賽,群裏頭就不安生了。比賽前各種的預祝,比賽開始群裏熱鬧直播,比賽後又是各種祝賀,連賽後吃飯也是直播,然後還有完賽選手的各種感言。前前後後群裏要熱鬧好幾天,這種種熱鬧也把群裏潛水的小蝦米們弄得跟著激動連帶著羨慕。每當有什麽重大比賽開始報名,或者哪天報名費有打折的時候,群裏頭也是一陣鼓動吆喝,於是熱血/雞血洶湧,不少人跟著報了名。幾陣這樣的跑群風暴之後,我的心也慢慢地被忽悠起來了,想跑一個群裏大家說的正式比賽了。那年的感恩節假期裏,趕上報名費打折,頭腦一熱,和群裏同是跑步小蝦的Jenny互相一鼓勵,就把來年三月的費城LOVE RUN半馬報了。斑馬畢竟也算是馬了。這裏需要提醒一下意誌不堅定的跑友們,潛在跑群裏需要沉得住氣,不要像我一樣輕易被群裏的氣氛一忽悠就上了賊船。
認真開始準備LOVE RUN是從2017年的一月份開始的,大概參考了一些跑友們的經驗,完全是一個人訓練的。因為是冬天,隻能在跑步機上訓練,基本沒有在室外跑過。平常陪娃們遊泳隊訓練的時間有限,就把跑步速度適當加大了一些,周末的時候有一次長跑,逐漸提高跑距。碰上領導帶娃們去滑雪的日子,就是我上長距離跑的時候。兩個月下來,沒有覺得多辛苦,就能在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鍾左右的時間跑下十一邁左右的距離了。這時候感覺半馬應該已經能跑下來了。
2017年的LOVE RUN是在三月二十六號,星期天的上午。我一個人開車去費城參加的比賽。那天早上的氣溫很低,不到華氏四十度。我穿著長袖的比賽跑衫,長褲,帶了一頂帽子。因為沒有經驗,等我趕到出發點的時候有點晚了,也沒有趕上跑群參賽選手的合影。這時候起點排的大隊已經人山人海,我也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波出發,直接在靠後的隊伍裏找了個空鑽了進去排上。第一次參加這麽幾萬人的比賽心裏還是挺激動的。比賽開始後,我跟著擁擠的人流慢慢出發,人群太密,前麵兩邁在鬧市區的街上根本跑不開。等到了思古河邊後隊伍才逐漸稀疏開來。我按著自己的節奏跑著,慢慢開始超人,感覺還比較輕鬆。等過了一半的距離的時候,賽道突然開始一路上坡,這個坡很長,到坡頂的時候有一段還很陡。最後一段我體力不支,不得不走了一段。這時候就看見兩小時的兔子舉著牌子從對麵跑過來。賽前我還貪心地想過跑進兩小時,這時候見到兩小時的兔子卻是無力追趕。我走上這最陡的一段才又開始重新跑起來,好在很快就過了折返點開始下山。到了坡下的平路的時候,我有心加速,但是腿上的肌肉開始隱隱疼痛,步子想快卻快不起來。在中間一個水站我慢下來喝水,再起步加速的時候大小腿的肌肉疼得有要抽筋的感覺,知道不能再停了。後麵的兩三邁我就咬著牙靠著慣性邁腿堅持著跑,中間數度想停下來走走,但是我擔心再停下來腿可能會真的抽筋。比賽的終點前又是一個上坡,我咬著牙拚命跑了上去完成了比賽。成績兩小時兩分五十秒,對於我這樣的菜鳥跑手還過得去。賽後我曾經想過要是再快一點的話就進兩小時了,可是想想比賽後半程的痛苦,應該是沒有辦法再跑得快一點了。後來看我的比賽官方照片,幾張都是表情痛苦狀的,沒有一張好看的。
全馬?
半馬比賽完了之後我在朋友圈炫耀了一番。好幾個朋友問我下一個目標是不是全馬。我直接回答這是不可能的,全馬根本不在我的考慮裏麵。可見那時候的我對全馬還是有清醒的認識的。在跑群學習了這麽久,有關全馬的訓練資料讀了一些,我深知全馬的準備是和半馬是有質的差別的。要順利跑下全馬,需要有一個長達十六或者十八周的訓練計劃,每周至少四次訓練,跑量逐漸上升,到最後要達到每周五十邁以上。以我跑半馬的痛苦程度,要跑下全馬,沒有一個紮實的訓練準備是不可能的。而我平常的工作生活太忙,提供不了這樣的時間和精力讓我進行這樣高強度的訓練。我在費城上班,每天開車來回時間長,加上兩個娃課後的活動多,我們家分工我每天早出早歸,下午回來送小朋友們的課外活動。於是我基本是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六點之前出門,這樣才能避開城裏的堵車。每天下午下班回家的時候經常覺得又累又困。回到家後又要帶娃們的學習和各種課外活動,那幾乎又是一個全職工作了。而且娃們周末也有各種活動要陪。每天忙到九點後才有自己的時間,經常這樣一天忙完就隻想躺著休息了。加上我還在中文學校兼任老師,晚上還要花很多時間備課和改作業。況且我還有身體方麵的擔憂,害怕在這樣忙碌勞累的生活之外再增加大的運動量會讓我舊病複發,身體崩潰。能保持住目前這樣的輕鬆跑已經很不容易了,我的生活裏真的不可能有什麽多餘的時間和精力來準備全馬的訓練。
半馬的激動過後,日子又恢複了平靜。我平常還是主要用陪娃遊泳訓練的時間跑個3-5邁,周末偶爾在小區的步道上跑跑,又恢複到了輕鬆跑的水平。
這樣悠閑跑步的日子裏當然也是有亮點的。那一段時間陪娃們跑了兩個五千米的比賽。先是陪丫頭跑了一個學區裏的慈善賽,丫頭居然跑了十歲以下組的第一名。在隨後地區的GOTR的比賽裏,她又跑了她們學校的第一名。在一同進行的男孩STRIDE比賽裏,我陪弟弟跑了他的第一個五千米。這是個對三到八年級男生的比賽,弟弟其實年齡還不到報名的標準。他以32分鍾的成績完賽,很不錯了。他們老爹也就是頭一年才跑下人生裏的第一個五千米的比賽。我很高興兩個娃都這麽能跑,更高興的是丫頭已經喜歡上了跑步,她已經體味到了跑步帶來的樂趣了。
那年的五月,我還參加了華夏中文學校的田徑運動會,並且在一千五百米的比賽中取得了名次,為我們分校掙了分。這是我曆史上的頭一回能在運動會上拿名次掙分。作為曆來的體育落後分子,我僅有的一次參加運動會的跑步項目是十四歲那年的學校運動會。當時我上高二,新班主任老師要求班上所有同學都參加,於是我報名參加了一千米的比賽。當時我們的操場跑道上新鋪了一層煤渣,現在的年輕人恐怕都不知道煤渣跑道是什麽樣子了。比賽一開始我的一隻鞋就被踩掉了,於是我就光著一隻腳在煤渣跑道上跑完了剩下的賽程,取得了最後一名,其實即使我的鞋子沒有被踩掉估計我的名次不會有什麽不同。我的事跡不僅沒有給集體掙得積分,連校電台廣播的通訊也被別的班同學搶先報道了。
五月裏特拉華州跑友們拉我參加他們的Wilmington跑步節的馬拉鬆四人接力。四分之一個馬拉鬆,也就是一萬米多點的距離跑下來居然感覺有點吃力,跑了56分鍾。雖然我可以說有賽道坡大,我跑的那一棒天還下了陣不小的雨,以及比賽人少我跑的時候無人可跟等等的客觀原因,但是確實我水平和半馬的時候比有所下降了。也因為那一次的接力,我被拉入了特拉華的鹿跑群,於是又多了一個潛水的跑群。
因為我在幾個跑步群裏頭潛水,於是時不時的能看到各群裏報名跑各種比賽的興奮。既有老師傅繼續征戰各路全馬去努力刷新PB,也有新手們勇報新的比賽挑戰自己。這一點鹿跑群似乎更盛,因為這裏跑步新手比較多。作為意誌不太堅定的我,看到比我新的跑步新人們也開始報名半馬甚至報全馬的時候,內心也開始起了點波瀾。當看到越來越多的跑群裏的朋友們熱鬧地組團參加秋天的費城搖滾半馬和費馬的時候,原來的堅定有些動搖了。畢竟,全馬是一個長跑愛好者的終極追求,就好比爬上頂峰才是登山愛好者的目標。半馬總歸是帶一個“半”字。而且一般人看來,能跑下半馬就離全馬不遠了。跑步開始了這麽久了,是不是應該給自己的長跑生涯一個交代了呢?
猶豫了一段時間,心裏其實就開始鬆動了,有點想跑一個全馬試一試的念頭了。雖然可能沒條件好好訓練,哪怕就隻是去跑下來而不去考慮成績呢?半年前跑半馬的痛苦好像已經慢慢淡忘了。然後自己網上就開始搜索合適的全馬了,看看附近有沒有合適的全馬比賽。第一個全馬最好離家近,所以沒有考慮遠的比賽。最近的比賽好像就費城馬拉鬆和Wilmington跑步節的馬拉鬆,但是費馬還有一年的時間,得等到第二年的十一月底。從時間上看似乎就隻有Wilmington的這個了。但是我聽說這個比賽的賽道坡比較大,參加的人比較少,對於新手來說不是太好跑。於是就又想著再搜搜附近還有沒有其他的全馬。猶豫了一段時間,後來突然看見鹿跑群裏委員長為來年Wilmington跑步節的接力招兵買馬的帖子,說感恩節前注冊有多少的優惠什麽的。我一看全馬也有很大的優惠,隻要85大洋,過了這村就要漲價到130大洋了。於是腦子一熱,就是他了!就一下把這個全馬報了,成了鹿跑團唯一一個報名全馬的。可見我不僅是一個意誌不堅定的人,還是一個十足的吝嗇鬼,真的不適合泡跑群。
準備
沒過多久委員長就聽說了我報名全馬的事情,給了我很多鼓勵。委員長是跑馬達人,已經跑過十多個全馬。沒過多久他就幫我準備了一份訓練計劃指導我訓練。
過完聖誕假期我就正式開始了全馬的備戰。首先每周保證至少跑上四次,且有一次長距離的跑。我基本都是在Y的室內跑步機上跑的,娃的遊泳隊訓練一周三次,第四次的訓練我就周末自己去Y跑,或者早起去跑,或者在中文學校上完課後自己去跑。冬天裏下暴雪後遊泳隊的訓練經常取消,為了保證訓練,我買了一台跑步機用來保證訓練。
前麵說過平常我的生活已經足夠忙碌和勞累了。這次為了全馬的訓練也隻得硬著頭皮上了。以前每天早起上班,八個小時工作加超過兩個小時開車往返之後回到家就累得要躺一會兒才能做其他的事。現在為了擠時間保訓練量,我可以回到家馬上跑個一萬米。甚至有一次下了班堵車開倆小時回家後一口氣不歇立刻送娃去Y遊泳然後跑個一萬米。平常跑步的配速也能提高到八分鍾一邁了。有點神奇的是,這樣的跑步開始以後並沒有感覺太累,跑完之後反而覺得比跑前還精神了許多。可見人體在特定條件下像根彈簧,越擠越有力。周末的長距離跑我也從一萬米逐漸往上加,慢慢就到十邁,半馬了。就是這樣慢慢地通過並不太艱難的虐自己的過程,我的每周總跑量和周末長跑的距離穩步上升。到了最後一個半月,我的周跑量都上了三十邁,周末的長跑都超了半馬。有兩周總量上了四十多邁,長跑上了19邁(三十公裏),且以八分四十多秒的配速跑下來並沒有太累的感覺。這時候我感覺應該可以跑下整個全馬了。以這個配速跑下去,我應該能在四個小時內完賽。考慮到真實賽道的大坡和風力等情況,我估計最後可能完賽的時間是四小時到四個半小時。
這一段的訓練是很艱苦的,不過中間我好像並沒有太多的厭煩和抵觸,就是想通過這一段的訓練最終把全馬跑下來。可能也是因為量還不夠大,我跑前跑後的拉伸做得還到位,這幾個月除了腳上偶爾磨出個水泡也基本沒有什麽傷。唯一一直擔心的是我的身體,害怕對於我來說從來沒有過的這麽大的運動量會把我的身體搞垮而病倒。這幾個月我其實一直跑得戰戰兢兢的,一直用心聽著身體的各種信號,期間做了兩次體檢。好在沒有出什麽狀況。
比賽前兩周的時候,我在比賽的官網第一次看到了全馬的賽道地圖。原來以為這個全馬的賽道最大的大坡就在白蘭地河邊的公園裏,沒想到賽道在公園爬完坡之後還往城市西北角延伸很長的一段,而我知道Wilmington在那個方向是有挺高的一片城區。賽程地圖顯示更多的爬升都在那一段,和接力的賽道分開之後,有一段約三邁的連續爬坡都在那裏。這時候去年跑接力時爬坡的痛苦回憶記上心頭,和這個全馬比起來,接力賽道上的坡隻能算是開胃菜。這個賽道的爬升有七百多尺,接近波士頓馬拉鬆的爬升,而且全馬還要跑這樣的賽道兩圈,總爬升達到了一千四百多尺!我的心一下變得涼涼的,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跑下這個全馬。那時候有點後悔報了這個比賽,早知道也許我就隨跑團的大部隊報名跑提前一周的海馬了。那個比賽在特拉華海邊,賽道很平,雖然要提前一晚住過去。
帶著這樣的後悔的心情過了一周,在跑群看到委員長發布的賽事預報裏點名提到了我將要獨自挑戰Wilmington的虐人賽道跑首馬,並且為我加油說:“單騎闖營勇者勝!”這句話一下子就把我已經涼撥撥的心給點燃了,有一點豪邁,也一點虛榮,單騎闖營勇者勝!我就是要挑戰這很虐的賽道,還要跑下來!
最後一周就是放鬆調整,沒有怎麽使勁跑。那一周我的背開始輕微的有點疼,心裏有點敲鼓。星期五上班的時候我在辦公桌上取個文件的時候不小心又把右肩膀扭了一下。人年紀大了一不小心什麽地方用力不對就會受傷。我心說這可對跑馬不好,畢竟比賽的時候這胳膊要靠肩膀擺動好幾萬下呢。
比賽的前一天,在領完比賽服裝和號碼之後,我們全家還開車陪丫頭去新澤西參加了中文學校的辯論賽,晚上九點半才回到家。不過這一天的奔波的好處是讓我晚上很快就入眠了,沒有出現我經常大賽前緊張睡不好覺的情況。這讓我賽前的睡眠得到了保證。
全馬!
星期天早上,我五點起床。穿好比賽的服裝,吃了三個包子,排完空之後,我就出發了。約六點鍾來到Wilmington,把車停在起點附近的兒童博物館停車場,然後又吃了一個包子。頭天夜裏降溫,早上的溫度隻有攝氏5度,風也很大,感覺比較冷。起點附近的觀眾們大多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我脫掉外麵的長衣長褲正準備去存包的時候,碰到了鹿跑團的團長。她熱情地給我鼓勵加油,讓我一下覺得暖呼呼的,好像不覺得冷了。
六點五十我到了出發區,排在中間靠後的位置。出發區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全馬和半馬的選手排在一起,隊伍至少有五十米長,比我原先我估計的人多。參賽者裏既有身材健碩的青壯年選手,也有體態略微臃腫的大叔大媽,還有不少頭發花白的老者。大家都有一顆跑者的心。國歌過後,比賽在七點鍾準時開始。我隨著人流慢慢地走過起跑線,慢跑起來。賽前委員長建議我開始的幾邁一定要壓低速度,我就穩穩地跟著人流,頭三邁的配速估計在十分鍾快一點的樣子。三邁過後繞回到出發區,看見了委員長,他又大聲提醒了我這一點。
跑過了四五邁之後,我感覺身上熱開來了,腳步也變得輕鬆了,於是脫了套在長袖跑衫外的一件T-shirt,把配速提高到了九分左右。因為要為後麵的兩圈的大坡留力氣,我也沒有再往快裏跑。爬坡過了接力的折返點之後,我前後的人群就比較稀疏了。我在那裏的一個水站取了杯水,邊慢跑邊喝水。喝了幾口之後發現已經路過了垃圾桶,於是扭轉身把水杯往那個垃圾桶扔過去。突然右肩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沒想到這麽一扔的動作又把肩膀給扭了。
後麵果然是更長的大坡,我用小碎步一路跑了上去。這時候我吃了第一個能量膠。第一口下去很不適應那個黏黏的口感,含在嘴裏有點難受。不過很快就習慣了,幾口就把這管膠給吃完了。上麵的路好長啊,一路爬升,我一路都在想折返點是不是快到了,可是一條條街跑過去都不是,隻有跟著一路往前跑。在山上繞了好幾個居民區之後,我們才終於開始真正的折返。後麵的賽道又下坡回到白蘭地河邊,然後又一路沿著King St的大坡回到出發點。第一圈下來我用了兩小時零三分,基本和我去年的半馬成績差不多。但是我現在要輕鬆許多,畢竟還有一個半馬在前麵。
沿著河邊的步道我開始了第二圈的賽道。沒多久我就見到了在這裏守候的家人們,兩個小朋友見到我也格外的興奮,連連搖鈴為我加油。我跑得也輕快了一些,很快跑過了這邊的折返點往回跑。一路超了幾個人,又吃了第二個膠,然後又回來見到了家人們。丫頭這次跟我跑了一段。我一激動又超了一個小夥,後來看照片,我在這裏超過的小夥25歲,後來他再也沒超過我。
第二圈的賽道上的選手更加稀疏了,不過也還沒有到我曾經預想的前後都看不見人的程度。剩下的都是跑全馬的了。我先慢慢追上一個黑人大叔,和他前後跑了一段。大叔背著一個小包跑得很穩健,前半程我看見過他遠遠跑在我前麵。進了白蘭地公園之後我慢慢超過了他。在公園裏我又和一個金發美眉前後跑了一段,後來我一點點地超過了她。在開始爬大坡的時候她好像腿抽筋了,痛苦地在路邊停了下來拉伸,不知道是不是我把她的節奏給帶壞了。希望她後麵的賽段跑得順利。
隨著隊伍逐漸開始稀疏。我就開始欣賞街景,從繁華的市中心,僻靜的白蘭地河公園,到山上的居民街區都有風景讓我欣賞。白蘭地河奔騰跳躍的河水,我第一次注意到河邊還有好幾個漂亮的瀑布。河中還有人在劃船和釣魚,河邊的公園裏春天正盛,玉蘭櫻花鬱金香等正在盛開,嫩綠正出現在各種樹木上。山坡上的一些居民小區也正春意盎然,有幾片日本楓樹在朝陽裏映著白牆很是驚豔。但沿途最美的風景還是一路上服務的誌願者和為選手加油的觀眾們。誌願者們的微笑服務,以及賽道沿途搖鈴為所有參賽者大聲加油的觀眾讓我一路心裏的暖烘烘的,那效果至少相當於吃了兩個膠。感謝他們!
爬第二圈的大坡的時候我的腿開始越來越累。腳底傳來的疼痛也告訴我那裏磨出了水泡。委員長說前半段慢一些後半段加速可以把時間補回來,可是在這第二圈的大坡上我如何能夠拖著越來越沉重的腿,擺著越來越酸痛的胳膊快得起來?雖然已經跑過了一遍,但是卻依然感覺這個大坡的盡頭遙不可及,似乎前麵的選手也越來越遠。我隻能咬著牙機械地邁著小碎步跑上去,速度慢慢地掉到了十一分每邁。那時候的感覺好像當年運動會上光著一隻腳一個人在煤渣跑道上痛苦地跑著,腦子裏隻有堅持再堅持,看著隔一會兒慢慢路過的一麵麵標著邁數的大旗心想:堅持到26就快到了。
跑到了城區最高處的一個小公路橋的地方,望著麵前這段最陡的路麵,我終於放棄了跑上去的想法,改成了走上去。跑步的慣性讓我走路的步頻幾乎保持了剛才跑步的步頻,胳膊也依然保持著同意的頻率擺動。我就這麽快走了約三十米上了這個小陡坡。重新開跑的時候,我的腿好一陣酸痛,這讓我不敢再停下來了。
在大坡上約20邁的地方我吃了第三個膠。一路上的水站我每隔一個喝一回,喝的都是運動飲料來補充糖和鹽分。雖然腿上很累,但一直到過了21邁開始下坡的時候我都沒有體驗到傳說中的撞牆的感覺。我想這和我一路吃膠和喝運動飲料有關吧。
後麵跑下坡的時候我並沒有能夠快上很多。雖然不用吃力爬坡了,但是這時候我的腿上肌肉的酸痛已經讓我沒有辦法把步頻步幅提高太多。這一段我的配速還是無可奈何地維持在十分鍾左右。過了25邁的標誌後,賽道拐上了King St,這裏有最後一個約半邁的大坡,這也是整個賽道最虐的一段。在接近精疲力盡的時候爬這麽一個大坡,我在心裏不住地念叨:“Are you kidding me?”身體隻能保持著步頻埋著頭一路小碎步跑上去。那速度可能還沒有我競走快,但是我怕我一開始走路就再也跑不起來了。
終於爬上了這最後的一個坡,過了那麵26邁的大旗,還剩不到四百米的距離了。我一路加速衝了下去,拐過了最後一個彎之後,終於看見了終點的拱門。終點前擠滿了熱鬧的人群。人群裏的委員長看見了我,大聲地為我加油,我打起最後的精神加速衝過了終點。最終用時四小時十七分十一秒。42.195公裏,我終於用雙腳跑了下來。單騎闖營勇者勝,我做到了!
後記
這就是我跑馬的故事。從知道有這麽一項人類的極限運動開始的幾十年來,馬拉鬆對於我來說就是一項隻有仰望的運動,從來沒有想過我有一天能夠一試。而如今因為需要陪孩子跑一個五千米的比賽的緣故,我從零基礎開始跑步,用了兩年的時間,包括中間的猶豫,居然跑下了全馬,還是比較難的一個。雖然聽著似乎很神奇,我的經曆說明隻要踏踏實實地按照科學的方法練習,普通人也是可以跑下全程馬拉鬆的。而且跑步也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傷身,我這兩年來除了偶爾腳上磨出的水泡,練習和比賽都基本沒有受傷。
兩年跑步堅持下來,我的身體各項指標都有好轉,連多年降不下來的膽固醇也降下來了。從身體到精神,跑步都是一項很好的修行。跑步帶給我的是一個更好的自己。我想今後隻要身體允許,我會一直跑下去。其實人生不就是一場馬拉鬆麽?
一晃全馬跑完已經一周多了,興奮漸漸褪去,生活又恢複了往常的樣子。在被花粉痛苦折磨的時候,再回想那蜿蜒而虐人的賽道,恍惚間還是有點驚訝我居然完成了這個馬拉鬆。也許,那個光著一隻腳奔跑的十四歲少年一直都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