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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新傳 5 我的“牛郎星”在哪兒

(2017-06-21 12:07:18) 下一個

(五)我的“牛郎星”在哪兒


       學校的經驗交流會開過了,張儒的發言得到了好評。這對小羅無疑是個打擊。鄭副校長在會上作了總結發言,意味深長地說:“青年教師要虛心學習,切不可誇誇其談,吹毛求疵。看花容易繡花難嘛!”說完,向我和小羅坐的地方瞥了一眼。小羅立即不自在起來,好像渾身燥熱。先生們噴雲吐霧,弄得會議室煙霧繚繞,使人氣悶。我見小羅幾次抬抬屁股,如坐針氈。我扯扯他的衣角,怕他做出毛勢的事來。他扭頭瞧我一眼,見我搖頭,鼻子哼一聲,長長地喘粗氣。

       此後,小羅沉默了。他從圖書館借來了一些教育雜誌,急急地翻閱著。他想尋找自己的知音吧?有時他抬起頭來,我投去詢問的目光,他趕緊避開,咬著嘴唇沉思。翻完了上年的雜誌,他又搬來幾本《教育學》,埋頭啃起來。課下孔先生幾個人笑談,他也閉目塞聽,隻是皺起眉頭,眼不離開書本。實在太鬧了,他就不聲不響地挾起書本走出去。操場上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有時我找他去打羽毛球,見他呆在宿舍裏還是看書。“喂!你要修道成仙嗎?”我跟他開玩笑。他抬頭見我拿著球拍,歉意地一笑,“對不起,恕不奉陪!”我哈哈一笑,這個強筋頭!

       “小羅怎麽啦?成天不見笑模樣。”一天錢先生見辦公室無人,這樣問我。我的臉不知怎的一陣發燒,心想:“難道我同小羅的過多來往,引起這位老先生的猜疑嗎?為什麽不問別人,單問我呢?”見我不回答,他又問:“是不是為經驗交流會的事?”我控製住心猿意馬,忙笑笑說:“您這不猜到了嗎?”話一開頭竟激動起來,“這些天我也在琢磨,小羅放的炮也許重些,不過並不是專門對著張儒來的,也許他心裏早就有些想法,交流會成了導火線。”錢先生看了我一眼,會意地笑笑說:“你們年輕人的心總是相通的。”

       我忽然生氣了,年輕人怎麽樣?難道真像人們講的青年和老年之間有什麽“代溝”嗎?錢先生總不會懷疑我同小羅搞戀愛,故意偏向他吧?

       錢先生大概看出了我的不滿情緒,歎口氣道:“老實說,我倒讚成小羅的見解和勇氣。”我詫異地望著錢先生,這位平日顯出與世無爭、神態慵懶的老人,也有一顆活躍的心嗎?還是他覺得孤單,尋求知音,拉攏我們年輕人?不,不可能。我在心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多慮。錢先生家裏子孫滿堂,不乏人倫的樂趣。他是學校的元老,從建校到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可謂桃李滿天下,他的床頭上常有四麵八方的來信,何來孤獨?他是縣政協委員,縣上許多幹部都是他的弟子,逢年過節都前來拜訪問候,他還有什麽奢望?

       “我就喜歡年輕人這種探索精神!”錢先生的講話打斷了我的沉思。我抬起頭恭敬地望著他,像個規規矩矩的小學生聆聽先生的教誨。錢先生背著手踱起步來,像自言自語又像對我說:“我記得呂淑湘先生講過,我們的學生從小學讀到中學,用了那麽多時間,連本國的語文還學不好,豈非咄咄怪事?毛病出在哪裏?我們這些人教學多年,已經形成了某種程式的東西,象趕輛牛車慢騰騰地走呀,走呀,真是老牛破車!不改變這種狀況行嗎?可要改變就要費時費力,有時也可能出力不討好,人們能樂意嗎?”他停住腳步,目光中含著嘲諷,笑望著我問:“你說,怎麽樣呢?”

       “當然要轉變觀念啦!”我回答。“可領導上不重視,怎麽辦呢?”

       “我一定跟鄭校長談談。”錢先生又踱起步來。“教學要改革,依靠誰呢?”他站住,轉向我,眼中閃著熱情的光,說道:“你可跟小羅談談,不能碰了一次壁就退縮回去,當然也不能把未熟的果子硬塞給別人吃。”

       這次談話完全改變了我對錢先生的印象。我多麽想把這些新的認識告訴小羅,可他總躲著我。就在這叫人鬱鬱寡歡的日子,忽然從校外吹來一陣風,說張儒在縣上的發言一炮打響,受到領導的賞識,這次縣政府機構改革要從學校物色人才,組織部找張儒談過話。消息一傳開,教師們議論紛紛,人們用各種目光重新打量張儒,竭力想從他的一舉一動發現新的東西。張儒呢,依然慢騰騰地走路,當有人問他消息是否確鑿,他隻是笑,不置可否。人們又疑惑了:難道他真的癡心教育不願改行?或者缺乏經驗,望而生畏呢?他到底想些啥呀?我幾次想問他,又覺得不合適,打消了念頭。

       小羅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興奮起來,擺脫了多日的抑鬱,四處奔走相告,好像成了張儒競選的義務宣傳員。“怎麽樣?我有言在先吧?”他眉飛色舞地對我說,“我們的老夫子這個外拙內秀的人物終於被人發現了!我倒佩服這種眼光和見識!”我故意逗他,“要不是老夫子沉著,早叫你的一通炮火摧毀了!”小羅連連擺手,“哪把壺不開提哪壺!你認為我服輸了嗎?我仍然堅持我的觀點。”在辦公室見到張儒,他大步走過去拍拍對方的肩膀,“老兄,聽說要去做官啦?可不要忘了拉扯小弟一把呀!”張儒轉身嘻嘻笑著,“八字還沒一撇呢。”小羅嘿的一聲,又湊上前瞅著張儒的臉,“怎麽?對咱還保密呀?記住,老兄榮升之日,可不要忘了請我喝喜酒。”

       “五一”那天晚上,教研組果然擺了酒席。倒不是為張儒餞行,因為任命還沒有公布,不過大家心裏明白,那不過是遲早的事。所以這聚會分外熱烈,幾杯酒下肚,老先生們個個麵帶春色,話也多起來。邱先生是酒席的操辦人,又是張羅整理桌椅,又是安盞布筷,早已油光滿麵。今天孔先生比誰都高興,自己的親授弟子就要升調,他心裏美得無法說,一再感歎:“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大概他也是酒席的讚助者。錢先生喝酒不多,今晚喝了三杯,滿麵紅潤,精神煥發,一改平日的倦慵神態。邱先生說:“我們教研組原先出了個政協委員,如今又出了個縣幹部,這是全組的光榮!”他沒有忘記自己是教研組長。張儒在先生們的奉承下很難為情,笑笑說:“不管做官不做官,我忘不了老師們的栽培和同事的幫助。”

       先生們越喝越高興,臉上泛出油彩。邱先生咳了一聲,笑道:“我有個想法,不知張儒能不能辦到?”瞧他不住向端坐的孔先生擠眼,我準知道他想尋開心。張儒隻笑不言聲。小羅忙催促:“快說呀,都是熟人,有啥難為情?”邱先生故意磨磨蹭蹭,仰起臉轉轉圓腦袋,說道:“現在到處講改革,我看城裏飲食行業也要改一下。”瞧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兒,大家還以為他會有什麽重要倡議。隻聽邱先生說:“讓每個飯店、小鋪子都設上座兒,備上小吃,省得孔先生上街站在櫃台旁怪可憐的,也沒有下酒的茴香豆。”哈哈哈!小羅樂得鼓起掌來。孔先生臉一紅,摸把胡須,顯出不屑一顧的神色,說道:“喝不喝酒倒是小事。如今實行責任製,村子裏都富了,阿Q的土穀祠也該翻拆了。”好!真是巧妙的回敬。大家都知道,邱先生這兩年送畢業班,想翻拆房子也顧不上。小羅嚷道:“這事好辦啦,缺少什麽木料磚瓦的,找我們的老夫子!”

       笑聲中,張儒一反平日的拘謹,態度開朗起來,他呷口茶,笑道:“我還沒做官,你們就想走後門呀!”眾人也隨即笑了。我望著張儒紅光滿麵的臉,心裏想:“先生們雖說講的都是玩笑話,也道出了自己的苦衷。他將來還會記得這些嗎?”

       我不會喝酒,在眾人的勸說下喝了兩杯,頭有點兒暈,臉上發燒,借口走出辦公室,來到花壇旁。五月的夜晚,空氣清新,沁人心脾。仰望星空,繁星點點。我的目光投向銀河兩岸,一陣惆悵襲上心頭,我的“牛郎星”在哪兒呢?

       “小柳!你怎麽跑到這兒來啦?”我回過頭望去,見小羅一手叉腰,一手搧動敞開的衣襟。我笑道:“沒喝醉吧?我出來涼快涼快。——啊,這天上的星多美!”小羅也隨我觀起天來,待會兒,他輕聲吟道:

                望星空,動人遐思,
                那活潑潑的繁星,
                雖沒有太陽的光華,月兒的嬌媚,
                卻給人以智慧的啟迪。


       我噗哧笑了,“小羅,你可真成了詩人啦!”

       小羅一驚,笑問:“真的嗎?受到您的誇獎我格外高興!”

       我倆爽朗地笑了。

       啊,美麗的夏夜,令人心馳神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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