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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萬裏(三)

(2017-08-09 23:54:34) 下一個

第三章

"好奇"表示:我隻是問問可是都不許;"豪情"表示:我就是說說也不給機會。

那聲狗嚎一入耳,我便從趴臥的地方彈了起來,轉眼看爺爺,他也一下子支起前腿,直直坐起。

聽那聲音,應該離我們並不很遠。我以前還從沒聽過別的狗召集狗群,更不要說見過狗群,好奇心一上來,本能的想出去看看。剛邁開腿,爺爺卻一下攔住了我,

“老實呆著,這群狗不是善茬兒。”

“你咋知道?”

“你沒聽見那聲音多厲害?這大晚上的叫別的狗出來集合,還叫得這麽凶這麽理直氣壯,肯定是本地的啥惡霸。”

“爺爺,你咋膽兒這小呢?咱看看又不咋著,他還能吃了咱?”

“你倒是膽兒大,咋腦子這小?沒碰著咋都好說,碰著了,你隨隨便便闖到他的地兒,他能就這麽放過你?”

“那他還要咋著?”

“要是命大,他看你順眼,修理你一通再讓你跟著他,以後就都得一起幹仗,你這輩子就搭進去了!要是瞧你不順眼,你以為你還有命回來?”

“你就嚇唬我吧。我就瞧一眼,不讓他們發現還不行?”

“那兒一群狗了,你一小狗崽子,能發不現你?

“爺爺,你老這樣,哪兒都不讓我去,誰都不讓我見,我長不大,長大了也得成傻狗!”

“傻狗也比死狗強。”

我和爺爺就這樣原地轉著圈地對峙著,誰也不讓誰。我一個晃身,想從他身側溜走,他卻一把把我撞倒在地,壓著我不讓我跑。之前隻覺的爺爺瘦骨嶙峋的一條老狗,沒想到使起力氣來還有這麽大的勁兒。

“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反正今天晚上哪兒也不許去!”

“爺爺,你咋不講理呢。”

我不斷嚐試著換各種姿勢,可無論是肚子著地還是背著地,就是沒法從他身底下逃開。他也不急,就這麽跟我僵持了好一會兒,我有點兒急扯白臉,可眼看力氣上確實一時半會兒敵不過,隻得慢慢泄下勁兒來,認命地用撒嬌的口吻表示不忿:“爺爺!”

突然爺爺的耳朵一立,好像聽到了什麽,

“別動!”說著放開了我,走開兩步站定在橋墩前的高草裏。我正覺得奇怪,卻馬上在空氣裏嗅到了狗的味道,準確的說是狗群的味道,是至少有十條狗的狗群的味道。

我聞著氣味兒越來越近,"他們好像是往咱這兒來?"

爺爺沒回頭,"別出音兒!估計是經過。"

"可是。。。"

爺爺回過頭,走到到橋洞的另一麵站定,"讓你別出音兒!"

我被爺爺那個如臨大敵的緊張語氣給唬住了,要說的話被壓在嗓子裏,低低地擠出幾聲幾不可聞的哼唧,"可是,好奇怪,氣味兒是從兩邊兒同時逼過來的。。。"

爺爺突然沉了嗓子,"壞了!咱得跑!"

我被爺爺不由分說地咬拽著往溝上拖,"咋了?咋了這是?"

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暗夜裏傳來,"來到兄弟們的地盤兒上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想跑?"

爺爺聞聲停下動作,和我站定在溝側的半坡上,嘴裏還叼著我幾口毛。

我平日裏本就是半個瞎子,太陽一落基本就是個瞎子。我並不知道眼前的陣勢如何,隻模糊能看見幾個黑影兒不肖一瞬圍了上來。想要是在白天,我親眼看見這十幾條狗圍著我和爺爺,不曉得會是什麽感覺。不過現今隻聞著這空氣裏拉開架勢不懷好意的味道,就已經驚的我四肢發僵了。我現在明白了爺爺說的那句話,這群狗"不是善茬兒"。

爺爺徹底放開我,站到我前麵,躬起身子夾緊尾巴。一張口,滿是示弱賠小心,"我們爺倆兒剛從外地來,還不清楚您老這兒的規矩,不小心誤闖了老幾位的地界兒,實在對不住,對不住。爺們兒出來混口飯吃都不容易,還望您老看在我們初來乍到的份兒上這次先饒了我們,我們爺倆兒肯定一輩子記著您老的恩德。"

對麵有狗說:"呦,你也知道出來混飯吃不容易。今天我們的地盤兒隨隨便便讓兩隻外來狗闖了,你當哥們兒都吃素的啊!哥兒幾個還怎麽在道兒上混!"

“我們實實在在是四周圍嗅過了,沒聞著什麽標記氣味兒才敢先在這兒歇歇腳。。。”不待爺爺說完整句,另一個聲音就悠悠飄過來,

“這麽說,是你占著理呢,我們哥兒幾個還得給你們賠個不是?”

爺爺的聲音又慌了一慌,急忙道,“不敢不敢,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起。都是我們自己個兒廢物,鼻子讓屎給堵了,連各位爺這麽氣勢的味兒都沒聞出來。我帶著我孫崽兒給各位爺跪一個,權當賠罪。”爺爺前腿一曲便跪了下去,見我在一旁沒動靜,立馬斥我道,“還愣著幹啥,還不趕緊給你各位老祖跪一個,各位老祖心善,賠個不是也就不再跟你這尾巴還沒長全的計較了。”

我前腿一軟剛要跪,又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極不耐煩地開口大罵:"他媽的,你這個老不死的擠兌誰呢。用不著在你爺爺們跟前演,你爺爺們不吃這套。”

    “您老消消氣兒,消消氣兒。您看我孫崽兒還小,我已經老糊塗了,我們又剛從鄉下來真是啥都不懂。我們要是早知道這兒不是沒主的,借我們一萬個膽子也是萬萬不敢來惹各位爺的不痛快。”

“去你媽的,還跟我這兒裝傻,在外麵隨便掃聽掃聽,這一帶有誰他媽的不知道我們十二兄弟的名號。敢上爺的地盤上撒尿圈地,就是他媽的找死。”

爺爺聲音略顯顫抖腳底下卻沒閑著,帶著我不經意地往溝上退著,“隻求各位狗爺今天放我們一條生路,我這就帶著孫崽兒走,保準走的遠遠的,絕不敢再回來給各位狗爺們添堵。走到外麵,也保準傳揚十二狗爺的威名。"爺爺說罷轉身就要帶我跑。

那個剛才集結狗群的聲音突然說話了,不似先前的嘹亮奪人,這回陰陰的,"怎麽,想跑?"瞬時,兩邊的黑影又竄上來幾步,將我們圍得更緊。“跑得了嗎?”

那個惡狠狠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翻滾出來,"他媽的瞎逼逼兩句就想跑?你他媽玩兒我們是吧,再敢動一步試試,再敢動一步他媽我咬死你!"

爺爺半蜷起後腿,趴下前半身,不無哀求地說道:“我不動我不動,您老說怎麽辦吧,留也不是走也不行,您老說怎麽樣各位爺才能給我們爺倆一條活路?”

另一條狗的聲音,說:"哈,笑話,得罪了我們十二兄弟還想要活路?大哥,您說咋辦吧?"

“哥,別跟這老東西扯犢子了,你們都不用動,看我上去撕了他們。”惡狠狠的那位急不可耐,氣味卷攜著攻擊意味先於身體衝了過來。

“老三”,那個召集狗群的,陰陰的聲音喚了一句,“人家熬到這一把老骨頭也算不容易”。話說的不急不緩,卻止住了那位惡狠狠撲上來的動作。“這樣,留條活路也行,老頭子可以走,把那個小崽子留下來。"

我一驚,心下一緊,幹澀地蹦出句話來,"你,你要幹啥?"

他冷笑,"我最煩你這樣兒的小野種。"

他聲音冷的我一個哆嗦,我下意識地又往爺爺身邊湊了湊。

“老不死的,聽見沒有,我們大哥大發善心放你走,還不快滾?”

盡管看不清,我依舊努力地睜大眼睛緊盯著前麵的爺爺,一邊費勁地辨別他是否有什麽動作,一邊害怕真的捕捉到什麽他準備離開的動作。爺爺原地踏了幾步,這幾步好像踏在我的心上,但他並沒有隨即轉頭走掉,依舊站在我前麵,還在做著語言上說服的嚐試,“我孫崽兒是個混不知事兒的,還是個眼瞎的,半點兒靈氣沒有,留下來也是添堵,各位狗爺還是蹬這崽子滾吧,省的瞅著就礙眼。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結實,啥事兒就吩咐我,老東西我死活都會順了各位狗爺的意。。。”

"他媽的,給你活路你他媽還甩起尾巴了!別他媽在這兒廢話,你滾不滾?不滾就他媽先咬死你,再玩兒那小的。"那個被叫做老三的,再一次惡狠狠地率先發聲,另一個新的聲音緊接著插進來,

"老狗,我勸你想想清楚。我們大哥願意拿這崽子順氣兒找樂子,今天這崽子是留定了,你要搭命我們兄弟自然也不攔著。"

聽著爺爺的極近乞求,聽著對方狗群或粗魯或傲慢的回應,我的胸中突然湧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豪情。事到如今,求他們肯定是沒用了,既然如此何必再讓爺爺賠盡好話甚至搭上性命?大不了就是要我一條命,這世上少條狗崽子實在算不得什麽,我也沒什麽事情未了,頂不過是還盼著聞一聞夏天雨水的味道,會一會路口甩掉過我的狗崽子,都不是什麽大的遺憾以至於叫我死不瞑目。我一直都盼著有機會能多和爺爺以外的狗打打交道,今天一下子就碰上了十來個,留下來也算是以命相換了,更何況果真留下來事情也不一定就毫無轉機。爺爺與我不同,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挨到如今的高壽,無論如何犯不上拽著他在這兒陪我一起冒險,平白送了性命。從小到大爺爺照顧我一場,我們倆在一起的時間裏,我除了偶爾利用鼻子找找吃食以外好像一直都沒什麽大用,這樣的時刻給了我一種成為能英雄的錯覺。明明隻是不拉後腿,卻像是我要做些什麽保護爺爺,將進行一場有意義的犧牲。

我越想越覺得有一種豪邁之氣突突地往我腦子裏頂,頂的我渾身發熱甚至有些發抖,張口便要說一些勸爺爺離開的道別話。

動了動嘴,卻隻覺得嗓子幹啞,還沒聽見自己的聲音便聽見了爺爺的聲音,

“成吧,崽兒,各有各的命,爺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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