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裏的生日祝福

                            生日祝福

阿婆陳素芬每天都會去養老院陪伴一下老伴，這樣已三年有餘。徐老現在才轉到特別護理區，情況在發生變化，雖比預期的要好一些，但該來的還是要來。

徐老80多歲，最近頭腦清楚的時間更少了。今天3月9日是徐老84歲的生日，陳素芬訂來了一個大蛋糕，還買了兩盒巧克力，像往常每次過生日一樣，把這些分發出去，搞個簡單的儀式慶祝一下。

阿婆給老伴做的禮物是一個氣球，上麵掛著的條幅上有一行字：生日快樂，3.9！

這是阿婆用藍色粗馬克彩筆寫的，三年來換了三種顏色，每次她都要笑眯眯地說上一大串祝詞，還唱生日歌，上兩次還有女兒一家人在，後來她們移去美國工作了，正設法把老倆個也辦過去，但阿婆看老伴目前的狀況，心中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她計劃就這樣陪著老伴在溫哥華安度晚年，哪天若老伴去了，再做其他打算。

如今美加邊境封閉，在溫哥華隻剩下老倆個了。阿婆一個人獨來獨往，就像在老人院上班，這裏的員工基本上都與阿婆認識，見麵都用中文與阿婆打著招呼。

這次生日以後，老人院將進入一段時間的封閉期。阿婆今天格外活躍，與老伴說了很多話，還問這生日快樂的字跡顏色。老伴今天的狀況也是特別的好，不但答對了顏色，還說出了阿婆的生日是8月9日，並拿著黑色彩筆把氣球上的字符3.9 塗改成了8.9，讓阿婆喜出望外，高興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是三年來老伴第一次提起阿婆的生日，讓阿婆悲喜交集。喜得是多年的相伴之親情又回來了，悲的是事情突然變得這樣出乎意料的好，聯係到老伴目前的身體狀況，會不會是最後意識上的告別，從此變得像老年癡呆那樣，再見麵時都不認識了呢？醫生之前說過這類話題，阿婆心裏有這方麵的準備，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老伴近來越來越無狀，今天的意外變化讓她有點胡思亂想。

阿婆離開後，按慣例晚上樓層護工組織老人們又為徐老過了生日派對，徐老卻舉著那個氣球，指著改過的條幅上的8.9字跡處告訴大家這是他太太的生日，徐老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接著好多天，阿婆不能來養老院探訪了，徐老的情況開始急轉直下，他變得糊塗起來，顯出了老人癡呆的明顯症狀。他拿著那個掛著條幅的氣球，在電梯口等待著，低頭離開後又轉回來，如此這樣不斷重複，還不時提問今天是8月9號嗎？

一個多月過後，養老院有條件地開放，容許家人有限探訪了，當阿婆出現在徐老麵前時，她發現老伴已不認識自己，隻是呆呆地問：“今天是8月9號嗎，我太太的生日。”

阿婆呆住了，含淚說道：“我就是你太太啊，好，生日快樂……” 徐老眼裏閃過一點變化，定定地停住了一會兒，轉身低頭走到過道盡頭後又折了回來，又問了一句相同的話。

她突然明白了什麽是咫尺天涯，不！是一種意識告別，痛苦的是人就在眼前，你知道他，他卻不知道你。阿婆陷入了一種掙紮，就像自己的手不聽使喚，雖然還是與自己的身體連在一起，但卻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她開始悔恨起自己來。過去的爭吵，自己的任性，對他的關心不夠，很多很多。如果自己做的好一點，老伴的病應該不至於如此吧？

她就這樣追隨著過去的歲月，到處尋找著問題的所在。她想到了年輕時候的事，在剛開始時的互相猜測，那種單戀或單相思的感覺，現在的也是這樣吧？阿婆好像找到了一種安慰，她有了一個主意。

從此阿婆進入了另一種陪伴方式，她變著法子穿的漂亮一點，每次頭發梳理的整齊幹淨，在徐老麵前她學著當年的模樣，發揮女性的柔和，常常捏一下徐老的耳朵，拍一拍徐老肩膀，甚至還問徐老自己的這身衣服好看嗎，就這樣徐老慢慢地接受了阿婆，對她熟悉起來，但徐老的那句生日的問話還是那樣，隻是問過之後會與阿婆互動一小段時間。

養老院爆發了疫情，又徹底封閉了。不能親自上門，阿婆隻好打電話過來，詢問著老伴的情況，就這樣終於到了8月。

徐老的情況又變得越發不好了，發展到很多日常生活事項都不配合，之前阿婆在時，洗澡吃飯阿婆在一旁說說還能配合完成，現在這些都成了難題。

徐老拿著掛著條幅的氣球走著，問話也起了變化，隻是問今天是8月9號嗎，後麵的一句就沒了，會不會最後所有的話都會消失呢？護工們談起了徐老阿婆這三年來的情況，感歎不已，決定在8月9日這天搞一次特別的活動，為阿婆慶祝生日，看看能不能讓徐老也開心一下。

這天阿婆如約來到養老院外，不能入內，就在窗外。徐老在養老院樓房的第二層，阿婆穿一身連衣裙，還打一個遮陽傘，模仿著年輕時的一幕。

很多氣球拿了過來，上麵都掛著生日快樂加上8.9字樣的條幅，在活動室一溜靠外的窗口處，徐老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定定地望著站在窗下外麵的阿婆，她另一隻手裏也有一個掛著條幅的氣球，正向徐老揮動，在喊生日快樂，這邊大家也在揮動著氣球，徐老似乎被感染了，注意力集中起來，阿婆把氣球鬆開，徐老的目光隨著氣球的上升而移動，抬頭仰望著天空。這是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第一次自己抬頭去撲捉一個目標，他終於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幸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