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後的一代

出生於60年之前那一年,經曆過饑餓——食物饑餓和其他所有的饑餓,後來吃點有點飽,於是想說說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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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北京看升國旗

(2021-01-02 15:28:40) 下一個

                           升旗的路上

老貴頭一家從北京旅遊回來了,他到處去宣傳,搞的人盡皆知。本來沒多大的事,但他一家在北京發生的故事卻傳遍了鄉裏,讓人很是津津樂道。

去北京天安門見毛主席是老貴頭人生最大的夢想;去天安門看升國旗儀式是貴喜心中最神聖的期望;去北京天安門照相是貴喜兒子夢中最大的理想。一家三代的向往都有一個共同地點—北京天安門;都源自一個共同的基礎,從小到大的教育。

這天全家第一次行動這麽整齊、迅速和有紀律,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車。

老貴頭說得好,現在出門不像當年那麽難了。那時候出門你首先要有蓋著公章的介紹信,否則在外你住不了店;你得有北京糧票或全國糧票,否則你吃不到飯;你還要有點錢,但有一家子五口人開銷的錢,那幾乎不可能。

但如今,生活好了,這些都不成問題了。

按照事先籌劃,貴喜媳婦的任務主要是領著7歲和五歲的兒子貴虎和貴生,她把錢夾在了最裏麵的內衣裏;貴喜主要是拿著行李,牽著手腳不大方便的他爹老貴頭,錢放在了老貴頭的身上。

原計劃錢放兩處,一份小的放在貴喜媳婦身上,另一份大的放在貴喜身上,但老貴頭嫌貴喜毛手毛腳,不保險,最後放在老頭內褲貼身的兜裏了。

用老貴頭的話說,錢放在那裏最安全,誰會去掏一個老頭的褲襠?

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首先消耗掉二十多包方便麵。老貴頭覺得出門在外的人胃口就是好,計劃的方便麵看來有點不夠,還要留下一半用於回來的路上。

而且都很能吃,不愧是老貴頭的遺傳。當年老貴頭一頓能吃兩斤米飯,雖然從來沒實驗過,但他一直堅信沒問題,因為有一次他吃了一大碗飯後肚子裏有一點感覺了,那種感覺大概相當於碗裏裝了五分之一的水量,那碗飯大約四兩,那五碗算得了什麽?

晚些時候在北京站下了車,遇到好幾個上前來推銷住宿的,他們選了一個最方便、最實惠的。

首先要便宜,而且第二天一大早就可以搭車到一號線地鐵站,直達天安門看升旗儀式。對於這三條,推銷住宿的滿口答應,一家子坐著一輛小破麵包車晃蕩了好久才到達駐地。

在一溜農村似的平房處,有一個雜貨店,穿過去就到了旅館,一間擠一間,非常簡陋,但價格便宜。

一間不大的屋子裏有兩張雙人床,幸好有兩個小孩,勉強能擠下五口人。

貴喜媳婦似乎很不開心,罵這裏簡直像個豬圈,貴喜也黑著個臉,但老貴頭卻教訓起人來。要知足。能來北京就不錯了,這地方過去我們隻能想一下,現今咱能親自站在這全國人民都向往的地方,還想咋地?有個地方能躺下就行,當年我去縣裏半夜掏大糞,就靠在糞車邊打個盹,現在條件好多了。

折騰了一天,貴喜看到外麵有個餐館,就領著一家人過來,要吃吃這京城的飯菜,嚐嚐天子腳下的味道。一家人坐下,想要菜單點菜。
“沒菜單,你想吃啥你說。”一個水桶式的大媽甩出一股京油子腔調沒好氣地說道。
“這…,咋說呢,我們隻知道家鄉菜,想吃點北京口味的,不知道名字啊!”
“京醬肉絲,要嗎?30塊一盤。”
真貴,換一個。木須肉,35塊……
一連報了幾個,都賊貴,最後點了一個豆腐白菜湯,醬爆茄子,大蔥炒豆幹,兩個鹹菜,一桶飯,98塊5毛錢,先交錢,再上菜。

附近獨此一家,別無分店,晚飯隻得在此吃了,雖然還有方便麵,但那是回程的口糧,不能動。

一家人狼吞虎咽地把飯菜吃了個精光。是不是那麽好吃?真不知道,總歸是餓極了,吃起來就是香!

人困馬乏,把兩張床拚在一起,一家人睡了一個紮實覺,直到黎明,被旅館一聲叫醒服務的砸門吼叫聲打斷。

就像一隊被趕向集市的雞鴨,胡亂漱洗了幾把後,他們慌忙地乘上了一輛破麵包車,連價格都沒問。

到了蘋果園地鐵站附近下車,車價上又被狠狠地宰了一刀,盡管他們氣的像鬥雞一樣地憤怒,但誰讓他們上車時沒談好價錢呢,車上其他的人像撿著便宜一樣幸災樂禍離開了,扔下他們一家在與跑車的單打獨鬥,最後還是乖乖地把錢交上了。坐車交錢,天經地義。

又浪費了不少時間,最後還有一程坐地鐵到達天安門,他們幾個勉強擠上了地鐵一號線。

現在已是潰不成軍了,誰照看誰已沒那麽嚴格,貴喜媳婦疲憊地叮囑了一下貴虎要好好照看好弟弟貴生,接著就靠著閉眼小息,嘈雜中聽見報站聲中有“門”字,貴喜喊了一聲下車,幾個人就隨人流衝了出去。

裏外都是進進出出的人群,而且都是搶進搶出,才出車門不久,忽然聽見老貴頭喊了一聲錯了,快上車,一家人又分頭擠上了車,隨後車門閉合,電車向下一站衝去。

驚魂未定之間,貴喜媳婦發現隻有貴虎在身邊,忙問貴生哪去了,貴虎說看見弟弟隨爺爺走到下一個門了,貴喜媳婦鬆了一口氣。

一家人看來衝散了,隱約聽見老貴頭的喊聲,但隨即被人罵了幾句,就沒聲了。

終於到了天安門西站,一家人下車會合,才發現貴生不見了,貴喜楊手打了媳婦一耳光,貴喜媳婦當場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兒子丟了,才5歲多的孩子啊!

四人好半天才來到地鐵站附近的派出所,幾人忙不迭地說著過程,又互相埋怨,好一陣子才消停下來。

警員冷冷地看著這一家老少,十分不耐煩。這裏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地段,事情很多,這類小事算個毛!鄉下人真不懂事。

“吵夠了嗎,聽我說兩句?” 聲音裏透出手銬的調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我說你這一家子,節日不在家好好待著,大老遠跑北京來幹嘛?聽你們說在什麽門的站下車走丟的,北京的門多了去了,連門都摸不著,就跑北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一頓訓話之後,警官撥打了一個電話,接著叫貴喜一家子到那邊牆角的長椅子上一邊待著去,就忙自己的去了。

此時一家人都安靜了下來,不敢再爭吵了。時間過了好久,快到中午時,終於得到信息,孩子找到了。

一家人大喜過望,貴喜媳婦高興的又哭了,老貴頭也感激涕零,他笑得像個傻子一樣。

但升旗儀式早過了,天安門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隻好放棄了第一個項目,進入下一個—參拜毛主席紀念堂。

倆個孩子餓了,其實早上出來到現在一直沒吃沒喝,都是又渴又餓,但廣場上沒看見賣東西的。

“再忍一忍吧,抓緊時間把這個活幹完,這活免費,好活!完了咱們就有充足的時間往回趕了。”老貴頭看著紀念堂那邊排隊的人,隻想馬上過去。

一家人排上了隊,前行中發現在一個護欄上放著一瓶還剩大半瓶的礦泉水,貴喜磨蹭著上去把瓶子拿在手裏,倒著一點水把瓶口洗了一下,就給倆孩子喝了。

他心虛地到處看了一看,旁邊有個人微笑道:“不礙事,前麵不少人都幹過這事,誰叫這裏什麽都不準賣呢。”

隊伍移動很快,一家人進了大廳。每隔幾步都有一個解放軍戰士站立著,一眼看見那邊戰士手中發著亮光的刺刀,讓老貴頭打了個冷顫,他突然打了一個噴嚏,聲音在一片肅穆中非常響亮。

老貴頭趕緊捂住了嘴,站在一旁的戰士用手指了指他:“保持肅靜!”

一家人出了紀念堂,接著埋怨起老貴頭來。這個噴嚏打的,把我們都給嚇住了,都沒往水晶棺那邊看,人就過去了。

既然紀念堂內沒看清楚,那就照像吧。貴喜拿著老手機想給家人拍攝,卻受到執勤的製止。
“這裏不準隨便拍照,要去那邊排隊統一拍攝。”
原來是要收費。一家人猶豫了,走遠點拍一拍就是了,有啥關係?但貴喜覺得不妥。大老遠來到天安門,這是一生中的大事,咋地都應該留下一張紀念照,手機太老,另外拍出來的也不是照片,應該花錢正式照一張。

一家人站在一起合計了半天,終於決定花錢照一張全家福,這也是倆孩子的願望啊。

拍照價格不便宜,好在馬上就拿到了照片,一家人興奮地觀賞著。

大家來了勁,走到那邊去,要求用手機拍視頻。貴喜領著倆孩子,還有老貴頭,手裏拿著從挎包裏留下的筷子,模仿著升旗儀式前戰士們排隊雙手端槍的姿勢,一個押著另一個,跨步前進,倆孩子在前,貴喜隨後,老貴頭在最後,拿著手機拍攝的貴喜媳婦笑彎了腰。

此時倆孩子又說太餓了,餓的走不動了,要吃飯。

背著挎包,一家人出了天安門,步行來到王府井。都是看起來價格不便宜的東西,他們一路找著,終於發現街邊賣麵食的棚子,他們買了最便宜的饅頭和兩根香腸,把香腸分成五份,夾在饅頭裏,站著大吃起來。

真香,但肚子還是扁扁的,貴喜咬牙又買了三個肉包子。

在去地鐵的路上,貴喜的大挎包被人搶了。貴喜一路追著,一路喊著,但卻沒人阻攔,最後貴喜喊到挎包裏麵隻是方便麵、沒值錢的東西時,搶包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扔下了包。

但這時人已到了一個胡同裏麵,接著衝出來兩個人,把貴喜按在地上,搶包的人也回過頭來,把包騰空,發現真沒值錢的東西。他們搜了貴喜的身上,都是幾個零錢,果真是個窮鬼。

三個搶劫人走了,貴喜把倒在地上的東西放回包裏,心裏慶幸爹的英明,幸虧錢不在自己身上。

一家人終於回到了北京站,但錯過了幾班車,最近的要等到夜裏一點十五分,他們倒在候車室的長椅子上睡著了。

列車上,方便麵打開時,裏麵都揉碎了,這下更好,泡起來更方便,這才是真正的方便麵,一家人又吃了個熱火朝天。

在村裏路邊的小吃攤上,老貴頭講解著,就像在說書。有的人都已經聽過了,就打岔進來:“老貴頭,別添油加醋了,當年冬天你看著主席畫像家裏就溫暖的話誰不知道,現在又來瞎說,去北京不到兩天就遇到這麽多事,我懷疑你根本就沒去……”
老貴頭滿臉通紅,大聲說道:“我沒去北京,我告訴你,我早就準備好證據了,你們看,這是在紀念堂前的合影” 他拿出了照片。

人們的頭都伸了過來,有人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

要更上一層樓!

老貴頭把兒子的手機亮了出來,裏麵的視頻把大家逗樂了。

“老貴頭,你這個正步走不咋地,像狗似的一瘸一拐的……”

一陣嬉笑聲。老貴頭急了,現在渾身來了氣力,他拿起攤位上的小刀,又學著走起了正步。

“哢嚓,哢嚓,升旗……升—旗——!”

舉著小刀,他才走了幾步,抬頭兩眼神聖地望著正前方,突然腳下碰到了什麽,一個踉蹌絆倒在地,笑聲又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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