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雲,沒來得及從空中多看一眼紐約,東航MU587航班就降落在了肯尼迪國際機場。
雲第一次經曆這種時光倒轉一樣的飛行,從上海的9月11日12點起飛,近15個小時的光明飛行,沒有黑夜。此刻是紐約11日下午兩點多。12小時時差,晨昏恰好顛倒。雲,覺得頭腳沉重。
此趟航班的客人絕大部分是中國人。大家守規矩地排隊過關。跟雲一樣失望吧,這個著名的機場,一點也不及浦東的豪華氣派!
雲要轉機去波士頓。她需要轉運行李到東航的美國夥伴達美航空那裏。突然,前方人群裏閃現出shaheen。下機前,他說紐約大學有人來接他,要求雲一起去。雲心想那就什麽都要發生了,還是等等吧。shaheen是孟加拉國戲劇教授,到紐約來講授南亞戲劇。15小時,這一路這一程,雲從沒有過的經曆。
漂亮闊氣的浦東機場。近視沒有戴眼鏡的雲模糊地看到了登記口。
“請問這是東航去紐約的嗎?”雲用英文問。
“yes”——搭話的是一個灰黑皮膚的南亞人。
就這樣雲和shaheen認識了,越談越投機,以致登機後shaheen堅持與人調換座位,他們坐在了一起。很快,好像本來他們就是熟人朋友情侶似的。雲右邊兩個去美國遊的女孩一上飛機就迷盹著睡去,左邊的shaheen於是越來越貼近雲說話,手也不斷地碰觸到雲。一陣顛簸,又一陣氣流很大的顛簸,雲不由自主地握緊扶手,“噢”,shaheen一把握住雲的手,“有我呢,沒事!真的沒有事。”——雲笑了笑。就這樣shaheen一直握住雲的手。漸漸地,shaheen開始手跟手說話,他摩挲雲的手背,撥弄雲的指甲,遊戲般地碾壓雲的指骨,然後揉開雲的拳頭,抻開手掌,開始用指尖在上麵寫字。雲,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心驚、酥麻、聽見自己的呼吸、仿佛世間唯有此事。有個男空乘走過來,彎腰問shaheen要什麽式樣的午餐。雲飛快抽回手。然後,雲解散頭發、整理衣衫,又起身去洗手間。當雲回座時,shaheen手握的午餐已快吃完。空乘還是給了他一份穆斯林午餐。shaheen說他不是穆斯林,他父母和其他家人都是,他與前妻有個12歲的兒子。南亞英語的發音b、p不清楚,shaheen手寫,於是又順理成章地握住了雲的手。雲,感到舒服。雲讓shaheen聽自己pad裏的中文歌。shaheen閉著眼一麵聽一麵繼續手手對話。
兩個月後即將43歲的雲,在濱城,20歲從出境記者做起,如今是濱城最具知名度的電視主持人。雲拿到不止一次的金話筒獎,但是她從沒有參加過“獎前培訓和輔導”,所以她是真的牛。這次,當她拿到全國廣電沒幾人得到過的國家獎學金時,朋友大呼:“雲,你還要進步啊!”。雲隻有一樣沒有進步:婚姻。雲在20歲時,人稱美女,40歲後,人讚美女氣質太好。20多年間改變的是觀念,當初雲覺得有愛就有一切,現在,雲認為所有的愛都有緣由。但是雲,華師大中文係的骨子裏都是浪漫。
為了慢慢適應時差,客艙的燈光已經調暗。shaheen的手變得大膽。他把雲的手放回去,然後開始撫摸雲的大腿,越來越用力。上上下下地搓,然後用勁地捏著,等雲反應,親密地要將雲的腿並到自己腿上。雲感到被深深寵著,身體內部早已經放鬆。雲覺得濕得很不舒服。雲再從洗手間回來後,主動握住了shaheen的手,緊緊地,生怕這手弄丟似的。雲用力捏住shaheen,從他灰黑色的手背撚到淡灰色的手心。shaheen側過臉來,唇吻到雲的臉頰,情意綿綿,要麽就頭靠椅背背書一樣閉著眼卻沒有睡眠。
有人打開了窗。天空大亮。shaheen吃了幾次穆斯林餐,雲上了幾次洗手間,14個小時就飛快過去了。雲心裏感激shaheen的陪伴,但不想有些事情馬上發生,於是她拒絕了shaheen的邀請不在紐約逗留一天,雖然她很想馬上看看這個紐約。
雲擔心shaheen看到自己猶豫,所以她慢下腳步,直到shaheen消失在視線裏,她才趕往達美航空的登機口,轉機波士頓。
二、
雲,終於安頓下來。之前,她在微博遇到兩個到波士頓學院讀研的交大女生。她們先期到達找好了房子,並買好了桌椅碗碟等所有用品。雲到了後付了自己那份子錢。
shaheen已經開通了他的美國電話。雲買了一張T-Mobile的卡 ,然後把號碼發給了shaheen。 shaheen每天早晨打個簡短問候電話,晚上便長聊。雲想,這也練英文啊。他們什麽都聊。shaheen每次都說我要跟你結婚。
雲到波士頓大學做訪問學者。雲選了美國新聞史和新媒體與大數據兩門課旁聽。可是,大數據這門課真難。上課前,雲跟英俊無比的Jacob老師發誓一定學好。兩堂課後,雲發現英文聽課有問題,而且那些數據雲圖看似漂亮,實則難懂。雲怕老師問感覺如何,一下課就匆匆離去。雲心裏有挫敗感。
周五有個講座“Stay safe 確保安全”。BU傳媒學院著名校友講述波士頓爆炸案中的記者角色以及人的本性與職業道德。雲感到有些事情需要改變了。她決定這一年要盡可能地學好英文了解美國。
10月13日哥倫布日,放假,以紀念他發現了美洲新大陸。一早,shaheen電話說他要來波士頓看她。雲仔細地梳洗完,換上一條中國風的紅裙,搭上慢騰騰的綠線地鐵到了市政廣場。
這個市政廣場真是難看。廣場像個三角地帶的大院子,著名的市政廳,就像是一座沒完工的建築剛剛拆除了腳手架,陳年古舊,望過去,所有的門窗都有深深深幾許的假象。雲逆時針繞廣場轉了一圈,然後停下來看哥倫布日準備遊行的人群。有個男人目光掃過來,衝著雲微微笑點點頭,眼神落在雲的身上不走了。雲,換了個方向繼續看人群。
“你裙子很漂亮。”——男人捧著咖啡走過來。
“謝謝”。雲跟這個像機修工的男人聊起來。男人說他原來是IT工程師,現在脫產進修新課程,他叫Cyrus。他邀請雲一起參加遊行。
Cyrus舉著牌子,非常活潑,不停地向街兩邊的人招手。雲好奇地跟著隊伍走了一個多小時。然後隊伍在意大利人居住區解散了。Cyrus說願意陪雲去別的地方走走。於是他們走著去了Downtown。比照中國大城市,作為新英格蘭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波士頓的城中心真是小,小而精致、現代。波士頓的地鐵是美國第一條地鐵,古老破舊。當地鐵搖晃著在地底穿行時,雲有一種穿山洞的感覺。一個多月來,已有一次地鐵出軌7人受輕傷的報道。雲,慶幸地鐵開不快!
傍晚。雲和Cyrus在城中心的公園站分開,各自搭地鐵。他們留下了電話和郵箱。
晚上,Shaheen電話裏說一周後來波士頓看望雲。
三、
雲,堅持旁聽大數據與新媒體的課。她發郵件給太英俊的Jacob教授抱歉完成不了作業,但她盡量完成布置的閱讀。雲,除了周末,絕大部分時間呆在BU的圖書館裏。Cyrus的郵件很快。雲禮貌地回複了他。下午,雲吃完午飯,發現Cyrus一封接著一封郵件發過來。他發了個鏈接,講一個長長的故事,要求雲參加一個野外生存的團隊。雲沒有理會。他又邀請雲參加他的周末朋友聚會,並發了好幾個朋友的電話給雲。雲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雲在15年前網上認識了列。列猛追網名“悶騷女”的雲,每天在美西下午中國早晨的時間打電話,還幫雲在hotmail注冊了郵箱,讓雲在任何時候想到列都可以寫郵件傾訴。雲覺得列符合她對男人的所有想象:高大、體貼、IT精英。但是列有婚姻,並不幸福。雲一直記得列說過要帶她駕車橫穿美國。最近一次見麵,在浦東機場,列把雲一個人甩在機場飛走了。雲哭了八小時,八小時裏雲盼望天崩地裂一了百了。八小時後,雲的心終於冷了。列,讓雲揀起了英文,挑起了她看世界的願望。這次,雲選擇了來美東,是不想與列多牽連。
Cyrus的郵件越來越多,絮絮叨叨各種各樣的內容,一次就發十幾封。雲,沒有辦法,點了“拒收”。Cyrus轉頭發短信,誠摯邀請雲參加他的周末家庭聚會,並把另一些朋友的姓名電話也發給雲。雲答應了。
周六。Cyrus說去中國城超市買菜,約雲在藍線的一個地鐵站12點見麵,然後帶她去家裏。
Cyrus又穿得像個機修工,領雲去家裏的路上,進一個飲料店買了幾瓶啤酒。店裏的人嘻嘻哈哈都認識他。
Cyrus家裏沒有朋友。他解釋說有兩個要晚點到。他說太晚起床了也沒有去買菜。雲為了這個聚會準備做個剛學會的蒜烤黃油麵包,超好吃。一房一小廳,外加一個很逼仄的淋浴間和燃氣灶。Cyrus的廚具很幹淨。雲,開始烤麵包。
等麵包的時候,Cyrus開始喝啤酒。他說起他爺爺是法國人奶奶是非洲人,16歲從多米尼加來到美國,碩士畢業後做軟件工程師拿很多的錢,現在單身沒錢。他最愛的奶奶一直跟他說,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女人,就不要把雞蛋放進一個籃子裏,那樣才不致於全軍覆沒。
Cyrus臉變得黑紅。雲請他別喝酒了嚐嚐蒜烤黃油麵包。好吃!Cyrus大口吃翠香的麵包、小口繼續喝啤酒。他說認識過一個中國女孩。他們,就在這個廳裏瘋狂做愛,直至被女孩的丈夫發現。Cyrus跪倒地上,向雲挪過來。雲,決定離開屋子。cyrus抱著雲的腿,保證不侵犯她,請她別離開。
雲餓了,匆匆吃了幾塊麵包,提議跟Cyrus出去走一走。Cyrus要給雲一把鑰匙,說可以隨時來。雲沒有接收。Cyrus帶雲去附近的海邊。他說看看雲的手,然後就牽著手不放。雲把手縮進去,任憑他牽著個衣袖而已。這裏是在機場的路線上,不斷看到即將降落的飛機從頭頂飛過,親切而刺激。Cyrus牽著雲,一路開心地跟鄰居打招呼。
天陰水寒。Cyrus脫掉外衣一頭鑽進海裏遊泳。他在多米尼加的海島長大,水性太好。雲看見他的腿黑而瘦。等Cyrus上岸後,他的臉不那麽紅了。雲催促他回家換衣服。雲沒有讓Cyrus送她,她自己走到地鐵站。
四、
Cyrus的短信雪片一樣飛來。“雲,我的女孩,我喜歡你!我夢見你!”
雲,什麽也不回。
“雲,女人,我的,我夢見你在我身下,我要分開你。”——Cyrus又喝多了,酒瘋癲狂不可控製。他開始打電話。雲掐掉,然後短信回複:在上課。在圖書館。
五、
Shaheen真要來了。雲沒說去接他,但是最後她還是勸自己就當是認一認去機場怎麽搭車吧。她不知航班號也不知哪家航空公司,所以在E航站樓上下轉悠,直到Shaheen打來電話說在等朋友的車了。雲,看見Shaheen灰黑有點胖的身影時,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自己。不知是喜是憂,雲,覺得有個人惦念就好。
Shaheen等車時買了個鑰匙扣和一個不鏽鋼手鏈,送給雲。
他又問:“想好嫁我了嗎?”
“為什麽?”
“我們要有個孩子。”
“No”
“要。一個!我們的孩子。”
雲有點感動Shaheen如此執著勸嫁,可是......
朋友的車接了他們。路上風景好美。波士頓的深秋,金黃橙紅深綠,碧藍的天像諾言一樣妖嬈可心。Shaheen朋友在這裏20年,雲奇怪他的皮膚一點不像南亞人了。從他口中,雲得知Shaheen在孟加拉是個很有成就的戲劇教授。雲似乎理解了Shaheen為啥希望雲隨他去孟加拉國,可是雲不能想象。
朋友的家是外形漂亮的兩層小樓。進去後,雲看見他懷孕的妻子、10歲左右的兒子,還有一個女人在廚房忙碌。朋友介紹說是妻姐,來幫忙的。
一家人圍著電視,客氣地請雲吃各種從沒吃過的南亞小吃。雲想,在美國有這樣一個家也是幸福。
女人們做好了晚飯,請雲和倆大男人上桌。湯湯水水的菜和半生不熟的米飯。雲用調羹,Shaheen他們用手。雲看見他將手卷成調羹似的了。他們彼此笑笑。Shaheen很快吃完,用紙擦幹淨手。雲看見他甚至用水衝洗了手。雲跟自己說我不要去孟加拉國。
Shaheen說與哈佛一個戲劇教授有約。他希望為了雲能留在波士頓。雲同意第二天陪他一起去。
第二天,雲在哈佛廣場的老書店等他。雲看著Shaheen走進來、在戲劇書之間穿行,雲覺得濕答答的行人在雨天的廣場像一幅幅畫。
朋友把他們送到郊區的旅店。Shaheen用孟加拉語跟朋友道別。雲留下來,很清楚有些事情必須發生了。
Shaheen的皮膚灰黑細膩。雲裸著,又一次發現自己是塊潔白的玉。
“哦操,我們結婚。哦操,我們要個孩子。”Shaheen激動地喊:“啊,我操了中國女人。”
Shaheen在中部一個大學講課,他想讓雲相信自己,請一個中國女學生也跟雲聊了幾句。20天後,結束講學,Shaheen回孟加拉去了。他經常打電話,依然讓雲準備好嫁他。
六、
列給了雲一個網絡電話號碼,說由此可以撥打任何地方。列也說要來看雲。他讓雲跟電話公司談一個軟件,然後他們就可以公差過來。雲敷衍著。列是一個談話對象,可以從吃啥穿啥談到天黑。在心裏,雲隻當他是個舊友。
雲與女孩們合租的屋子越來越不安寧。木質的屋子一點也不隔音。雲的房間居中,所有人吃喝拉撒的聲音都聽得見。有個女孩居然開學前發現懷孕了。雲以為她要回國或者流產。可人家歡天喜地,還沒結婚的倆家人立馬決定邊讀研邊生孩子。於是每個周五男朋友從紐約跑過來住著,而且越住越久。另一個女孩寂寞無聊,終於找了個乖男生,也一起住著。冰箱爆滿,一拉開就有東西脫出來。雲想離開,可是簽了一年的合同,還有押金;而且毀約還很有可能被房東訴諸法律,影響個人信譽。
愁緒滿心的雲,因此常常呆在圖書館。Cyrus手拖著一隻背包跑來找她。他係著廉價的圍巾,髒兮兮地忙碌著。他滿口答應了雲的建議,周日去Park street教堂。
Park street教堂是波士頓最古老的教堂之一。因為在城中央,所以周日的禮拜吸引了各族人。國際集會在地下室的食堂大廳,從12點半開始,迎合了很多人的午餐需求。中式韓式日式西班牙式美式等等風味輪軸換的免費餐食,應該是教會小組準備的。這次是美式。各人排隊領了烤雞腿、麵包、蔬菜色拉、湯。Cyrus很快吃完,又去領了第二份、第三份,似乎怎麽也吃不飽。相熟的人都知道Cyrus是雲帶來的新朋友。雲歉意地對大家笑笑,塞給Cyrus餐巾紙擦擦嘴巴和他麵前的桌布。雲,聽說了Cyrus沒有錢繼續租房。他搬到了政府提供免費吃住的公寓。他說等他IT培訓課結束找到工作後就再找房子,並捐錢給政府慈善。
這個桌子上的組長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每月的大半收入都獻給耶穌了。他在紐約長島長大,老單身。雲,喜歡他溫文爾雅、十指白淨細長。雲發現他們居然是鄰居甚至可以說是隔窗相望時,非常驚喜;而他隻回答了四個字:“是的,很近。”——雲,不喜歡Cyrus誇誇其談、像一隻餓狼。
禮拜結束。下午的陽光正好。Cyrus說去中國城請喝珍珠奶茶。雲,很享受在頗具風情的城區漫步,走著走著發現地麵有油漬和汙水的痕跡時,便知道到了中國城。雲輕歎一口氣,沒辦法,西方人才更注重公共場所的光鮮。
Cyrus花3刀買了一杯珍珠奶茶。雲花5刀買了燒賣和春卷請他嚐一嚐。Cyrus開始暢想,如果雲回國,將來他可以去中國工作,“中國是在世界的另一端,我很向往!”
雲很感動。在街角,雲停下來。奶茶燙手,Cyrus一直替雲捧著杯子。雲小口地喝。一陣風撩過來,雲的頭發飄起,擋住了杯口。Cyrus用左手食指撥開發絲,順好頭發,將它們捋到耳朵後,摸摸雲的頭,然後情不自禁地輕輕擁抱雲。透過他的臂膀,雲看到陽光從樓縫中斜射下來,閃閃金光使空氣中的微塵都看得見,絨毛毛一樣,自由而溫暖。雲遐想:假如你不酗酒不發瘋該多好。
七、
近處的 Comply廣場,摩天大樓玻璃幕牆異常清晰地映現著古老的三一教堂和來來往往的人們;電影一樣穿越著時光。遠處的肯尼迪博物館與海渾然天成,穿梭巴士上,相攜相扶的白發長者,優雅嚴謹、目不斜視。
波士頓所在的馬薩諸塞州,與緬因、佛蒙特、康涅狄格、新罕布什兒、羅德島這六個州被稱為新英格蘭,是當年歐洲人在美洲的最早落腳點。為了紀念,也為了懷念,他們帶來了歐洲的一切,甚至地名。因而,隨處可見歐洲的地名,最著名的莫過於哈佛大學所在的劍橋。今天,古老又現代、保守又時髦的波士頓,有英格蘭的風情,也有美利堅的爛漫。郊外,正是秋日不歸時,美豔無比。教會的朋友相約去郊遊。這次,雲想叫上Cyrus。
他們約定周六早9點在Park street教堂集合。
周五晚上10點。Cyrus發來短信說在朋友的地下室找自己存在那裏的東西。10點半,他發了一條瘋短信:“我要你!就現在!”。11點、11點半、12點,雲怎麽也打不通他的電話。 第二天一早,Cyrus打來電話,虛弱地說在醫院裏。他說在地下室一個人喝醉了,黎明時劇烈胃痛,打911送來急診。雲問在哪兒。Cyrus暈乎乎地說不清楚。他讓護士告訴雲在哪家醫院。雲隻聽懂了一點,她不知道怎麽去,而且她也不想去。雲,發短信說抱歉不能過去看他,又電話朋友取消了郊遊。然後她去逛街。在Macy百貨,她不斷地看手機,希望他沒事,同時告誡自己不要對他再有幻想了!
雲,不再接Cyrus的電話,屏蔽他的短信,藏到圖書館六樓最裏麵給助教和博士後看書的地方。這裏,安靜得咽口唾沫都是噪音。雲慶幸Cyrus不知道她的住處。
列打電話來時依然東拉西扯,有時突然掛了,因為他妻子回家了。如果雲熱情高,列就會連著幾天打電話來聊天。雲,不懂自己當初怎會那麽迷他。
八、
雲,考慮換房子。
讀研且備孕的莉莉男朋友住成常客了。雲不知道他怎麽完成紐約的學業。他倒是個美食家,輪換著做好吃的伺候女友,隔一天就從中國超市買鴿子回來燉湯。屋裏總是飄著中國飯菜香。白人房東不停地寫郵件提醒大家注意廚房衛生。
雲忍受著。莉莉似乎看出來了。她跟雲說:“阿姨,你比我媽還大一點哦。我媽媽要來服伺我做月子的。你們可以認識,有共同語言哦。”
雲忍受著。莉莉倆口子打情罵俏從不遮人眼目。雲提醒他們去房間。然後,雲就聽到莉莉q視頻裏跟她媽說雲妒忌等等。
雲忍受著。有一天深夜,大家都被雯房裏做愛的叫聲吵醒了。第二天,她說因為天冷所以做愛做得瘋狂。莉莉,趁她不注意,把幾個封條貼到她的房門上。
雲再忍受著。一次,早回來,急奔衛生間,發現莉莉的男友居然不關門在小便!而且,雲聽到,每次夜裏他也是不關門弄出稀裏嘩啦撒尿聲。雲,真想摔門大罵!
雲再忍受著。波士頓天冷得很快,很快就用暖氣了。雲夜裏被凍醒。她檢查溫度計,發現被關了,於是又打開。一早雲再被凍醒,發現有人又關了溫度計。雯說是她關的,因為她房裏的暖氣管道震天響不能睡覺。房子老,所以管道線路等等都很有問題。
“那我們跟房東說。不用暖氣怎麽辦?”
“睡覺之前開暖氣,睡覺就關了。這點,不能再商量。”
雲冷笑,“必須再商量!”
房東拿來一個電暖器。線路老不能都用電暖。可是,雯將電暖拎進屋子,從此據為己用。
雲真是領教了這兩個90後女孩的自私。雲,關上門收拾自己的東西,心裏跟自己說不就是錢嗎?我不要了不行嗎!於是馬上請一個教會的朋友開車來幫忙。她搬到一個教友的租住小屋去。搬東西出去時,雯和莉莉一句話不敢說。她們沒想到雲說走就走!
房東說必須有人續租,否則不退押金還有麻煩。莉莉說她媽媽要過來服侍她月子。她們年輕得忘了還交過押金,便說雲訛詐她們。雲的律師朋友說:違反合同多人同住,房東出租客廳,莉莉生孩子的屋子沒有鉛檢查等等。一下子嚇住了房東也嚇住了她們。一口一個阿姨是我們錯了。最後,雲認了當月的房租,才離開了紛紛擾擾地。
九、
Commonwealth 大道,風冷冷地吹。每天傍晚雲沿著這條路從學校走70分鍾回家。BU的布局是沿著大道兩邊、跨了三四站綠線地鐵。外表看不出是所大學。據說因為必須穿來穿去,每年都有學生被車撞。但是因為大學是在城區,吸引了許多國內富家和名家的子女。號稱中國富人子女集中地。雲從圖書館出來右拐進入大道。遇到十字路口紅燈時,她停下來,隻要沒有車,大家一起闖紅燈過馬路。雲笑笑,美國也不是想象的不闖紅燈啊。雲,將紅色蘇格蘭格子厚外套綁在腰間,少女一樣神情活潑。天冷,咖啡店的生意已移到屋內,咖啡依然香飄,雲覺得這是具有異國風情的所在。有人在排隊等外賣,也有人在等一個外表逼仄的電影院開映;中國餐館吃波士頓大龍蝦的促銷霓虹燈拚命閃著眼睛。雲,覺得生活很美好。雲遇到喘粗氣戴耳機跑步的人。她看看腳下,這段路真好:幹淨、平坦、寬鬆,樹木高高地生長著,一旁的房子都以漂亮的前庭吸引路人的注視。透過玻璃,雲看見“Good Will”店裏客人不斷。她閃進去,衣帽桌椅燈碗、珠寶首飾、唱碟書籍等等物什都有,這是二手貨店,可有些物品精致得就像能講述前主人的故事。雲不買,隻是每天都進來東摸西看,開心隨意。從店裏出來後,雲才加快腳步,在晚霞落盡、月亮爬上來之前趕回家。有一次晚了一點,看到深藍天空裏的明月在橙黃路燈的後麵,像剪紙一樣俏麗。雲想,她會很懷念在Commonwealth這條路的傍晚溜達時光。
雲搬到了地鐵橙線Sumerveil站附近。到站後左拐,經過一個90號公路的涵洞,早晚陰森森的,尤其是快到家時路過一棟房子,窗後麵似乎總坐著一個男人,有時突然會說:你好,你很漂亮。嚇得雲差點大叫。
這天,雲下地鐵後,拉緊衣領戴上手套,匆匆往家趕。
“你好!也住附近吧?哪裏呢?”
雲側臉看見一個中國男人,約莫40歲。
“認識一下,我是蘇教授,中山大學的,在哈佛訪學。”
“你怎麽知道我是中國人呢?”
“看著就是啊。”
蘇教授滔滔不絕介紹他租住在一個地下室,很大,一個人做飯、聽音樂,“很無聊,我都快40歲了,受罪哦。你多大?30?”
他們互相留了手機號碼。蘇教授邀請雲什麽時候去他那兒吃飯。
剛認識,雲懶得當真。雲到家了。蘇教授堅持要進屋看看。雲硬著頭皮領他進了自己的小屋。雲放下包,誰知蘇教授隨手要關房門。
“哎,哎,別,”
“哦,緊張了?都單身在這兒,我們交個朋友。”
“別,我領你看看我們廚房和別的地方吧。”
蘇教授隻好跟著巡視了一番。同租的兩個室友男孩還沒有回來。雲跟教授說下次再見。
晚上,然後,經常,蘇教授打來電話。雲都說不在家。蘇教授發短信說路過樓下看見燈光了。雲,裝著沒看見,不回複,漸漸也就不解釋了。
大數據與新媒體的課,藍眼睛逼煞人的教授、漂亮的圖和數據,看著俏麗,雲上得很艱難。
突然有一天,Shaheen打電話激動地讓雲猜他在哪裏。他來波士頓了?在北京,參加一個南亞戲劇會議。Shaheen說他或許可以在北大謀個職位。之前他還說過紐約大學準備聘請他,還詳細說了薪水和保險的事情。雲鼓勵他試試,他就又要雲答應嫁他、生一個他們的孩子。
“你知道我多大嗎?”
“28歲?”
“我隻比你小一歲”。雲看過他的護照。
Shaheen沒有說話。
Shaheen的電話少了,偶爾的郵件裏會問雲最近怎麽樣是否還愛他。
十、
雲保存下與合租屋女孩的不愉快不好看的郵件,留作有一天寫小說。雲,拉黑了Cyrus,希望在街上千萬別偶遇;她把列當成消遣,心情好就接電話閑扯一會;蘇教授的地下室,肯定不能去,雲想去哈佛會會他正人君子否,不過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天,有Shaheen一封長長的郵件:他困在馬來西亞的一家酒店,錢包丟失,信用卡等等全無;有人替他應急解決護照問題,但沒有錢,欠下酒店房費;請接到郵件的好友速速付房費,他才能離開重獲自由。
雲查字典,確認所有的字意不出偏差,一遍遍地讀這封郵件,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回想,Shaheen何至於此?
雲堅持每周五去教堂,免費晚餐,還有不求回報的互助互愛。在回程的地鐵上,鳳凰快訊馬航MH370失聯!
Shaheen沒有消息。
在失聯航班鋪天蓋地的悲傷、猜疑、搜尋消息中,有兩人持假護照登機,名叫阿裏的穆斯林所持護照是Shaheen Mohamed。
Shaheen再也沒有消息。
2017.8.10. 於Uxbri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