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後的一代

出生於60年之前那一年,經曆過饑餓——食物饑餓和其他所有的饑餓,後來吃點有點飽,於是想說說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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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往事

(2021-02-25 10:06:56) 下一個


                           一塊橡皮擦

教室裏很熱,9月的南方氣溫仍然很高。
老師臨時不在,大家都在埋頭寫作業,我很快就寫完了,開始東張西望,這時眼睛的餘光捕捉到一個東西在地上滾動,一塊橡皮擦滾到了身邊通道對麵的一個課桌下麵不動了。
又是他掉的。我們的班長,兼年級紅小兵中隊長。他不僅是班上最大的官,也是整個五年級同學中最大的領導。
自9年1日開學以來,他時常愛掉東西到地上。筆,筆帽,甚至作業本也會掉落。也許天太熱,用課本扇風時不小心從手上滑出去的吧。總之,這些東西掉在地上時會有響動,都會引起坐在旁邊同學的注意,但掉橡皮擦就不同了,沒有聲響,很少有人察覺。
我有時在想,現在有什麽課需要用到橡皮擦呢?但他偏偏在用。
而且每次掉東西時,他都會自己過來撿,即便附近有人想幫忙,他也會製止。
有一點比較有定數,那就是每次東西的落點都在我左邊並排的那個桌下附近,雖然有時有偏差。那裏坐著我們的班花,她老穿著裙子。
此時橡皮擦正好落在了她課桌的前麵下方,這次除了我以外,似乎沒人發覺,我扭頭看了一眼班長,他正站起來,遇上了我的目光,突然教室門口有人在對他招手,他遲疑了一下,徑直向外走去。
我猶豫片刻,心想應該幫他撿起來,這也算是一種幫助吧。離開座位兩三步,蹲下身去,我拾起了那塊橡皮,一抬頭看見了桌下班花裸露的腿,正好是二郎腿的姿勢,還踩在桌下的橫杆上,裙下的大腿部也露出了一大半。很白皙水嫩,不胖不瘦,我感到有一股異樣的能量衝進了我的體內。
突然身邊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我的橡皮擦。”一隻手伸了過來。是班長!鬼使神差地也蹲在了我身邊,他朝我的視線看了看,然後迅速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當頭給了我一槍。
我臉上頓時發燒,我想我是臉紅了。桌下的腿馬上從橫杆上放下,雙腿閉合,裙子下垂。
我猛地站了起來,班長隨後也緩緩地起身,就像搖起了一根大炮筒。我機械地把橡皮擦遞了過去,如同繳械投降,大腦一片空白。
後來的上課幾乎都沒聽進去,心虛的就像做賊,老想著剛才的那件事。我感到身後班長那對槍眼對著我不斷在射擊,我背脊上汗流如雨。
不,感覺上背脊像是在流血!
下課後,我低頭回避著班長的目光。那是一對大義凜然的眼,總是閃爍著在階級鬥爭中一往無前、橫掃一切的神情。
班長在班裏屬於兩個年長同學中的一個,但他的言行像個大人,比我大五六歲的那種感覺。他的臉有菱角,眉毛很粗,老穿著軍裝式的衣服,走路很快,擅長體育,非常威嚴,我心裏有點怵他。他的學習成績也不錯,關鍵是大權在握,我想入紅小兵,他的作用至關重要,雖然最後要看舉手表決的票數。
這是小學的最後一個下半學期,班上隻剩5個同學不是紅小兵了,按理說最後這一次該輪到我了。
特別還發生了一件事有助於我的進步,那就是上次作文課的作業,我放了一個炮仗。我寫的受到了特別表揚,而且不單單是一個表揚,它還有一種“政治”上的意義。
那是一篇題目為好人好事的作文,全班清一色的都是描述有關幫助人推板車、拉板車的好人好事,隻有我寫了別的,那就是板車上坡時磚頭掉了,我上前去撿,而且又從車上卸下一些磚頭一點一點地搬到坡頂,一起把板車拉到坡頂以後,再把磚頭放回,這樣有利於減少板車重量,容易上坡,裏麵又加上了一點從小做起、愚公移山的精神,得到了老師的讚許。
老師還順帶說了幾句班長作文裏的一段文字。班長幫助推板車上坡時用雙手直接去推輪子,手上滿滿的都是泥巴,精神感人。
但整個評說讓人感到班長隻是陪襯,我才是主角。他見到我時第一次主動跟我點了一下頭,我想他大概心裏也同意我加入組織了吧?
聯係到目前的狀況,我在其他方麵也沒有什麽問題,這次入紅小兵,應該水到渠成了。
其實撿橡皮擦除了幫助同學外,也有討好的成分。班長一般是不會把我這樣的人放在眼裏的,這樣的幫忙多少可以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我的家庭政治麵貌在班裏處於劣勢,組織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但時至今天,大家基本都是了,像我這樣的人吸收進來也很平常。
過了幾天,終於到了討論吸收新紅小兵的時候,課後全班坐在教室裏進行討論表決,我被提名了,名字寫在了黑板上。
有同學提出了我的優點,學習好。這點對我來說仿佛不是優點而是缺點,每次都是這一條,理所當然似的,好像除此之外,別無他處,讓人感到乏味。關於政治思想,有人提出了我有所進步,比如那篇作文。說著說著,似乎大局已定,就等最後一步了。
老師看了看大家,正準備說舉手表決時,班長站了起來,說了一聲:“我來提一點意見,同學們聽聽……”
他說起了幾天前撿橡皮擦的事情,認為我有不健康的資產階級意識,這反映了內心深處的東西,要警惕。最後他特意強調了一句:“他的臉當時一下子就紅了,這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
說到這裏,全班所有的眼睛都射向了我,我頓時臉發熱,臉真的紅了。

我本想站起來反擊的,但臉紅就是心虛,就像舉起了白棋,我癱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坐等待斃。
站在前麵的班主任女老師吃了一驚,一時不說話,接著鼓勵大家再發言,還有沒有其他的意見。
沉默一陣子後,隨後的意見方向發生了變化,有同學提出當紅小兵不但要從行動上夠條件,思想覺悟上也要夠條件。
開始舉手表決了,黑板上的五名同學我是零票,我落選了。
我真不明白,連提名我為紅小兵人選的那個也沒舉我的手。
事後老師找我單獨談話,了解情況,我鐵青著臉,開始說我沒看到什麽,但老師說已找其他在場的同學了解過了,希望我端正態度,虛心接受同學們的批評幫助,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時,我又臉紅了。最後老師溫和地鼓勵我要繼續要求進步,還特意組織了是班幹部的紅小兵成員為我開了一個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小會。
班花應該參加的,她卻沒有到會。
按照老師的意見,我寫了一個思想匯報,意思是表明自己是無意中看到了不應看到的東西,但隻看到了小腿部。但會上班長卻說不可能,應該看到的更多,希望我以後引以為戒,多多注意。
太不爭氣,我又控製不住自己,臉紅了,嘴巴再怎麽爭辯都是徒勞的。我看著班長那張大義凜然的臉,上麵都是從容不迫;同學們一個個投來的審視目光,裏麵都是一眼看破的味道,我感到自己再怎麽努力,也難掩內心的肮髒,在眾人麵前暴露無遺!
後來不久,班長作為一名小學生,因為思想成熟度較高,破格加入了紅衛兵,成為學校的一個典型。這在當時是個稀罕事,因為紅衛兵必須是初中以上的才夠條件加入,隻有特殊表現的小學生才能被特別授予。
班主任老師在我們小學畢業時也被評為政治思想先進個人。
從此我發現那些穿裙子的女生遇到我時都會用手抓一下裙子,似乎在確認裙子是否完全放下了,也許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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