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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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張鳴:有關辛亥革命的幾個隱性的問題

(2024-09-22 12:25:58) 下一個

辛亥革命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相關的研究很多,但是,迄今為止,有關辛亥革命仍然存在一些未解的問題,不是為人忽視,就是過去的解釋過於簡單和概念化。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趁此之機,提出問題,也許是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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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人們都承認,辛亥革命是一場低烈度的革命,革命的破壞性不大(這一點,讓好些研究者感到似乎很不過癮)。一個經常被人列舉的例子,就是作為江蘇巡撫所在地的蘇州,為了以示革命必須有破壞,革命了的江蘇巡撫程德全,命人用大竹竿挑掉了衙門屋簷的幾片瓦。程德全是接近立憲派的開明官僚,他的革命沒有破壞,可以理解。其實,就是在革命黨人主導的一些地方,比如廣東和福建,破壞和殺戮也不太多。當年革命黨的宣傳,似乎恨不得把滿人殺光,食肉寢皮,可一旦革命了,他們反而縮手縮腳,能不殺,就不殺。作為首義之地的武漢,革命軍開始殺了一些滿人,外國領事一抗議,馬上就收手。荊州作為八旗駐防地,多少有些滿漢矛盾,滿人也有被殺的,但外國人一幹預,革命軍也就作罷了。隻有西安由於當地旗營進行了抵抗,所以革命後殺戮較多,也因此引起了當地外國傳教士的強烈反感,屢屢通過西方外交官提出抗議,害得當地的革命黨人十分狼狽。浙江和福建,是當地駐防八旗首領做了象征性抵抗的地方,但革命軍也沒有濫殺旗人,也就是象征性地殺了八旗防營的首領。革命所到,殺戮尚且不多,至於打砸燒搶,就更不多了。隻有後來北伐軍雲集的南京,由於軍餉不繼,才發生了兵變的搶劫。而這樣的兵變,在當時也是為革命黨人所痛恨的。

清朝的新政期間,在日本的立憲黨人和革命黨有過幾次辯論。一個要改良,一個要革命。立憲黨人反對革命的理由之一,就是革命會造成破壞,喪了民族的元氣。革命黨人辯說不妨,不破壞就不會創造,破壞是必須付的代價。看起來理直氣壯,但是,真的到了革命的當口,當日立憲派的顧慮,也變成了革命黨人的顧慮。他們也擔心破壞大了,日後建設不易。

當然,革命烈度小,不僅跟多數的革命黨人不想大破壞有關,也跟立憲黨人的大量參與有關。相對而言,立憲黨人大多為地方實力人物,大士紳大紳商,從他們自身的利益考慮,避免大開大合,減少變革的動蕩,是最佳的抉擇。對他們來說,革命是立憲不成之後的一種無奈,也是借此給清政府的一種最後的懲罰,參加革命,多少有點意氣用事的成分,推翻滿清,當然不可避免,但他們不想讓這個懲罰,傷及他們自己,傷及革命後的秩序。他們在革命中最關心的問題,是維持一個大體不變動的秩序,有秩序,他們的身家性命才能得到保證。

其次,革命中,革命的人們有一個文明追求的取向。這個取向,也是革命造成殺戮和破壞較少的一個重要原因。在發動革命的革命黨人看來,革命的本身,雖然意味著暴力,但這暴力,卻是為了把中國變得更文明,或者說為了把落後愚昧的中國,變成文明先進的中國。因此,他們在革命進行過程中,最擔心的是西方說他們不文明,最怕西方說他們是義和團。革命中西方人對革命黨人的抗議,基本都有效,隻要人家的抗議說他們不文明,他們馬上就改。革命後出的告示,也刻意跟義和團劃清界限,不僅不排外,而且強調要保護外國人,保護教堂,對趁機搶劫外國人的行為,一律加以嚴懲。甚至,革命黨人特別在意的剪辮子運動,隻要外國人抗議,他們也收斂。盡管,在革命黨人看來,剪辮子之舉,恰是為了向往文明,跟西方接軌。

在革命後的一段時間裏,文明成了社會最時髦也最流行的用語。在那個時代,所有跟西方沾邊的東西,都被冠以文明兩個字。西式禮帽是文明帽,西式手杖,叫文明棍,自行車叫文明車,話劇叫文明戲,西式結婚,被稱為文明結婚。這樣的稱謂,不僅僅是個稱謂,而意味著人們的追求,一種基於價值的追求。可以說,正是這場革命,促進了人們對文明的向往和追求。

不是革命黨膽子那麽小,害怕西方的幹預,刻意把洋人的話奉為聖旨,而是在當時。人們就是那樣一個認識水平,認為凡是西方的,就意味著文明。西方的意見,就是值得尊重的意見。作為一場學習西方製度的革命,革命的發動者,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應該成為追求文明的表率。這樣在今天看來來很有些偏頗的認識,在許多後發民族都出現過,不獨中國如此,所謂的全盤西化,正是人們在學習西方過程中的一個不大好逾越的階段。正因為如此,當時的革命,根本不可能提出反對所謂帝國主義的主張。當年被我們後來的史學家視為帝國主義的國家,都是革命黨人所要學習的對象。革命黨的使命,就是要通過革命,推翻落後野蠻的滿清王朝,建立一個西式的合眾國。為此,他們必須表現得跟“扶清滅洋”盲目排外的義和團不一樣才行。

其三,由於文明的問題,牽扯出第三個問題,即革命為何不發動群眾?這一點,過去被我們的史學家,認為是一種革命不徹底的表現,而這種不徹底,根子跟革命黨不敢反對帝國主義一樣,是資產階級軟弱性的表現。要說參加革命的立憲黨人屬於資產階級,倒還有些道理,畢竟他們很多人都是大紳商。說當時的革命黨人代表資產階級,其實有點冤枉。眾所周知,當時的革命黨人,無非是些國內的小知識分子(中下層士人),海外華僑中的中產以下的青年。這些人,在後來的階級分析中,一般是被視為小資產階級的。而小資產階級,在革命中往往狂熱有餘,穩重不足。他們的革命表現,往往會很徹底,而絕不會不徹底。

其實,革命黨從立誌革命那天起,就沒打算發動群眾。從一方麵說,他們都有英雄史觀,認為這個世界是分為先知先覺和後知後覺的,存在英雄和群氓的。他們作為先知先覺的英雄,有義務拯救後知後覺的群氓。他們的流血犧牲,就可用實現這個目的。為此,他們自信滿滿,也豪氣衝天。另一方麵,革命黨人雖然都是些小知識分子,但畢竟跟國內的士大夫階層有著血肉聯係。義和團運動和太平天國過去時間不長,當時的人們,對此還有記憶,尤其是義和團運動,幾乎是剛剛過去,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跟一般士大夫一樣,天然地對底層的動員,底層的狂熱以及由此帶來的巨大破壞有著警惕和敵意。加上對所謂對文明的追求,他們更加擔心底層動員起來之後的不文明,最後毀掉了他們追求文明的努力。

正因為如此,革命的發動,跟群眾無關,群眾即使在革命之後,對革命黨也沒有感覺。革命過程中,也沒有大規模的動員。“不許革命”,成了革命中的一個普遍現象。凡是農民受革命習染,主動革命的地方,無一不遭致革命後政權的鎮壓。立憲黨主政的地方鎮壓,革命黨主政的地方,也鎮壓。在這個意義上,革命黨人跟立憲黨人無意中達成了高度的一致,秩序第一。在革命之後,客觀上,革命黨成了維護立憲派和地方實力利益的看家狗。

但是,刻意維護秩序的革命黨人,在革命後的名聲依然不佳。由此引出第四個問題,革命中的會黨問題。革命黨在革命發動過程中,對作為第三社會的會黨,有著很大的期待。客觀地說,在革命黨中,做會黨工作的人,絕對要超過做新軍工作的人。很多革命黨人,在革命裏是同誌,在會黨裏則是大哥和龍頭大爺,存在著強烈的角色混亂傾向。革命成功了,在革命黨看來,是革命黨的勝利,在會黨看來,則是幫會的哥弟坐了天下。

可是,會黨畢竟具有黑社會性質,帶有反社會的特征。革命後,凡是會黨占上風的地方,秩序都大成問題。他們成群結隊,在城市裏公然包娼包賭,大呼小叫,甚至公然搶劫,讓市民和士紳以及商人都非常反感。革命後的湖南,被視為會黨大爺的都督焦達峰和陳作新,被會黨兄弟搞得焦頭爛額,長沙秩序大亂。革命後的廣東,各地的民軍也大抵有會黨背景,各立門戶,互相殘殺。兩個革命黨的都督,毫無辦法。四川的袍哥,成了革命後的主宰,連政府機關,都得大開公口(幫會的堂口),大小官員,都得自稱袍哥大爺。陝西也是山堂林立,自立政府,開堂審案,出現了相當多的濫殺,搶劫和襲擊教堂的事件。這些會黨的作為,都是在革命和革命黨的名義下出現的,因此最大限度地敗壞了革命黨的聲譽。四川和陝西,在袁世凱對革命黨下手之前,革命黨已經丟了政權。而湖南的新軍叛亂,殺了兩位革命黨的都督,居然也沒有引起民眾的不滿。在二次革命中,隻有較早鎮壓了會黨的江西革命黨,還有點抵抗力,其他地方,基本上是一哄而散。整個社會,非常冷靜地看著這些革命的先驅,被袁世凱趕走,流亡海外。無疑,這個結果,跟革命黨不得人心大有關係,而革命黨的不得人心,跟會黨的敗壞直接的關係。

最後一個問題,是革命中西方列強的態度。大陸的辛亥革命的研究者,已經最大限度地整理出了辛亥革命前後,西方列強的種種表現的資料。顯然,在革命中,西方列強大體有兩種態度。一種以英國和日本為代表,作為同盟,英國和日本其實對中國革命的態度並不完全一致。日本作為對中國有更大野心的近鄰,趨向於幹涉,而英國則反乎是。在其他列強的反對下,日本最終沒能幹涉,而是跟英國協調了關係,保持了一致。它們的態度,是盡力保持中國的君主製,最好形成一個君主立憲的格局。而另外一種態度,以美國和法國為代表,則對中國的共和革命持讚同立場。但不管持何種態度,總的來說,西方當時對中國的革命,大體上還是樂觀其成,持謹慎的稍有偏向(偏向革命)的態度。這從武昌起義發生不久,西方在武漢的領事,就宣布保持中立就可以看出。作為跟清政府建有正式邦交關係的國家,在事態尚未明朗之際,居然宣布承認反叛者作為交戰的一方,保持中立,耐人尋味。

當然,我們必須看到,革命發生之際,歐洲列強的爭奪已經進入白熱化,兩大集團的明爭暗鬥,已經吸引了歐洲列強的大部分注意力。所以,盡管中國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列強也沒有派出哪怕一個副部長級別的外交官來過問一下。在那個時代,中國雖然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在西方列強眼裏,還隻是一個弱國,小國而已。

一個曆史事件,尤其是像辛亥革命這樣的大事件的研究,需要更多的視角,也需要更多的理論工具。單線條的研究,不足以理清這場革命的來龍去脈,也不足以揭示革命背後的邏輯。人們常說,要以史為鑒,要接受曆史教訓。但以史為鑒的前提,就是要有一個真實和清晰的曆史。否則,我們就找不到教訓在哪兒,自然也就無從談吸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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