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後的一代
出生於60年之前那一年，經曆過饑餓——食物饑餓和其他所有的饑餓，後來吃點有點飽，於是想說說寫寫。
好人吉尼
吉尼接過父親的班，成了一名西雅圖市的公交司機。在美國當然不會像在中國那樣子承父業——父親退休兒頂替，但由人介紹進入公司是一條捷徑，反正需要新的司機，隻要符合要求就行，也就一個普通工作，但好歹是個鐵飯碗。
75年在輕鬆和快樂當中吉尼高中畢了業，上學期間父母關心最多的就是：學上的開心嗎？其實很多美加的家庭都是這樣——孩子散養：在公共走道的地麵上爬行，在地麵積水處踩踏玩耍，在飯桌上用小手抓握食物吃的滿臉印花！當然不是每個家庭都是如此，但隨處可見。大自然中盡舒展，是鳥自然會飛，是鹿自然會跑，是魚自然會遊，是花終有一天會開！
重要的是要有個興趣愛好，不然會有點無聊。
有了興趣愛好，很多家庭也會找真對性的課外輔導，並參加活動比賽，好在這些到處都有。
上學能順順利利地過得去就行。說道愛好，運動方麵的參與最普遍，其他的還有音樂樂器、舞蹈和手工等等。吉尼學生時代就學會了點打擊樂器——鼓和鈸，上班後工作之餘敲敲打打，不亦樂乎！後來才知道還有他的哥哥也很喜好這類樂器，還會薩克斯，一起還外出表演過，隻是所得報酬有點入不敷出！在他家中擺著一大堆這類玩意，其足跡涉及到他在西雅圖中國女友的小家中的房間一個角落。幾隻鐵杆支起一麵鼓和幾個鈸，像是要在家中撘台唱戲！這些玩意一敲打起來一定熱鬧非凡！吉尼平平地笑著，壓低調子地談起這些樂器，就等著我提演示要求。但我擔心一旦演奏起來這小棟樓房恐怕有些消受不了，也就沒有吭聲。吉尼撓撓有些禿頂的頭，卷曲下垂的長發好像要躍躍欲試。望著那慈眉善目之間橫過的一幅50多歲的男人用的老式眼鏡，和敞開的樸實無華的黑白格子外套，以及頭上老是頂著一個有點顯小的樸素帽子，心想這些就是藝術的基本元素嗎？我心裏也說不清，但他的另一麵，好人好心的方麵卻愈來愈清楚了！
第一次見到他是2003年在一個西雅圖中學的外麵，他熱心地介紹說這是比爾蓋茲捐錢蓋的。著眼一望基本是磚紅一片的色調，感覺不到什麽美，他卻要給我們照個像。他用心地舉起相機，幾次移動著位置，尋找最佳角度，最後他半躺在路邊的地麵上按下了快門，滿意地說這個角度最好了！
他有個妹妹早年嫁了個水手，收入較高，一年近20萬美元，但一出門就一倆個月在外，他妹妹帶一個兒子在家。丈夫遠航大海，老婆在家胡吃海喝，還要賭錢，留著兒子一天的尿片都不換。吉尼工作之餘總要過去照顧一下侄子，還幫著收拾一下家。妹妹如此放縱自己，與回來的丈夫除了喝酒作樂外，家裏的活基本上還是一團亂麻，不久以後各種病也陸續上身，家中更是亂上加亂，她的丈夫有一天對吉尼說“我真是太累了，還是讓我與你妹妹分手吧！” 吉尼點頭。現今侄子也大了工作了，認為舅舅吉尼就像是爸爸，似乎沒有媽媽。他的媽媽拿著離婚的財產和每年丈夫的撫養費，加上政府對病殘人的福利金，租一小套房，從此過上了一種從醫院到賭場，有時遊擊到餐廳的生活。她駕著車緩緩地開過來，從永遠雜亂的車內慢慢出來、雙腳著地，56歲的她右手柱著拐杖，左手拎著一個小袋，挺著病態的大肚子搖晃著前來赴飯局時笑眯眯地說：“看，這是幾個極甜的紫薯，我帶來給你們嚐嚐，我可是用的左手提過來的喲！” 每次見到她，她都很開心。吉尼一有機會就會把他妹妹叫來一起吃飯，她一人在家反正也是隨便應付。
最特別的就是吉尼的哥哥了。吉尼的父親去世後，他和他哥都沒成家，還是住在父母的房子裏。吉尼的母親都80幾奔90歲了，她把自己的房子賣給吉尼，拿著錢到賭場上班了——天天去賭，好在每天有限額，到了額度即住手。她最擔心的就是一直養病在家的這個大兒子了。據說吉尼的哥哥年輕時當油漆工，幹了7年多時有一天從高處摔下來，治好後從此就閑在家裏。去年偶爾一次見到過他，好端端的一個健康人，隻是有點敏感。吉尼的母親希望吉尼一直照顧並養著他哥哥，因此對吉尼的婚姻非常警覺，他哥哥也像獵狗一樣警惕地守候著自己的領地，隨時準備逼退一切潛在的爭食對手，這樣吉尼在婚姻上就很難有所獵獲了。
吉尼第一次婚姻始於夏威夷。在一個酒吧裏他喝的有點高，就勢展示了他那點藝術才能，站在旁邊的一個女子不斷為他助興喝彩，紅光滿麵之餘，他昏頭昏腦地墜入了愛河。夏威夷的天永遠溫潤，陽光夾著爛漫的海風，滿街比基尼大腿和露胸的肌肉，到處是親呢的吻和滾燙燙的暴露，頃刻之間藍藍的海水就會朝沙灘奔湧而來，才被海風吹得有點清醒的男女都會不由分說地一頭又被灌懵過去，再加上一兩杯紅酒或冰鎮啤酒助興，結婚契約就像拍照一樣，一按快門就成了。因此夏威夷有最高效的在當地結婚辦證服務，麵向全球用戶，主要是你能來到這個島上，於是吉尼閃婚！
來如閃電去若驚雷，吉尼的夏威夷之夢隻延續不到一個月，他又重回哥哥母親身邊，從此漫無目的地遊獵。當個公車司機看起來平平，但全力以赴，其實不少賺！他永遠都對加班的問詢說“可以，沒問題！” 於是下了班又上班了！工作條例隻要求不能連續工作幾天不休息，所以他當天上班可以超過八小時，以後工資每小時加倍，甚至三倍，才見到他時一年竟能拿到稅前十二萬美元之多，加班費占2/3以上，之前最高一年賺過十六萬。即便如此，他仍負債累累，這源於他的消費方式。
才開始工作那幾年，加班機會並不多，有加班需要時先問工齡較高的司機。吉尼熱衷於樂器，一樣的東西一出新品，便又行購買，東西愈堆愈多。幾個人組成一個小樂隊偶爾得到一個被叫去演出的機會，就添槍充炮，購置設備。用信仰卡消費，每次還款就付個最低數，其餘的按年息18%算。有的成員錢不夠，吉尼就多承擔費用。
吉尼自已開一款70年代的美式老爺耗油大轎車，為了哥哥演出方便，買了一輛吉普車。家裏一切開銷，吉尼一人負責。平常購物，從不盤算，一切率性而為。不經意跑到一個小店，店員熱心介紹，話聊了多一點，雖然沒買東西，走時還會留下十塊錢。
如此這般，幾年下來，竟欠下信用卡公司好幾萬。對這種用戶信用卡公司特別喜歡，每次隻要能還最低還款額就行，這麽高的利息貸款，何樂而不為？信用卡給吉尼還降低了利息，錢加利息慢慢還。
有的事情不含糊。一次出車吃了一張警察開出的交通違章罰單，180美元。他花600塊雇了個律師出庭把罰單駁回。
女朋友很難長久，一是家中母子兩人對外來者嚴加審視，嚴陣以待；二是長期加班，下班後回到家中已是淩晨，聚少離多，難免形單影隻，雖然開始尚可。吉尼自己不修邊幅，粗茶淡飯，對人卻很大方。隻要對方開口，就會張口答應，礙於情麵不會拒絕，除非一次數目太大。畢竟出身平民，突然遇到大價錢一時適應不了，需要一點時間醞釀消化，最後往往還是成交。買東西時舉止獨特，有時一買就是以十當一，反正有好幾張信用卡。興衝衝地拿著十把梳子來到女友麵前：“你要我買把梳子，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就買了十把，你看看哪種你喜歡？”
女詫異不驚，見多不怪了：“就這兩把吧！收據還在吧？其餘的退回去吧！”
“Ok”！回答從來不含糊，但轉身離去後，見到一個熟人女性，就塞一把，同樣被見多不怪。“一點”東西買都買了還退回去，怪難為情的，吉尼常常這樣認為。
女友誇他家的一台老式榨果機很好用，吉尼便想方設法在市場的角落裏淘到一台，扛到女友家讓人苦笑不得。女友長租一輛車，他坐旁邊一起出去，她女友歎道：“這輛車真好開，快到三年了，是時間還回去了！”
“幹脆買下吧，既然那麽喜歡，錢我來付！”吉尼睜大眼睛說。
他希望他的婚姻能得到母親和哥哥的祝福，把女友帶回家，母親橫眉冷對，吃飯時哥哥順手隻拿一套餐具給吉尼，把吉尼的女友視為不存在。
女友再也不來了，吉尼左右為難，他眼睛潮濕了，他不明白為何家人要這樣？動畫世界裏獵狗、獅子和羚羊都能和睦相處，她們和他們為什麽就不能呢？
母親時刻諄諄告誡，她們都不是好女人，貪圖享樂，你的哥哥才是親人。一年又一年，這種意識漸漸融入了吉尼的身心。誰說不是呢？至少兄弟倆頭發卷曲的就像的很貼心，在一起朝夕相處半個多世紀了！工作閑暇時，一起敲鑼打鼓，經常的歡樂不斷將兄弟之情潛移默化、逐漸構築成一個家庭的天倫之樂，恍若像小時候父母兄妹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那樣，沒有哥哥相伴，哪還像個家？但這裏的習俗是，結婚後都是單過，跟父母都要分開，別說兄妹了。吉尼的婚姻一到此處便會撞牆。
吉尼要下班時又接到了哥哥打來的電話了。今天沒做飯，訂個外賣回來吧！吉尼習慣的應承著，母親已經離去了，兄弟之間情更深，有時相互說著溫暖客氣的話，像一對同性戀者。
幾年前吉尼遇上這個中國女友，每天一束花，快一個月了，女友說，別再花錢買花了！“特別的好女人！”吉尼感動了。你愈為他著想，吉尼便加倍奉還。十個月後背著他母親和哥哥，結婚了。直到母親過世也不知道這事。那時吉尼不久還是告訴了她妹妹。畢竟有過真正的婚姻家庭，妹妹理解。但後來吉尼還是執意拉著妻子辦了財產公證，還是放不下他的哥哥，說是若他真有不測，他哥哥就無法生活，所以財產應歸他哥哥。從結婚到現在，吉尼一直像原來一樣，下班回原來的家。上班時間過多，而且下班常常是淩晨，夫妻之間也就很快淡了下去，但仍是好朋友。
吉尼的中國太太開著車按照吉尼的電話說明來到唐人街來接他。把車停在路邊，看見吉尼正跟著兩個流浪漢說話，說著說著掏出錢包每人給了張鈔票，有張票子不經意落在地上，其中一個趕緊用腳踩住，滿臉推笑著拍著吉尼的肩膀。吉尼在這一帶有個外號叫“菩薩”！
陪女友到中餐廳吃飯，吉尼一本正經地讀者菜單，非常認真。她的中國太太給他出主意，吉尼總說“好哇，這個是不錯。” 當太太又談到另一個時，他還是那話。她太太無奈地說：“啥事都這樣，你很難清楚他到底喜歡什麽？”
當然也有拌嘴的時候。上餐時間太長，而且想加點水但久不見人來，結賬時吉尼仍然要付20%的小費，一般這等地方加上如此服務小費也就10%多點就夠了，為此意見兩人不合。
特別是那次回中國，他太太深知他這受不了別人熱情好客的秉性，便把他兜裏的現金單獨保管起來。吉尼非常生氣，反問道：“憑什麽我的錢要由你掌管？” 解釋了好半天才勉強同意。後來事實真驗證了他太太的估計。一個年輕人說要學英語，免費給吉尼當導遊，還沒待多久，吉尼就感激不盡了，撓頭抓腮地急著到處找錢，又差點與他太太幹起仗來。
有時下班回來吃飯餐，一到家中空鍋冷灶，他哥哥常常這樣，他就打電話送餐。訂的餐花了15塊，小費也是15美元。吉尼說大老遠地送餐，給十塊少點，五塊零錢不好找。
在中國太太的監督下，欠債的數目總算下降了一些，但還是有不少。吉尼多少受這個太太的影響，似乎變得精明點了，他說：“對呀，給小費20%就夠了，規矩嘛！” 但臨場發揮時往往還是失手！
開著那輛老爺車，吉尼就像開巴士一樣，慢慢悠悠，“開車也要懂享受，不急，看看兩邊的風景，安全第一。” 他靦腆地微笑著，怕我嫌太慢。他坐過我的車，市區內常常跑出70多公裏的速度，高速公路120，130，他吃驚不少。
到了快60了這般年紀，吉尼知道再結婚很難了，跟中國太太幾年下來，從來也沒有像夫婦那樣同住過，太太變成了親情朋友，彼此還常打趣，她問：“何時帶你女友過來看看？” 時常一起吃個飯，節日聚聚，他的哥哥、妹妹也一塊過來同樂。一切秘密都沒有了，大家相安無事。
生活就像那條西雅圖的讚頓溪流一樣悠閑平靜地流淌著。想起中國一個古老的傳說，一個憨厚樸實的漁夫每天辛勤捕魚，得到田螺姑娘的惠顧，後來終究還是孤身一人，但仍然起早貪黑，不辭辛苦，每天默默地勞作。吉尼開著巴士馳過熟悉的馬路，他才給一個有點神誌恍惚的流浪漢一張車票，那是一個乘客下車時留下放在投票口上的，吉尼考慮到他轉車時用的著。吉尼今天又加班了，要到淩晨五點才下班。去年是個好收成，達到了14萬。他覺得很滿足，與新交的女友才從夏威夷回來，給親情女友送去八瓶夏威夷堅果，一切都感覺不錯，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待會該吃維生素了。他每天隻吃一頓正餐，吃好幾種維生素，兩三杯咖啡，目前身材勻稱，無病無災，巴士一路愉快地溜下了那個安靜熟悉的小坡，天又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