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這個“歐洲控”來說,日本之行就像“摟草打兔子”。如果不是恰巧回國,如果不是恰巧女兒有足夠長的假期,如果不是恰巧我的家鄉離日本很近,那拜訪日本還不會這麽快被提上日程。不是對日本不感興趣,而是深入到血液中的“日本帝國主義”教育讓我對日本,有一種“欲訴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的複雜之感。
當踏上日本的土地,我喜歡上了日本。喜歡劄幌不喧囂但有都市味道的夜;喜歡北海道一片片五彩繽紛的花海;喜歡騎行在自由奔放的田野山間;喜歡函館山上美輪美奐的夜景和宮島彌山上如詩如畫的日景;喜歡箱根的青山綠水和一泊二食;喜歡如水般散發著禪意的京都;喜歡清清爽爽素白的北九州;喜歡被稱作“山之幸,海之幸”的伊豆半島,也喜歡讓我們心動並行動的日餐。雖然日本沒有歐洲的風韻,但美好的感覺卻一樣。大街小巷的纖塵不染和無處不在的精致,都讓我知道,走過流年的山高水長,日本,一定是我記憶中唯美的風景之一。
日本彌山上的日景
日本函館山上的夜景
這唯美的風景,來源於唐朝的言傳身教,也來源於西方的堅船利炮。這堅船利炮,不僅敲開了日本的國門,也敲醒了日本人的大腦。好學的日本人風風火火開啟了全盤西化和現代化改革的明治維新,迅速走上工業化道路並躋身帝國主義列強行列,開始對外侵略擴張。雖然在二戰中慘敗,但這隻“打不死的小強”戰後在美國的扶植下又快速崛起,不僅囊獲了很多諾貝爾文學獎、物理學獎、化學獎、生理學或醫學獎,也出現了世界級別的導演、音樂家和歌唱家,還對西方的文化和藝術產生了巨大影響,更是在製造業上站到了世界的頂端。
日本的製造業到底有多強大呢?如日中天時的日本製造業,曾製造了全世界90%的數碼相機,持有全球37%的半導體生產設備和66%的半導體原材料。不僅如此,日本人均製造業增加值曾位居世界第一,核心科技專利位居世界第一,對國際製造業的影響力位居世界第二,對世界貿易的影響力位居世界第三。在全球50強企業名單中,日本製造業領域的三菱、豐田、鬆下、日立、索尼、本田、日產、東芝等國際知名龍頭企業都曾赫赫有名。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製造”的產品憑借其優越的性能和可靠的質量享譽全球,受到世界各地消費者的狂熱追捧。
日本箱根
日本箱根
消費者的狂熱,也帶動了日本人的狂熱。從廢墟中快速複興的他們已不記得是誰給他們提供了初始資金,又是誰給他們創造了寬鬆的國際貿易環境,用令美國恐懼的家電,半導體和汽車,用全球第二大經濟強國的標簽,開始以膨脹的心態去丈量未來的高度,肆無忌憚挑戰美國的神經,去追逐自己的金色大國迷夢。80年代,“購買美國”成為日本人時髦的口號,日本投資者開始對美國大規模投資,購買美國的土地、礦山、農場、工廠、企業、銀行、旅館、摩天大樓、商業中心、高爾夫球場以及好萊塢等,夏威夷幾乎成了日本的“殖民地”。而日本國內,全民炒股和炒房已成為一種時尚,僅僅東京的地價就相當於購買整個美國國土的四倍價值。
所謂“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此時的日本還不知道,它就是美國圈養的寵物狗,拴狗的繩索牢牢攥在美國這個主子手中,掌握海上貿易通道的美國可以讓日本這個島國分分鍾一命嗚呼。當美國被惹怒,當美日貿易戰開啟,當“廣場協議”簽署,日本人的自信心爆棚就如肥皂泡一樣被捅破。日元被迫急劇升值,靠出口為導向的日本在美日經濟戰中節節敗退,經濟泡沫和房地產泡沫隨即破滅。從1990年開始,日本經濟增長開始陷於停滯,曾經輝煌的高增長戰績成為昨日黃花,被國際社會稱之為“失落的20年”,到現在是“失落的30年”。近年來,三菱油耗造假事件、世界三大安全氣囊供應商的高田氣囊事件、堪稱“捅漏了日本製造業的天”的神戶製鋼數據造假事件,還有違規、造假、瞞報、謊報頻頻出現的豐田、夏普、東芝等國際知名企業,都讓日企的品牌形象一波又一波地跌跌不休,製造大國的光環正在褪色。
京都金閣寺
京都銀閣寺
京都清水寺
高居神壇的日本製造業,曾經是日本創新能力的集中體現,為什麽會江河日下?是什麽阻礙了這個昔日創新大國在新時代的歌聲中步伐錯亂?又為什麽會迎來被世界關注的失落的20年和30年呢?半人半神的神道教,老齡化及長期的低利率和負利率政策就是我認為的日本失落的原因。
明治維新初期,附屬於佛教的神道教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成為國教,天皇隨即被推上了神壇。有人說,日本的櫻花、富士山和天皇是日本人的精神寄托。對天皇的誓死無條件效忠讓80%信仰神道教的日本人在二戰中負隅頑抗,也在戰敗後瞬間偃旗息鼓。可天皇畢竟不是神,他是真真實實的人,這種對半人半神的崇拜讓日本形成了森嚴的金字塔等級結構。上層是天皇,中間是財閥,底層是平民,下級要對上級無條件的感恩、服從和效忠。德國的社會也是金字塔結構,但不同於日本的。德國雖然上升的通道被鎖住,但平民之間橫向的流通卻暢通無阻,而日本處於金字塔底部的平民就像被鎖在小籠子裏的鳥,不僅向上晉升的通道被封住,晉升要論資排輩,就連左右移動轉換工作崗位的空間也被凝固。想“跳巢”,在“感恩和效忠”的主流文化背景下會被定義為“異類”。這種欲飛不能,欲走不可的囚籠生活,讓日本人隻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深耕,造就了他們的“工匠精神”。
奈良法隆寺
奈良唐招提寺
曾有媒體說,日本“有些人可以20年呆在同一個崗位,每日隻幹同一件事而不會多問”。日本企業的“終身雇傭製”和“工匠精神”可以讓日本在很多領域的組合創新上達到極致,從傳統工藝品到現代製造業的家電、汽車、建築、半導體、電子、化工、精密儀器等,特別是全球產業鏈上遊的材料、零部件、裝備製造等核心技術和高附加價值產品製造方麵,日本在獨有的文化背景下都可以領跑世界,即使一顆螺母的生產日本人都不放過,做到極致中的極致,成為全世界唯一一家供應高級螺母之國。
可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對“工匠精神”的癡迷,讓日本製造缺乏顛覆性創新;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效忠和圈在籠子裏養的企業文化不僅帶來思維的固化,也讓人才無法自由流動,更讓各企業之間無法互通有無,形成不了像美國和德國一樣的標準化和模塊化生產,從而讓日本在全球化風起雲湧的今天落敗。按照日本學者鷲田祐一的說法,自上世紀80年代後期起,日本製造業在軟件、集成電路、互聯網和移動網絡的國際標準競爭中黯然“四連敗”,也讓日本的電子產業錯過了向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轉型的最佳時機。日本文化資本的橫向不可聯動和講究精致,卻不講究效率的“工匠精神”,造成了日本在當今重要領域的缺席和缺乏建樹。日本的國運,是不是走到頭了呢?
日本姬路城
日本小倉城
如果文化資本的獨特性造就了日本沒能趕上當今世界的潮流,那日本的支柱產業,以中高端為特長的製造業,又是如何被“搶班奪權”的呢?當中國製造業這個龐然大物橫空出世的時候,就為許多國家的製造業敲響了喪鍾。意大利的中低端製造業被中國蠶食,而日本伴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將大量中端產業釋放到中國,自己則開始產業升級。但在向更高層級的分工轉型過程中,又遇到了歐美的阻擊。狹小的國內市場,讓日本高端的分工投資成本越來越高,需要全球市場來分攤成本,可歐盟和美國都不會輕易讓日本進入其核心的高利潤市場。中端製造業被中國占領,高端製造業受到遏製,“夾心餅幹”一樣的日企如何降低成本,搶占市場份額呢?造假是最輕而易舉之路吧。
這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態勢讓日本的製造業逐漸被壓縮,導致製造業衰退,但日本的底子太好了。雖然製造業的“半壁江山”不在,可在一些高精尖的領域,比如半導體、精密機械、光學元器件等領域依然在世界上具有核心競爭力,僅僅靠專利就能讓自己現在的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不過,沒趕上世界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時代是事實,被囚在“牢籠”裏,看著父輩被90年代房地產和經濟崩盤嚇破膽的年輕人不買房、不買車、不消費,沉浸在動漫和AV女優裏,甚至喪失結婚動力而導致人口每年以近40萬人的速度減少也是事實,這些都是讓日本經濟增長長期停滯不前的原因,而日本的老齡化也是讓日本經濟疲軟的原因之一。
日本忍野八海
日本富士山下
日本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高達32%還多,是世界上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在日本,我們處處可以看見老年人在做各行各業的服務業。雖然對老年人來說,或許他們可以從工作中得到內心的豐盈,但創造財富的能力卻在削弱,對於整個社會來說,這不但不利於消費,不利於投資,而且會增加社會保障的支出。青年人沒意願消費,老年人無法消費,這些疊加的效應不僅讓日本這個有著雄厚的儲蓄,個人負債不多,貧富分化不嚴重的國度在全世界第一個進入了低欲望社會,也抑製了企業的生產與經濟活力,而日本政府采取的低利率和負利率政策雖然意圖是促使民眾減少儲蓄,刺激消費,為企業提供長期借貸便利,卻無形中為企業雪上加霜。
在1985年簽訂的“廣場協議”中,美國除了要求日元升值100%外,也要求加大對美國商品的進口,以縮小貿易逆差。麵對美國的圍剿,由私人擁有的日本央行通過降低利率來降低日元升值給出口製造企業帶來的成本壓力,同時釋放更多的貨幣流動性來加大進口並給製造業“輸血”,期待通脹的來臨,同時期待製造業的重新振興可以提高工作人員薪資,進而提高購買力,來消化貨幣寬鬆帶來的負麵效應,可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出人心的貪婪。大量的貨幣並未流入製造業,也沒有快速提高工作人員的薪資,更沒引起通脹,而是進入房地產及金融市場,逐漸推高了房地產及股票價格。當日本央行意識到資產泡沫危機即將到來而快速提高利率時,市場立刻陷入流動性危機,日經指數暴跌,樓市崩盤,日本經濟泡沫破裂。
日本北九州
日本宮島
經濟泡沫破裂後的日本因搭上了中國發展的順風車,又續命了數十年,但房地產泡沫的破滅卻讓日本的很多家庭陷入了長期的噩夢之中,也為長達一代人的消費萎縮種下了因子,全社會開始拚命儲蓄以防不測。為了刺激存款的回調,為了鼓勵更多資金在市麵上流通,為了帶動通貨膨脹,為了推進貸款業務活躍,為了降低日元貨幣魅力,日本央媽從低利率開始向零利率甚至負利率邁進,這讓中國古語的“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時間和機會成本徹底失去了價值。這些貨幣政策不僅沒有刺激日本的經濟複蘇,卻讓日本投資者在他們的零利率世界裏倍感孤獨,反而刺激大量資金流向海外市場去購買各國的有形和無形資產,鑄就了現在日本龐大的離岸經濟,海外淨資產位居世界之首。很多人都知道,隻有加息才會讓金錢的魅力顯露,但為什麽日本央行不加息呢?也許加息也無法解決“失落問題”,畢竟日本在實施零利率後曾短暫調高利率,但隨後又恢複零利率。也許怕再次陷入1990年經濟破滅前的流動性枯竭,從而大麵積引發經濟危機。
怕,經濟危機就不會來臨嗎?放眼世界,自2008年席卷全球的經濟危機爆發後,美聯儲一輪接一輪的貨幣量化寬鬆政策,促使所有國家都在實行低利率或負利率。跟日本央行一樣,所有國家的央行都在期待用此法刺激經濟複蘇,可張開血盆大口的金融資本卻用海量的資金要麽回購自己公司的股票,推高股市,要麽流入房地產,要麽把金融資產打包成各種證券化的資產在市場上出售,一個瓶子上到底有幾個蓋兒恐怕誰也說不清楚。可實業呢?沒有多少錢真正流入實業。實業的效率上不來,就無法給上班族加薪。上班族的工資不漲,就沒有消費能力,央媽們期待的通脹就無法來臨。通脹不來,市場就無法真正稀釋貨幣寬鬆所印發的海量的錢。這些海量的,本應該進入實體的錢,被無形的資產封死,市場流動性越來越差。誰敢加息?美聯儲敢,結果就是眾多期限的國債利率倒掛,隔夜回購利率飆升,美聯儲不得不止步。
日本伊豆半島
日本伊豆半島
人性的貪婪讓貧富差距越來越擴大,也讓金融危機和經濟危機一步步在靠近,可是卻沒有一個國家想“早死早托生”。日本不想,美國也不想,但麵對表麵風平浪靜,潛流層卻是哀鴻遍野的經濟市場除了印鈔、降息和負利率外,別無它策。狄更斯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我們有幸生活在人類曆史上迄今為止除了大航海時代之外的最偉大的互聯網時代,卻不幸遭遇金融資本的貪得無厭和肆虐。日本不知何時能走出經濟增長停滯,世界各國經濟不知何時能默語重生,作為底層的我們,無法左右曆史的走向,隻能在波濤洶湧的時代大潮中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笑看金融資本的盛宴在狂歡,隨波逐流。
話題一轉,請問照片順序是怎麽排的啊?看不到排序的依據。
建議按地理排,從北往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