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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萬裏(十一)

(2017-08-17 09:13:43) 下一個

第十一章

秘密像是打不開的包袱,由誰保管就會將誰拖得沉重。

   順著狗洞再回到院子裏時,我貪婪地喘了口大氣。或許一呼一吸間做的太過用力,隨即又是一個噴嚏。

    因著晚歸,院當中沒見那人的蹤影,可還照常擺著一盆滿當的吃食,經那昏暗的燈光一照,似是還閃著點點的亮。兩隻小奶狗還在安然睡著,對外麵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這戶初入時於我象征著危險與未知的神秘人家,現在卻成了在這夜晚的縣城中唯一使我倍感安全與舒心的避身之所。我慶幸自己今晚還能回來這裏,還能在這略顯空曠安靜的後院聽見前院隱隱傳來嘈雜的人聲。

    我與壯仔和腿哥誰都沒有先過去碰那盆食物,而是不約而同地豎起耳朵,衝著出入的洞口臥了下來,期待著下一秒就會出現親人和夥伴的腳步聲。

    “剛瞧見是你引著老五來還嚇了我一跳,咋沒按咱之前說的是你爺來呢?”壯仔眼睛仍盯著洞口,隻是略歪了頭問。

    “爺爺臨時說要跟我換道走的,我也正納悶兒呢。”

    “大爺膽子也真夠大的。那條路咱一塊兒走了那麽多次,你多熟啊。”

    “換條我沒那麽熟的路還差點兒讓老五起了疑呢,這要是走原路,他非得把我跟丟了不可。”我想著今晚自己獨立完成了任務,語調有不自覺的上揚,可一提起老五又不禁斷了說下去的興致,那個不多時之前還咬牙切齒追我一路的老五,先下已經僵在了他自己流出的血泊裏。

    壯仔也好像是想起了剛剛最後的那個場麵,搖著腦袋說:

    “我之前是真沒想到二斑有這兩下子。按理說咱該謝謝他,要是沒他,咱這一晚上就算白幹了。可是看他最後沒事兒似的扭頭就撤,隻留下句'不用謝,先走了',你說我怎麽有點兒氣不打一出來呢?”壯仔說著站了起來,看著我問道,“他今晚怎麽就那麽巧的出現在那兒呢?他說是路過,你信他嗎?”

    “可他畢竟是幫了咱的,信不信的能有啥區別呢。”我跟壯仔說,也是跟自己說。二斑的出現讓我驚訝,他的離開卻更令我驚慌。他沒有一絲拖遝的幹掉了老五,也沒有一絲拖遝的離開。可當他從我麵前一晃而過時,我隱約嗅出了一個並不陌生的氣息——這氣息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在那個夜裏像影子一樣出現的、老五口中的“四哥”。奈何隻是一個晃神間二斑便不見了蹤影,所以我無法確定這是否隻是個在濃重血腥味的幹擾下而產生的太過敏感的幻覺。

    “嗨,算了,等下次見著,再好好問他。”壯仔卸下身上的力氣,又重新趴了回來。

    幾陣清爽的涼風吹起,吹散了一直悶在身上的空氣罩子,也吹散了從樹上飄下的片片落葉。

    “別處下雨了”,腿哥一低頭,作勢弄掉了落在鼻尖上的葉子。

    “這麽久都沒回來,我還是去他們那邊看看吧”,我迎著風站起來,準備往院外走。

    “等我,咱一塊兒去!”壯仔喚著跟上來。

    “誰都別去!”腿哥在身後急急的叫住我們,見我們被他這一嗓子喊的停住,才降了調子慢慢說道,“說好的誰先結束都回來等,省的再出岔子。你們倆甭擔心,大哥大嫂都在那邊兒呢,況且他們四對一吃不了虧。”

    “唉呀腿哥,就去看看,萬一能幫上忙呢?你要不放心,咱一塊兒去。”壯仔回去拱了拱腿哥的腰。

    “剛才的事兒都忘了?咱去能幫上啥忙?不給添亂就不錯了。”腿哥扭了下身體繞開壯仔。

    “我倆幹架是差點兒,可圍追堵截還是可以的。實在不行還不會找個地兒藏起來嘛。”壯仔衝腿哥哈了哈舌頭。

    “萬一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你們不就走岔了!”腿哥衝著我勸道。

    “沒事兒,我尋著味兒去,岔不了。”我說著示意壯仔離開,回身剛走沒兩步,腿哥竟越到我身前將我攔住,

    “我答應你爺今晚看好你的,好不容易回來了,不能再讓你出去!”腿哥說完自己先是一楞。

    我張著嘴想了想,

    “腿哥,換路不是臨時決定的,爺爺之前就知會你了?”

    腿哥很快恢複了神色,像哄崽子似的對我講:

    “所以說呀,你爺爺肯定有他的考慮。你現在不是一切安全嗎?他也不會有事兒的。你呀,就耐心等在這兒,他們肯定一會兒就回來了。現在再出去,不是又得叫你爺擔心嘛。”

    腿哥越是這般耐著性子好言好語地勸,我越是覺得有什麽不對頭。稍作調整,琢磨著為什麽此刻想到同樣都很重要的小黑與爺爺,自己的心情竟如此不同——我有些慚愧地忽略了小黑也在參與戰鬥的事實,而偏執地隻將這場仗的殘酷集中在了爺爺身上。無論腿哥說什麽,都無法阻止我不斷地往最壞的方向上去考慮,我寧願相信這隻是因為爺爺於我有區別於其它一切的重要。

    “不行腿哥,我還是得去看看,就當我是想多了。反正都坐不住了,不如去接他們回來。”

    腿哥本以為我已經聽進他的話了,不成想安分了片刻後還是要走,一個不留神就讓我虛晃一下溜出洞去。

    “哎!你別走!回來!”他不依不饒地跟在我後麵追喊著。

    以我的速度想要逃過腿哥的阻攔本是不可能的,好在還有從來都跟我是一邊的壯仔一路上嬉皮笑臉地幫我幹擾腿哥,腿哥不堪其煩卻也拿他沒轍。

    沿途並沒像期待中碰上他們幾個,我便不斷加速,隻想著快些到再快些到;可埋伏的地方真在眼前時卻又覺得腳底發沉,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平常最簡單的一口氣被我分作了五次吸,想知道情況卻又怕一下知道的太多。腿哥和壯仔這時跟了上來,眼見著到都到了,腿哥也放棄了阻攔,沉默著和我一同小心翼翼地嗅了起來。

    一瞬間又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將所有其他氣味覆蓋,也不知道自己再聞多少次才不會被這味道衝得發顫。顧不上隱蔽,我從道路中間走了過去。。

    星月皆隱,戰鬥已休,一隻撲楞著翅膀的烏鴉掠過,啞聲一叫,為這裏的一片死寂作著辯白。那烏鴉兩圈盤旋落在了老三身上,老三橫躺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草地的另一邊是緊挨著的大哥和大嫂。小黑與爺爺不知蹤影。

    老三死了?他們勝了?

    我沒有先走向大哥大嫂,而是到老三身邊去確認我的推測與希望。那隻烏鴉看我過來也不躲,隻是優雅地在老三身上走了個來回,就像是知我心意,專門為我省去親自去觸碰的麻煩。不論是從氣息上還是時間上,老三都已經死透了,隻剩那滿身的血汙記錄下他生前最後一戰的慘烈。然而這個記錄過不多久,也要同他的生命一起消失了。

    我聽見壯仔在我身邊鬆了口氣,

    “走吧,去看看大哥大嫂。”

    對比起老三皮開肉綻的慘狀,大哥大嫂可以說是整潔到出奇。大嫂歪在草中,隻有屁股上一道口子;正為大嫂舔舐傷口的大哥更是全身完好,見我們過來抬起頭,隻有嘴邊染著一圈血。

    “來了?”大哥舔了舔嘴角。

    “見你們半天沒回來不放心,我們過來看看。沒事兒就好。”腿哥說道。

    “大哥,咋就剩你倆在這兒,小黑哥和小晴子他爺呢?”我沒支聲,壯仔先一步問道。

    一直躺著的大嫂坐了起來,

    “小黑有事先走了。小晴子,”她定定地看著我說:“你爺爺應該走不遠,你去找找吧。”

    從大哥大嫂身邊離開後,我的嗅覺就好像失靈了,既辨不出什麽味道,也自然不知要往哪個“不遠”的地方去尋。無頭蒼蠅似的瞎繞了兩圈後,還是由壯仔帶著,才找到了幾條路之外躺在街燈下的的爺爺。

    “小晴子”,壯仔喚了我一聲。

    我沒有答應,一步一停地往爺爺身邊走去。

    爺爺像是為了擋光,將頭埋在兩腿之間,和老三一樣滿身的傷痕在燈光下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爺爺”,我輕輕叫他,本想推推他而抬起的前腿終是因為無處下腳而收了回來。

    我屏著氣等著他的回應,時間仿佛就這樣長久的靜止,直到爺爺側過頭微微抬了抬眼皮。

    “我剛還夢見你小時候,一睜眼,你就這麽大了。”他聲音綿柔,目光如水。

    我終於喘出了這口氣,緊著嗓子問:“疼吧爺爺?還能走嗎?我和壯仔帶你回去,好不好?”

    “剛躺在這兒的時候,我還覺著,讓腿子攔住你來是對的,可躺了沒一會兒,我就後悔了。你從小就可心,到最後還在可爺爺的心。”爺爺自說自話,沒有回答我。

    我從沒聽過爺爺像現在這樣講這些溫柔的話,可也從沒像現在這樣討厭聽他講這些溫柔的話。

    “咱先走吧!啥話非要在這兒講,回去慢慢說不行?”我有點急躁地用頭去拱爺爺的腿,卻覺得耳朵上有異常的濕。

    “崽兒啊,你別急,再幫爺爺個忙吧!”爺爺被我拱的不很舒服,費力地擺了一下身子。“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種草嗎?剛來的時候我在隔壁街邊兒的草裏看見了。爺爺肚子有點兒疼走不動道兒,你幫我找點兒來吧。”

    “好,好,你等我啊!”我一下子像有了方向,劃著腿奔了起來,完全沒有在意身後本想同行幫忙的壯仔被爺爺出聲止住。

    我飛跑著,一頭紮進臨街的草裏,有點瘋狂地在草間搜尋。可越是著急,越是分不出、找不到。為了節省時間,我情急之下竟想出了個巧法子——將所有能找到的草滿滿啃了一嘴,通通帶回去讓爺爺挑選。

    爺爺自以為聰明地支開了我,卻沒料到我也耍了點小聰明以便能迅速折返。當自作聰明遇到了自作聰明,最後誰也沒聰明成。

    “所以大爺,你剛才是故意把小晴子支走的?為啥呀?”壯仔充滿不解的疑問清清楚楚地落進了我耳中。

    我咬著一嘴的草,愣在了街角大樹的陰影裏。

    “他比你和小耳朵都要小上幾個月,因為他是冬天生的。壯仔,你見過野狗有冬天生崽兒的嗎?”

    “大爺,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爹媽都是人養的狗,所以能在冬天配出崽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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