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後的一代

出生於60年之前那一年,經曆過饑餓——食物饑餓和其他所有的饑餓,後來吃點有點飽,於是想說說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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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憶苦思甜

(2018-04-04 08:41:31) 下一個

                            三哭

 

      古有三笑,今有三哭。話說當年的憶苦思甜,哭哭笑笑,好不熱鬧,如今回憶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真的是一出獨特的民間鬧劇藝術!

     一般的標準過程是台上開講,然後悲切處見哭,並假以實物諸如傷疤、道具展示 ,隨即口號齊奏,群情激昂,視為比較完整的一場戲。

      大的藝術有電影白毛女,南霸天,還有木偶劇半夜雞叫周扒皮,以及大惡霸地主劉文彩的深宅大院,收租用的巨大量鬥,恐怖的水牢,一張張陰森森、血淋淋的影片場麵,擺在現實生活麵前,若你還有疑惑為何身邊那麽多的貧下中農不說話 ,正在納悶之間時,一名叫春香、不是秋香的女生一躍而出,她的控訴就別具一格,很有特色。

        她姐弟四個,一個最小的弟弟上麵都是丫頭,範瓊雨排行老三。老三老三,上有老大老二兩座大山,動搖不了;下有老幺花果山,時刻照料,凡事兩頭受壓,吃穿都是承上而讓下,姐姐穿過的衣服太小就留給了她,好東西讓給弟弟。經常的家中之事,姐弟之爭,她想哭都不知道咋哭?

     父親在廠裏上班,普通工人一個,工資低,母親在街道小廠打工,一家六口擠在兩間小屋裏 ,父親覺得生活很累很累。四個孩子經常因為一點吃喝小事哭天喊地,他心裏別提有多煩了,也是想哭都不知道咋哭?

      正好遇上憶苦思甜運動,上班無事,大批特批,要控訴萬惡的舊社會!工人們停下生產,東倒西歪地坐在車間的場地上。一段時間以來每次開會都死氣沉沉,半天放不出幾個屁,這大是大非的政治任務如何完成?組長想起車間支書多次的批評,心裏著急 ,一個勁地鼓勵大家積極發言。

       春香的父親這段時間家中又遇到煩心事,有點不吐就難受憋屈之感,此時他悶聲悶氣地開口了:大家都謙虛,不願多說,我就說幾句,水平有限,見笑了。他咳了一聲,咽口吐沫潤了一下嗓子:我出身貧農,家裏人多錢少,父母還在農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抓藥需要錢,一家是老的老 ,小的小,生活不容易……” 組長也咳嗽了一聲,看了他一眼。春香爹明白有點跑題:但是過去的苦還是記得很清楚的。給地主家當牛做馬,一年到頭起早貪黑,幹活從不歇息。那年冬天 ,天寒地凍,下著大雪,狠心的地主舉起了鞭子,硬叫我下田去疏通稻田裏的水 ,我擼起褲腳,下到齊腿深的水田裏,冷得我頭都打顫,小腿上被割下了一個大口子……” 他說著把褲腳拉起,在白白嫩嫩的地方露出了一道一拇指長的細條疤痕,眼睛濕潤了。

        “牢記階級苦,不忘階級仇!組長立即站起來,帶領大家喊起了口號。

       春香爹想起那一次好不容易在廠裏搞到一塊不小的玻璃,把它放在家中唯一一張凸凹不平的書桌上,但沒多久就在孩子們的一次爭搶中玻璃滑了下來,給上前來製止的他留下了這道疤,還與老婆大吵大鬧了一架,老婆罵他豬腦子,砸傷了孩子怎麽辦?想到當時出了那麽多血,還被老婆怪罪 ,實在委屈,老範哭起來,表情很到位。

      從此春香爹成了憶苦思甜的積極份子,到處作憶苦報告。

       在廠子弟學校讀書的春香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聽過你父親作的報告,很好啊,你家有這段舊社會受苦的家史 ,你為何不在班上講講呢?現在紅衛兵組織正需要這樣的小將……” 班主任也是苦於找不到人,急需有人出來作一個現身說法,給憶苦運動樹立一個典型,進行生動的階級教育。

       經過幾次操練,春香口頭上已講得比較流利了,隻是表情還不夠 ,幾經提示仍無明顯提高,但今天必須在班上登台演講。

     在班主任老師幾句情緒激昂的開場白後,春香大腦一片空白地走上了講台。

      台詞倒是很熟練了,但一到真正的場景還是會有卡殼,講著講著她心慌起來 ,急的滿頭大汗,突然想起倆個姐姐對她笨蛋的責罵,母親對弟弟的偏心 ,當說到她父親光腳下到冰冷的水田裏時,她已經記不住後麵的台詞了,她放聲大哭起來,班主任老師搶先一步呼起了口號,全班跟著高喊 ,就這樣結束了。

      “春香同學,今天憶苦演講很不錯,表情也很投入,以後就這樣講……” 課後老師鼓勵道。

       初二開始不久的春香成了班上的一名紅衛兵隊員,對春香來說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喜事!她自此興致勃勃,到過很多班演講過她家的苦難史

        春香一鳴驚人,成了學校裏的紅人。

        高中以後,盡管她學習成績很一般,但好歹出過名,還是比較受大家的關注。在一次年級演講比賽中,她把她家的苦難史作了一點修改,聲貌齊發地在現場進行了講述,她的眼淚打動了人 ,而且政治意義突出,由此她獲得了第一名。因此她入了團。

       下鄉來到了農村,春香接觸到了真正的農田活計,一到冬天田地裏根本就沒有水,農閑時節隻幹些諸如農田修築之事。但沒有任何人來問她的父親在舊社會那次下田是怎麽回事 ,其實春香根本沒有往這方麵去想。

      春香參加過農村的批判大會,都是把地主富農分子押到現場批鬥,幾個人上去就那幾句話 你老不老實,你老實交代,你剝削壓迫貧下中農……” 翻來覆去就這幾句台詞,然後就是憤怒的口號。現在政治表現是最要緊的 ,她知道這方麵的分量,過去從此處得過的名譽和實惠不少 ,若現在能在這方麵脫穎而出,早日提拔並招工是極有可能的。多少次的演講已是滾瓜爛熟了,她向支書請櫻上台 ,以自家親身經曆控訴舊社會。身邊有知青也對支書說起在城裏春香的演講事跡 ,大家一致決定要來一次高水平的階級教育活動,將階級鬥爭運動引向高潮!

        這是雙搶前的一次打氣加油之舉,憶苦大會在曬穀場隆重開幕,大家席地而坐。隨著地主富農分子的入場,大會進入了主題 ,長得白白嫩嫩的春香走上了前台,她身著軍裝 ,信心滿滿。清脆響亮的聲音傳遍會場,農民社員們張嘴直愣愣地望著從城裏來的白嫩姑娘,幾個有點吊兒郎當的年輕社員坐在前排,眯著眼睛饒有趣味地瞅著春香講話時晃動的臉。當聽到寒冷的冬天光腳下水田時,那幾個人吃吃地笑了,隨後就有更多的人笑出聲來,響起一片哄笑聲,這時有人高呼起口號:

      “不忘階級苦———

      “牢記血淚仇———”

        …………

      一切都被口號聲淹沒了。

      春香一時像被噎著一樣,還沒到自已哭這一刻,咋提前喊起口號了呢?這農村就是農村,不會把握火候啊!站在台上的春香傻在那了。後麵還有幾句,腿上被割了一大長條口子 ,鮮血淋漓的沒來得及說出口呢 ,此時一點情緒都沒有了,真是想哭都不知道咋哭!

 

       緊接著進入了雙槍的戰鬥。此時是農村一年當中最緊張、最勞累的時候。連續勞作了幾天,與社員一起在稻田裏割稻子的春香揮舞著鐮刀 ,疲憊不堪。隻聽見一聲尖叫:誒喲!春香用鐮刀把自已的腿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頓時血流滿布。

        “別動,我看看……” 從那邊跑過來一個人,一個平時少言寡語、地主的兒子、曾經學過醫的中年人,迅速地把一塊幹淨的毛巾紮在出血的部位。春香滿臉是汗,傷口痛得眼淚汪汪的,她真想大聲哭出來,但不能出聲!眼淚與汗水混合在一起穿過嘴巴,味道又苦又鹹,此時哭的表情全在臉上了:眼淚,咧嘴,皺眉……就是沒有哭聲,活脫脫的想哭都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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