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卷三 評說 (6): 齊楚囚徒悖論反複博弈

原文9：

慎靚王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秦王欲伐齊，患齊、楚之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裏，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楚王說而許之。君臣皆賀，陳軫獨吊。王怒曰：“寡人不興師而得六百裏地，何吊也？”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王曰：“有說乎？”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裏？張儀至秦，必負王。是王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兩國之兵必俱至。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苟與吾地，絕齊未晚也。”王曰“願陳子閉口，毋複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賜之。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張儀佯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遺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而事秦，齊、秦之交合。張儀乃朝，見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裏。”使者怒，還報楚王。楚王大怒，欲發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賂以一名都，與之並兵而攻齊，是我亡地於秦，取償於齊也。今王已絕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使屈匄帥師伐秦。秦亦發兵使庶長章擊之。

 

評說9：

秦國想伐楚，懼怕楚齊的合縱條約，於是派張儀到楚國離間合縱。張儀對楚王說如果楚國退出合縱，秦國願意給楚國六百裏地。楚國怕秦國不首信用，派大使跟著張儀到秦國，準備得了地以後再退出合縱。張儀假裝從車上摔下來，三個月不上朝。楚王等了很久不見動靜，想是秦國要等他退出合縱才給地，就與齊國絕交。齊國大怒，投奔秦國，與秦國一起伐楚。張儀才上朝，碰到楚國大使說，我那六裏地你怎麽還沒去拿呀？（張儀原來說的是秦給六百裏地，現在說是自己給的六裏地）楚使大怒，回報楚王，楚國發兵攻秦，秦亦發兵迎楚。

 

原文10：

慎靚王三年（己酉，公元前三一二年）春，秦師及楚戰於丹楊，楚師大敗，斬甲士八萬，虜屈匄及列侯、執珪七十餘人，遂取漢中郡。楚王悉發國內兵以複襲秦，戰於藍田，楚師大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至鄧。楚人聞之，乃引兵歸，割兩城以請平於秦。

 

評說10：

前312春，秦楚戰於丹楊，秦國斬殺楚國八萬軍士，奪取漢中。楚國再發兵戰於藍田，再次被秦國擊敗。韓國魏國也乘機襲擊楚國，楚被迫向秦國割地求和。

 

      卷三評說三中談到無理手問題。楚王投機取巧，貪張儀六百裏地，是無理手，決策不是基於對形勢的判斷，而是抱著僥幸心理貪便宜，結果一招不慎，被步步逼殺，全盤皆輸。

 

      卷一評說中談到外交要守信用。惟有霸主可以不守信用。張儀不守信，答應的事當麵耍賴，與西方允諾中國入世的承諾一般，十年前的承諾，才開始三個月就抵賴。張儀允諾楚國，就像西方允諾蘇聯，稱蘇聯民主後西方會全力幫助蘇聯經濟建設，到頭來卻是盡情攻城略地，不講任何情麵。

 

      齊楚處境，就是囚徒悖論，聯橫互攻，得眼前利益，失長遠保障；合縱則有長遠安全保障，但不是納什均衡，任何一方都可能以脫離合縱而得到暫時利益。所有，齊楚的合縱，必須建立在長期磨合的信任之上。所謂一次博弈，齊楚合縱不是納什均衡，因為信息不對稱，齊楚相互不知道對方策略；但重複博弈，則齊楚合縱有可能達到納什均衡，而重複博弈達到納什均衡的路徑，是信息對稱經由信譽的維持逐步建立起來的，即要求齊楚能夠有長期守信用的合作。這次楚國貪圖小利，損害了自己的信譽，使得齊楚合縱以後都難有機會。這在重複博弈中稱為觸發策略，即一次違約，永遠喪失合縱機會。張儀三寸舌頭，頂幾十萬大軍。

 

      重複博弈把曆史信息積累起來，作為決策得失分析的基礎。這種曆史經驗積累，最好是用行為心理學家斯金納（Skinner）的操作性條件反射（Operational conditioning）來解釋。以中俄關係為例，冷戰時期，蘇聯孤立中國，中國就聯美。蘇聯解體後，中俄恢複交往，但在南斯拉夫戰爭中俄國先退出，中國受損，中俄聯盟散，則北約東擴。上合組織中俄在次聯手，九麽麽後美軍進駐中亞，上合鬆動則顏色革命頻發。如今中俄建立高層熱線，中俄聯盟逐漸趨向穩定。操作性條件反射的形成，在這裏表現為不與中國合作就會受到懲罰，與中國合作就可以避免懲罰，反反複複，就形成一種避凶趨吉的行為本能。斯金納用操作性條件反射解釋個體行為，但我認為解釋某些國家行為也相當適用。

 

      作為反例，日本侵略中國，免於戰爭賠款，沒受到懲罰。日本染指釣魚島，西方輿論反而說中國威脅，日本每次傷害中國，好像都可以得到好處，長此以往，中日友好邦交必成畫餅。日本欺負中國，西方輿論不說日本威脅論，當中國逐漸有能力維護自身利益時，西方就說中國威脅論了。所謂中國威脅，是威脅了西方遂心所欲傷害中國的能力，是威脅西方隨意支配中國的能力。

 

      今天中國可以與俄國南北合縱，而無法與日本東西聯橫。因為中俄都是轉型經濟，都會改變世界既定的資源分配格局，都是西方極力阻擊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