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在《聖經》中，特別是在《舊約》中，黎巴嫩的兩座名城西頓和推羅(Tyre)常常被提到。雖然西頓因出現在《創世紀》裏而“位高權重”，但推羅卻後來者居上，並成為了歐洲的祖宗。在古希臘神話中，一位名為歐羅巴的公主被宇宙之神宙斯誘拐到地中海上的克裏特島，她的名字即是今天歐洲的別名，而這位公主正來自推羅。她失蹤後，推羅國王命她的兄弟們去找她，其中一個兄弟把腓尼基字母帶到了古希臘，成為了希臘字母的源頭。
推羅第一次出現在《舊約》中，是在第六章的《約書亞記》裏。在那裏，它被稱作“堅固城”。因前五章被統稱為《摩西五經》，那是以色列人的律法，所以推羅能在第六章出現已經很不一般了。而推羅在《舊約》中“豪華”地登場是在《列王紀上》中。書中說：“推羅王希蘭，平素愛大衛”，他曾運送香柏木為大衛建宮殿。在大衛的兒子所羅門接替大衛為以色列的王以後，推羅王“就差遣臣仆來見他”。之後，當所羅門要給耶和華建殿時，他讓推羅王在利巴嫩為他砍伐香柏木，還讓推羅王派一個“善用金銀銅鐵和紫色、朱紅色、藍色線，並精於雕刻之工的巧匠”前來，所羅門則用小麥、大麥、酒和油作交換。兩人彼此立約，互通有無。
推羅/提爾
推羅/提爾
推羅/提爾
在這互通有無中，推羅的船隻從非洲給所羅門運來了金子、珍貴的檀香木和寶石，還同所羅門的船“一同航海，三年一次，裝載金銀，象牙，猿猴，孔雀回來”。推羅王希蘭為所羅門做了這麽多，可耶和華的聖殿建成後，所羅門王卻沒把好的20座城給希蘭，因而西蘭“就不喜悅，說，我兄啊，你給我的是什麽城邑呢？” 這個時候，是公元前10世紀，但包括推羅城在內，整個腓尼基城邦的巔峰時代卻是在公元前12世紀。
推羅的繁榮，在《舊約》中時常顯現，比如，“你居住海口，是眾民的商埠。你的交易通到許多的海島。你曾說，我是全然美麗的”；“推羅為自己修築保障，積蓄銀子如塵沙，堆起精金如街上的泥土”；“推羅是賜冠冕的。他的商家是王子，他的買賣人，是世上的尊貴人”。可是，因為住在耶路撒冷的推羅人“把魚和各樣貨物運進來，在安息日賣給猶大人”；因為“貿易很多，就被強暴的事充滿，以致犯罪”；“因推羅向耶路撒冷說：它既變為荒場，我必豐盛”；因推羅人奪取了耶和華的金銀，又把耶和華可愛的寶物帶入他們的宮殿，“並將猶大人和耶路撒冷人，賣給希臘人”等罪惡而受到了上帝耶和華的懲罰。
推羅/提爾
推羅/提爾
在《以西結書》中 ，先知以西結用了整整兩章的篇幅為推羅大唱哀歌，這是《聖經》中唯一一座城被如此濃墨重彩地渲染。哀歌中說：“你因美麗心中高傲，又因榮光敗壞智慧”；“推羅啊，我必與你為敵，使許多國民上來攻擊你，如同海使波浪湧上來一樣”；“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使他的軍兵大大效勞，攻打推羅，以致頭都光禿，肩都磨破”；“他們必破壞推羅的牆垣，拆毀它的城樓。我也要刮淨塵土，使她成為淨光的磐石。它必在海中作曬網的地方，也必成為列國的擄物。這是主耶和華說的”，等等。
不僅先知以西結為推羅唱起了哀歌，其他先知也對推羅的未來做了悲哀的預測。先知阿摩司說：“推羅三番四次地犯罪，我必不免去她的刑罰”；先知撒迦利亞說：“主必趕出它，打敗它海上的權力。它必被火燒滅”；先知以賽亞說：“推羅的景況，必像妓女所唱的歌；它的船隻，都要哀號。因為推羅變為荒場，甚至沒有房屋，沒有可進之路”。但同時，以賽亞也說：“七十年後，耶和華必眷顧推羅，它就仍得利息，與地上的萬國交易。 他的貨財和利息，要歸耶和華為聖，必不積攢存留。”
推羅/提爾
推羅/提爾
我不知道《舊約》中關於推羅城的敘述有多少是真實的，但它在公元前6世紀末被新巴比倫王國的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圍困10多年，並使其對他稱臣納貢卻是史實。而它像公元前677年被亞述帝國燒毀的西頓一樣，不斷被摧毀又不斷崛起也是史實。為什麽推羅在《舊約》中這麽受追捧呢？還是讓我們從史實中尋找蛛絲馬跡吧。
史學家們說，推羅是西頓在公元前2700年左右建立的。根據《吉爾伽美什》史詩，這是一個半神半人的時代，是人類再也無法永生的時代。推羅位於黎巴嫩西南山脊的山腳下，靠近古老的萊昂特斯河(Leontes River)峽穀，水源充足。跟西頓一樣，推羅也擁有天然良港，也都被古希臘人稱作腓尼基。不過，推羅在閃族語是“岩石”的意思，《舊約》中說它一直是采石場。《地球編年史》的作者說，雖然吉爾伽美什費勁千辛萬苦也沒能進入神之領地，但推羅的一個國王卻被幸運之神眷顧。這個國王說：“我成了一個神，坐在神的屋子裏，在水的中間。” 不過，因為他那顆傲慢的心，因而他也未被神給予永生，而是死在了一群陌生的異教徒手中。
推羅/提爾
推羅/提爾
關於推羅是如何在公元前一千年使漁業和交易中心的西頓黯然失色的，史學家們並沒有給出確定的時間表，但出生於德國的魯本斯的名畫《赫拉克勒斯的狗發現推羅紫》或許能證明推羅是靠“推羅紫”(Tyrian Purple)的紫色染料發家的。這種從海螺中提取的染料不易提取，上萬隻海螺才能提取出1克純淨的“推羅紫”。同時這種染料鮮亮、耐久、不褪色，被視為“神賜之色”。因而它成為了古代世界最寶貴的染料，價比黃金，也成為了地中海沿岸法老、祭司和貴族的權利象征，被稱為“帝王紫”。這種染料的最先發現地，就是在推羅。
這種稀有且昂貴的紫色讓推羅的紡織業異常發達，而玻璃器皿製造業、金屬製造業、木材深加工業和造船業及手工業也是推羅的經濟支柱產業，推羅王派人為所羅門王修築神殿即是例證。憑借著地處亞非交通戰略要道的優勢，推羅的貿易和商業及航海業也很發達。《舊約》中說：“在大水之上，西曷的糧食，尼羅河的莊稼，是推羅的進項。它作列國的大碼頭”。
推羅/提爾
推羅/提爾
商業的發展帶動了城市的繁榮和富裕，推羅開始向外殖民，勢力擴展到我聖誕節時去過的西班牙境內的加迪斯。在這些殖民地中，最著名的是公元前8世紀在今天突尼斯境內建立的迦太基城。這個城邦在最強勢時曾把勢力範圍擴大到北非沿岸、地中海中的眾多島嶼和伊比利亞半島。它還孕育出了古羅馬最棘手的敵人，人稱西方“戰略之父”的漢尼拔。而我黎巴嫩之行的開啟，正是因為這位“戰略之父”。對他的欣賞和惋惜，讓我毫不猶豫踏上了黎巴嫩之旅。因此，我此行中的重中之重，就是他的母幫－推羅。
推羅，今天被稱作提爾，也叫泰爾，它是北歐戰神的名字。《地球編年史》的作者說，推羅的第一任國王曾到訪過尼比魯星球，他是地球上唯一一個去過“天堂”的國王。在“天堂”，他被尼比魯星球上的大神委以重任。他以為自己有了神力，於是私欲膨脹，最後遭到了大神的懲罰。或許，這就是為什麽推羅極致繁榮，又隨後衰落的原因。
我不想猜測《地球編年史》的正確性，但我知道，推羅，即今天的提爾，是我一定要到訪的城市。從西頓到提爾，不到40公裏。我舍棄了穀歌地圖中的高速，專門沿著地中海岸開，一邊開一邊回想《舊約》中兩座名城的風采，也一邊回顧它們的滄海桑田。相比於被亞述帝國毀掉的西頓，推羅更聰明，也更不幸。
推羅所在地
推羅/提爾
推羅/提爾
推羅有兩個城，一個在陸地上，一個在大海裏。陸地上的叫舊城，離岸半裏的小島上的叫新推羅，這個新推羅與陸地隔了一道海峽，易守難攻，固若金湯。尼布甲尼撒王二世攻破推羅舊城後，卻無法攻破新推羅，而推羅王早已把舊城中的財物轉移到新推羅上，故尼布甲尼撒二世破城後一無所獲。之後推羅王用錢搞定，並維持著自己的自治地位，即使歸屬波斯第一帝國後，推羅仍是這樣，同時它跟其它腓尼基城邦一起，被編入了波斯海軍。但被編入波斯海軍的推羅艦隊，是由推羅王親領的，這讓推羅變相成了波斯帝國的“人質”。
雖然建在海中的新推羅在幾個世紀裏都安然無恙，但到亞曆山大大帝到來時，它的黴運就來了。不像“隨風倒”的西頓，看見亞曆山大大帝到來時立刻開門歡迎，推羅想這麽做波斯帝國也不會答應，因為它是波斯帝國海軍最後的支撐。亞曆山大大帝對新推羅圍攻了7個月後仍然久攻不下，無奈大帝摧毀了陸地上的舊城，然後用舊城的建築材料殘餘鋪設了一條通往海上的堤道，這等於說是在陸地上進攻推羅。推羅終於堅持不住，被大帝破城。破城後，亞曆山大大帝摧毀了新推羅不說，還把城裏的推羅人殺的殺，賣的賣。
之後推羅城被重建，卻再也無法重現當年的輝煌，直到1291年被穆斯林的馬穆魯克人徹底摧毀，推羅的重要性不在。不過，在亞曆山大大帝攻城前，推羅已經開始向它“下的仔兒”迦太基移民。雖然迦太基躲過了亞曆山大的劫兒，可它卻在與羅馬較量的三次布匿戰爭中被毀，從此消失於曆史的舞台。
提爾
提爾
推羅和迦太基與亞曆山大大帝和古羅馬的恩怨已經被塵封在曆史的史冊中，可在推羅廢墟上建立的提爾還“健在”。今天的提爾，因亞曆山大大帝修築的堤道而變成了一個深入地中海上的半島。我把酒店特意定在了新推羅上，每晚110美元，隻能付現金，這是我此行中最貴的酒店。酒店包早餐，卻不是自助的，但菜單上的早餐餐飲隨便點。進入提爾地界，仍然有軍人查看過往的可疑份子。我們安全通過後，一路開往提爾港口(Fishing Harbour)，沿途仍然是滿目的垃圾，似乎垃圾就是黎巴嫩的標簽。提爾港口位於原來的新推羅，平靜的港灣裏停滿了漁船，港口旁就是狹窄的行車道和建築物。這讓港口顯得很局促，一點也不美。
可是，我地中海旁的酒店卻很漂亮，門前還有一個在黎巴嫩難得一見的小花園。我們的房間正對著地中海，可以在陽台上清晰地看到小花園和地中海上的日落，但半空中懸浮的電線卻讓視覺美大打折扣。在黎巴嫩，到處可見到蜘蛛網一樣的電線，一看這些電線就知道黎巴嫩還處在第三世界。我們不太喜歡眼前的景色，最重要的是，我要尋找西方“戰略之父”母幫的痕跡。我能找到嗎？
提爾港口
提爾酒店
公元前332年被亞曆山大大帝徹底摧毀的推羅，隻剩下了考古學家們所說的：“偉大的古推羅城如今已埋藏在瓦磚堆中，在地麵上唯一存留的，隻是一條引水的溝渠，零散的石柱子和禮拜堂的廢墟”。在我的酒店旁，正好有一座聖托馬斯教堂(St.Touma Church)，它曾出現在《聖經》的《使徒行傳》中，使徒保羅在他的傳教之旅裏提到過這個教會，死於第三次十字軍東征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一世就安葬在這裏。可是，建於12世紀的這個教堂現在看上去是嶄新的，根本沒有一絲推羅城的影子。
教堂旁就是提爾的古城。它跟西頓的一樣，像個迷宮，也留有十字軍和奧斯曼帝國時期的建築，卻沒有西頓帶天棚的老市場。我們在錯綜複雜的小巷中亂轉，期待能看到一點點新推羅的痕跡，可什麽也沒看到，隻看到剛剛放學的小學生快樂地跟我們用英文打招呼，其中一個小姑娘長得特別漂亮。這是一個基督教區，小巷中還算幹淨，但當我們走出小巷，走進穆斯林區所在的世界文化遺產(Tyre World Heritage Site)時，街區又變得滿地垃圾。有的時候我很奇怪，穆斯林敬拜真主時，那麽幹淨，又洗手又洗腳的，怎麽不把自己的居住環境建設得幹幹淨淨的呢？也許真主沒這麽要求他們吧。
聖托馬斯教堂
聖托馬斯教堂
聖托馬斯教堂
古城中的小美女
這個世界文化遺產分兩部分，一個是不允許遊人進入的埃及港口(The Egyptian Port)，一個是門票為15萬黎巴嫩幣，一美元多一點的羅馬競技場，兩者旁邊即是新推羅城主要入口的墓地。考古學家們說，最初埃及港口是一片沙灘，但推羅人將其改建成了港口。之後它在公元6世紀初的一次地震中被淹沒，現在是一大片開滿野花的荒草地，還有古羅馬時代的幾根破柱子。
而羅馬競技場上的破柱子則更多。因在土耳其和意大利看過很多古羅馬時代的廢墟，因而我對這片廢墟也沒什麽太大興趣。考古學家們說這裏有一條2世紀時的馬賽克路麵以及白色和綠色脈紋的大理石雙柱廊大道，大道上有一座的凱旋門。這裏還有羅馬浴場、一條將水輸送到城市的渡槽和建於公元2世紀的有史以來最大的羅馬競技場。這個競技場可容納2萬名觀眾，曾舉辦過戰車比賽。除了這些以外，此地還發現了古希臘、十字軍、阿拉伯和拜占庭的遺跡，但腓尼基時期的遺跡都在這些遺跡下麵。
埃及港口
古羅馬遺址
古羅馬遺址
古羅馬遺址
我們在空無一人的遺跡中轉悠，努力想象過往年代此地的繁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遺址的邊緣，那裏是一望無際的地中海。望著波光粼粼的地中海，回望這些斷壁殘垣，我心中不禁百感交集。《舊約》中對推羅的預言大部分都是真的，難道這個世界真的有上帝，真的有神靈在控製人類的進程嗎？如果真有，我們人類在他們看來，不就是一群螞蟻嗎？大神們吹口氣兒都會讓我們灰飛煙滅。我正在胡思亂想呢，有一位老人拿著一堆古錢幣向我兜售。我不懂古董，又不懂收藏，立刻謝絕。
傍晚時，我一個人又來到這裏，看見墓園的看門人向我擺手。我以為他有什麽事，結果他讓我進墓園去看遺址，原來從這裏可以不買門票走進去。我怎麽會占這種便宜呢？哆哆嗦嗦走進墓園拍了兩張遠景趕緊走人。可是，考古學家們就在這個墓地裏發現了特洛伊戰爭中半人半神阿喀琉斯的石棺，我在貝魯特國家博物館看過它。此地還發現了數百個羅馬和拜占庭時代的石棺，有的石棺上用古希臘銘文寫著：“富有的紫色染料製造商之墓”。
古羅馬遺址
古羅馬遺址
阿喀琉斯的石棺
這個遺址旁邊是一個建於15世紀的清真寺，清真寺也麵對著地中海，占據著好地段。我們從清真寺經過，漫無目的在穆斯林街區裏閑逛，迎麵開來一輛軍車。我們走出去很遠後，有三個中國小夥子追了上來，他們就是坐在軍車裏的人。三位一個來自四川，一個來自山西，一個來自黑龍江。他們告訴我們他們是聯合國維和部隊的，提醒我們注意安全。可是，黎巴嫩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旅行地之一，好不好？
我們信步走到提爾的市中心，這裏有很大的露天服裝市場和室內菜市場，服裝市場裏的服裝大多產自土耳其和中國，很多服裝都是美元標價，但很便宜，質量很好的褲子才5美元。我們在菜市場買了兩個巨大的梨，5美元，一點兒也不好吃。正在我們準備從市中心走回酒店時，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子帶著5歲左右的弟弟過來討飯。在貝魯特的遭遇讓我想對他們視而不見，可看他們可憐的模樣又不忍心，正好旁邊有賣土耳其烤肉卷餅的，每份15萬黎巴嫩幣，不到1.5美元。我問他們想不想吃，他們立刻點頭。於是我給他們每人買了一份，臨走時，在餐廳就餐的提爾人還教兩個男孩子用英文說謝謝。其實我並不想聽到，我隻希望兩個男孩子童年的這種經曆不會讓他們長大後失去寶貴的尊嚴。可是，當溫飽都成問題時，還有資格談尊嚴嗎？
提爾清真寺
提爾清真寺
提爾市場
每個人的回答都會不一樣。我也沒精力管這兩個男孩子的未來，但我有精力在日落前把新推羅的海岸線全部走一遍。為什麽我要累死累活地這麽做呢？因為這是我對腓尼基文明的一種禮讚；這是我對西方“戰略之父”漢尼拔母幫的一種敬仰。當我行走在提爾布滿垃圾的地中海岸時，我不禁想起了先知們在《舊約》中為推羅唱的哀歌。雖然推羅的命運早已注定，但我卻要為在東漢時就與中國有過交往的它大唱頌歌，歌唱它為人類文明做出的貢獻，歌唱它在曆史中書寫的華美詩篇。
“不要問我愛不愛你，我的餘光中都是你！”
提爾路線
提爾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