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泰戈爾曾說過：“有一個夜晚，我燒毀了所有的記憶，從此，夢就透明了。有一個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從此，腳步就輕盈了”。如果我也有這樣一個夜晚和早晨，我想應該是在夏日的班芙公園。此時的班芙公園，到處都是黑灰的山脈和翠綠的湖水，還有雪白的山峰和藍色的冰川，以及五彩的野花和金色的陽光。它們組合在一起，就像一幅妙不可言的水彩畫，讓我情不自禁放空大腦，累死累活也要去擁抱曼妙的它們。
每一天，我都在花香裏睡去，在鳥唱中醒來，而醒來後的首要之事，便想到哪裏徒步，才會邂逅這些可以墨入心間的詩篇。雖然我在兩個星期內走過無數步道，但深深刻入我心房的卻是幽鶴國家公園的奧哈拉湖(Lake O’Hara)步道。
奧哈拉湖步道上
奧哈拉湖步道上
奧哈拉湖步道上
在落基山脈五大國家公園中，隻有四個以Lake開頭的湖，除了奧哈拉湖外，另外三個是最大、最深的明尼萬卡湖(Lake Minnewanka)，以及眾人皆知的路易斯湖(Lake Louis)和與它“一家”的艾格尼絲湖(Lake Agnes)。其它著名的湖，比如夢蓮湖(Moraine Lake)和瑪琳湖(Maligne Lake)等，Lake都放在名字後麵。至於Lake在前和在後的區別，有人說就像王老和老王的區別一樣，奧哈拉湖在落基山脈湖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而奧哈拉湖之所以會成為我的最愛，不僅僅因為它Lake名字在前，也不僅僅因為它的周邊集聚了奇峰、冰川和草甸，還因為靠近它的艱難。海拔2034米的奧哈拉湖被譽為落基山脈皇冠上的明珠，因所在地擁有5億多年前的伯吉斯頁岩(Burgess Shale)化石床而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為了保護其周邊獨特的高山生態，加拿大政府每天隻允許裝滿60幾個人的兩輛公共巴士進山，這些人中還包括入住湖邊小木屋和露營地的遊客。因此若想買到巴士票，那是需要有中彩票一樣的運氣的。我從來沒有過這種運氣，所以隻好煩勞我的雙腳。從停車場到奧哈拉湖11公裏，我走了近3個小時，可是這11公裏僅僅是“開胃菜”，真正高山徒步的“大餐”還沒開始。
去奧哈拉湖的步道
去奧哈拉湖的步道
去奧哈拉湖的步道
去奧哈拉湖的步道
去奧哈拉湖的步道
我在湖邊的椅子上吃完早餐，又望著有綠鬆石般湖水的奧哈拉湖和它身後的雪山發了一會兒呆後，便啟動了我的徒步之旅。從我所在地出發，可以順時針，也可以逆時針圍繞奧哈拉湖一圈，全程3公裏，海拔沒有一點兒起伏，屬於超容易級別的。我沒有走這條沒有挑戰的步道，但當我完成一天的徒步後，我基本也繞湖一周了。
那我最先去了哪裏呢？我率先逆時針走了歐巴賓高原和歐巴賓觀景台(Opabin Plateau and Opabin Prospect)環線，全程8.5公裏，難度中等。此路線要沿著奧哈拉湖邊走一會兒，在把冰川的倒影和奧哈拉湖的美姿容印在眼眸中後，我走入了湖邊的森林。森林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吃早餐時從我身邊經過的幾個人都消失不見了。上午9點多的樹林裏，依然充盈著濃濃的負氧離子，我從樹林的間隙去看奧哈拉湖，濃雲下的它仍舊美得不可方物。它身後美麗的群山山頂躲藏在了雲層裏，似“猶抱琵琶半遮麵”。湖中停著可愛的小船，湖邊是各色的高山野花。看著這美不勝收的景色，我的心像飛翔的小鳥，一點兒也不覺得累，隻覺得徒步11公裏來這裏非常明智，並為我家的那個“逃兵”感到遺憾。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可是，我越往前走樹林越茂密，清澈的小溪在密不透風的樹林裏歡快地流淌，發出悅耳的聲音。本來我是非常喜歡這種氛圍的，可是我忽然想到了熊。我害怕起來，但是後退絕對不是我的性格，我所能做的就是一路小跑，希望盡快衝出叢林。幸虧樹林中的坡度不陡，更沒有陽光暴曬，因而我跑得略微輕鬆，但也渾身是汗。終於跑出了樹林，我的右手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未名湖。等我再走入樹林，並從樹林中走出後，有點兒名氣的瑪麗湖(Mary Lake)出現在了我的右側。此時，烏雲已散去，碧藍的天空中飄著朵朵白雲，我忐忑的心算是平靜了。
隨後，我艱難的步道之旅開始了，在進入歐巴賓高原(Opabin Plateau)之前，我得先爬過500米長、150米高的亂石山。山上連路也沒有，我隻能摸索著一步一步往上爬，心想我這一天不會一個人也見不到吧。正尋思著，我忽然發現亂石堆中有一個毛茸茸的土撥鼠，它正在安靜地吃著碎石邊的野草。看見它，我立刻覺得不孤單了，追著不怕人的它狂拍。雖然爬亂石山很不容易，但這個時候亂石山還在陽光的陰影下，因而我沒有痛苦的感覺。站在亂石山的中間，我眺望遠處的雪山、鬆林和三湖一體的動人畫麵，不由自主地被這令人目眩的色彩斑斕蠱惑，覺得自己正像神仙一樣，悠然地獨享這美景。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去歐巴賓觀景台步道上
越往上爬，我離雪山越近。當我徹底站在亂石山頂峰上後，我看見我的腳下是遍地的黃色野花，還有一個小瀑布從野花旁流過，而冰川，就在近處向我頷首微笑。我眯起眼，對著冰川和它周邊的景色掃描，每一處我都要停留幾秒，實在不舍得移動目光，我真想用“傾國傾城貌，驚為天下人”來形容這裏的景色。正在我大發感慨之時，我用餘光瞥見一個工作人員向我招手。在這裏見到人，而且還是工作人員，我太詫異了，趕緊走了過去。他告訴我直升飛機馬上就要飛過來，讓我快點兒離開這裏。
果不其然，當我左拐進入歐巴賓觀景台(Obapin Prospect)的小路後不久，直升飛機來了，轟鳴聲響徹雲霄。去歐巴賓觀景台的這條小路很好走，坡度也不大，還有樹林，我輕輕鬆鬆就到了目的地。歐巴賓觀景台，名字來源於當地原住民的語言，意為“岩石”，它是觀賞奧哈拉湖的絕妙地點，很多拍攝奧哈拉湖的大片都出自這裏。此觀景台是一大塊岩石，岩石前無遮無攔，很危險。我哆哆嗦嗦挪到了前麵，看到了遺世獨立的好風光。奧哈拉湖、瑪麗湖和未名湖，以及隔開它們的鬆林，還有巍峨的群山和群山上的白雪，全部落入了我的眼底。山下是綠鬆石色的奧哈拉湖水像會變戲法兒似的，在這裏變成了天藍色。那種遼闊和高遠，正是杜甫描繪的“會當淩絕嶺，一覽眾山小”的極致美景。
歐巴賓觀景台上
歐巴賓觀景台上
歐巴賓觀景台上
歐巴賓觀景台上
我坐在這裏，一邊吃蘋果，一邊想，要是每天都能看到這如畫的景色，天天走11公裏我也願意。正在我獨享這份幽靜時，來了兩位女士，我起身給她們讓地兒，又從原路返回，繼續我的歐巴賓高原(Opabin Plateau Circuit)徒步。走到工作人員向我招手的岔路口時，工作人員不見了，地上隻有一個直升飛機丟下的藍白袋子，不知道是不是裝垃圾用的。據說居住在奧哈拉湖邊旅館的遊人排泄物，都是用直升飛機運到山外的。可見，加拿大政府為了保護這裏的環境，下了多大功夫。
高原上的步道設計得非常好，一塊塊石頭鋪在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的草地上，以避免遊人踩踏這些嬌嫩的野花。在這片高山草甸上，很多都是高山凍土植物，生長特別緩慢，野花也隻有在夏天的幾個月才怒放，給這片荒山野嶺增添了無限生機，這也是為什麽這裏要限製人數的原因之一。從這裏到歐巴賓湖(Opabin Lake)，沿途都是在陽光下。雖然我被陽光曬得也出汗，但高原的涼風轉瞬間就把汗意吹散了。這一路，不但有野草、野花和冰川，還有溪流、小橋和湖泊，景致是難以想象的美麗。雖然經過的喀斯喀特湖(Cascade Lakes)、摩爾湖(Moor Lakes)和洪加比湖(Hungabee Lake)無論是從麵積還是水的顏色，都不能與奧哈拉湖相媲美，但清澈的它們就像高原亮晶晶的眼睛，使其格外靈秀。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湖
路途中，我又遇到了亂石堆，但麵積比最初的小很多，攀爬也容易一點兒。不過，在炙烤的太陽下爬亂石堆，還是有些痛苦的。到達2284米的歐巴賓湖，陽光依然耀眼，紫外線應該很強烈。我開始覺得累了，想歇一會兒，可這片廣袤的荒原連個樹蔭也沒有。沒辦法，我隻好繼續前行，卻發現兩位女士在荒原上野餐。從早上9點多的奧哈拉湖邊到現在，我一共看見了5個人，而時針已指向了午後。
跟她們拉拉家常，才感覺人間有交流真好。我在歐巴賓湖前默默欣賞了它和後麵的冰川一會兒後，就從另一個方向East Opabin Trail準備下山回奧哈拉湖。對於我來說，下山永遠比上山容易。我在下山路途中找到了一顆鬆樹，於是坐在它的陰影下休息，開始吃午餐。沒想到，這裏的蚊子異常凶猛，噴過防蚊噴劑的我眼看著它們成群結隊圍著我轉，即使我不停用衣服驅趕，還是被它們親了好幾口。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我不敢再坐下去了，起身繼續下山，在湖泊旁又遇到了連路都沒有的亂石堆，我需要看石頭上的藍色標記才知道應該往哪裏走。走過亂石堆後，路漸漸變得平坦，五彩繽紛的高山草甸野花在我的兩側夾道與我同行，旁邊是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的伯吉斯頁岩，地球5億多年前的曆史即隱藏在其中。這些岩石像一個檔案館，儲存著地球的久遠過去。曾幾何時，我腳下的土地是一片深海汪洋，當時這裏的主人是三葉蟲，它們開啟了地球生命進化的第一章。
在這些岩石和野花的相伴相隨下，我一路哼著歌走下山，以為這種景色會一直持續到奧哈拉湖。誰想到，前方又進入了茂密森林，可這森林，跟我最初進入的森林完全不同，不僅沒有小橋流水，還都是樹根土路，而且坡度特別陡，很難走。我很慶幸沒從這裏上山，否則我一定不會感到愉悅。森林中同樣沒人，我小心翼翼地盡量快步下山，祈禱千萬別摔倒。當聽到瀑布聲時，我猜離奧哈拉湖不遠了。到達奧哈拉湖，湖水又變成了綠鬆石色，湖邊有一家人在遊泳，他們不怕透心涼的冰川水嗎？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歐巴賓高原上
我沒細想，繞過他們，打算從湖邊走回巴士站，可途中經過了七麵紗瀑布(Seven Veils Falls)，於是我又爬了250米的陡坡，去了它的觀景台。七麵紗瀑布顧名思義，是有七股瀑布從山上流下來，進入奧哈拉湖。雖然這個瀑布沒有班芙公園眾多瀑布的轟鳴，但它們的流動聲也很悅耳，而且這裏一個人也沒有，像世外高人修煉武功的地方。我坐下來，發現這裏的蚊子少多了，於是氣定神閑望著瀑布散汗。這一程，我幾乎沒怎麽休息，現在終於知道累了，我的身體畢竟不是鋼筋鐵骨。
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四個年輕人上來打擾了這裏的平靜。觀景台上容納5個人顯得很局促，於是我晃晃悠悠地走了下去。我想就這樣吧，奧哈拉湖的美景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但當我繞著湖邊走時，我忽然看見了去奧薩湖(Oesa Lake)的指示箭頭。在班芙公園，所有步道都有清晰的指示圖和裏程數，隻有奧哈拉湖的沒有。功課做得不仔細的我根本不知道這條步道往返7公裏，更不知道沿途的艱難險阻，看看時間還沒到下午一點半，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
奧哈拉湖
奧哈拉湖
奧哈拉湖旁
七麵紗瀑布
一上去我便大呼“不好”。這條“之”字形的小路極其狹窄，隻能容一個人經過，路上都是細碎的砂石，很容易滑倒，比路易斯湖旁的大蜂巢步道還不好走。若是下雨天，會非常危險。幸好路上隻有我一個人，幸好我有的時候可以眺望可以變顏色的奧哈拉湖。陽光下它是湖藍色，而烏雲下它又換成了藏藍色，像小孩子的臉，但每一張“臉”都魅力非凡。
當我再也看不見奧哈拉湖美麗的“容顏”時，我走入了森林和亂石中，所到之處沒有一條路不是難走的。讓我驚訝的是，在一大片亂石中，竟然有一朵正在悄然綻放的紫色野花，它在一片瓦礫中是那樣卓爾不群，堅強的生命力讓我不得不歎服大自然的奇妙。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步道上
我汗流浹背地走過這些路，迎麵不時遇到下山的人。看著這麽多人，我都懷疑奧哈拉湖是不是限製人數的。如果說森林還能幫我遮擋一些陽光的話，那隨著樹林的消失，我則完全暴露在了陽光下。雖然我打著傘，但仍然汗流浹背，氣喘籲籲。更不幸的是，我的前方又是一大片亂石堆，而且連記號也沒有。如果不是對麵下山的人給了我線索，我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走。我沒帶任何登山工具，也沒穿登山鞋，在大石堆中爬坡穿越，難度可想而知。幸好沿途有維多利亞湖(Victoria Lake)、勒弗洛伊湖(Lefroy Lake)和維多利亞瀑布(Victoria Fall)以及冰川，還有路旁爭妍開放的各色野花不時映入我的眼簾，才讓我的攀爬之路不至於太痛苦。
等我終於到達海拔2263米的奧薩湖後，下山的人已經走得一幹二淨了，我又變成了孤家寡人。站在空曠的山穀中，我的四周是連綿不絕的群山和山上的白雪，眼前是有著孔雀綠湖水的奧薩湖。雖然奧薩湖和它的湖水並沒有比奧哈拉湖的美，但一個人靜靜享受著周遭蒼涼、雄壯的景色，還是讓我有一種豪邁之情。那種感覺，跟“大漠孤煙直”中的如出一轍。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步道上
我看向遠方，想想我要不要做最後的衝刺，去爬2532米的Wiwaxy Gap，可看看手機，正好下午3點。我知道下午4點有兩班下山的巴士，如果錯過，隻能等最後一班，如果最後一班車沒有空位，那我隻能再走11公裏回停車場。我不想賭，更重要的原因是，已經精疲力盡的我實在沒有信心在烈日下走完這個挑戰性極強，總長度為12.5公裏的高山環線步道(Lake O’Hara Alpine Circuit)。
從奧哈拉湖的岔口到奧薩湖，我走了一個半小時，但從岔口走到巴士停車地，還要繞半個湖。為了確保我在一個小時之內能趕到巴士站，我開始連跑帶顛。在到處都是亂石堆和碎石的路上小跑，隻有我這種缺心眼的人才能幹得出。可我並不傻，小跑時我加了萬分小心，隻看地麵，偶爾抬頭看一下前方。即使這樣，我還是在亂石堆中走錯了路。就這樣，我花了三刻鍾下山，走到了分岔口。本來想鬆口氣兒，但15分鍾能不能走完餘下的1公裏多的路，我沒有把握，於是繼續小跑，根本顧不得欣賞奧哈拉湖的美色了。在我趕到巴士停車站後，我覺得我累得都要吐血了，渾身上下每一處都是濕的。此時離發車時間還差2分鍾，工作人員正在清點人數，沒有票的我隻能上第二輛車，但隻有四個人，到露營地時，呼啦啦上來一群人，把車坐滿了。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步道上
奧薩湖
奧薩湖
奧薩湖
當先生看見我這麽早就回到酒店時，眼睛瞪得老大，他以為我會黃昏時才回來。我沒理會他，因為我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一句。這一天，我走了近30公裏，還是在爬山狀態下，這開創了我旅行史上的新紀元。把汗漬全部洗掉的我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在夢中想起那句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人生苦旅，詩意行走”，也想起另外一句話：“生命來來往往，來日從不方長”。雖然我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如此拚命去折磨自己，但這種路迢迢、水長長的步道跋涉卻是我心之所向、情之所迷、魂之所醉、夢之所往之路。我與奧哈拉湖的步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大致路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