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移 5

（五）

    天上下著濛濛細雨，大營村的幹部和軍工屬趕到膠萊河邊，隻見河水猛漲，淹沒了大石橋，橋頭聚集了不少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站住了。冷風夜雨中有些人在涉水渡河，一條白亮的翻滾的水牆標誌出大橋的所在。幸好橋麵上河水隻有膝蓋深，涉水的人挽起褲管，互相攙扶著，慢慢向對岸移動。橋東頭有幾盞馬燈搖來搖去，人影憧憧，模糊不清。河水浩浩蕩蕩由南而來，撞到大石橋受到攔擋，掀起巨浪，翻滾著，吐著白沫，發出動人心魄的轟響聲。涉水的人們隻得小心翼翼，吃力地移動腳步，隨時會被激流衝下橋去。金花正在發愣，忽聽有人喊她。她舉起馬燈一看，見區上的劉助理奔到她的麵前。金花驚喜地問：“劉助理，你怎麽也在這裏？”劉助理解釋說：“區上委派我和另個同誌負責轉移的事，那個同誌過河去了，我在這邊組織人渡河。河水一個勁兒往上漲，你們趕快過河吧！再耽擱就過不去啦！”說話間，寒食擠過來同劉助理見麵。金花說：“姑父，咱們把人搭配一下，年輕體壯的照顧老人孩子，一定及早趟過河去！”寒食說“行！”回身招呼本村的人準備渡河。眾人脫鞋挽褲，捆緊包裹，收拾停當，人分三組，寒食、金花和栓柱媽各負責一組。寒食說：“我打頭陣！把這組送過河去，我再回來接你們！”眾人囑咐道：“千萬小心啊！可別有什麽閃失！”寒食帶人下水了。橋西頭水流平穩，但是河水衝走了泥土，坑坑窪窪，一個婦女一腳踩空，驚叫一聲跌進水裏。寒食眼尖手快，躥上兩步抄起那婦女的胳膊，把她舉出水麵，大聲喊：“不要慌！不要慌!”攙著她爬上橋頭。寒食讓眾人在橋頭喘息一陣。橋上水淺，隻及膝蓋，但是越近河中央水流越急，湍急的流水推動人們的腿，努力要把人們趕下橋去，真是舉步維艱。飛濺的浪花、流動的墨汁似的河水令人頭暈目眩，攝人魂魄。隻聽寒食在黑暗中大叫：“大家沉住氣！抬起頭來向前看，衝著橋東頭的馬燈走！”眾人呼應：“聽見啦！”人們在黑暗中相互鼓勵著，壯著膽。金花等人望見鄉親們終於走過風急浪大的河麵，上了東岸的橋頭，才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從西邊公路上咯吱咯吱走來了擔架隊。人們圍上去，見抬著傷員，紛紛問道：“從哪裏來的？”“國民黨過了濰河沒有？”擔架停住了，民伕說：“我們是從濰河東岸撤下來的。敵人還沒有過河。你們站在這裏幹啥？”有人說道：“我們是向東轉移的。河水漫過了大橋，橋上可不好走呀！”民伕們一聽都著了急，放下擔架，詢問水勢詳情。護送擔架隊的兩個戰士走到橋頭察看了一下水勢，走回來問轉移的群眾：“你們這裏誰負責渡河？”劉助理走上前說：“區上派我負責。同誌，需要幫忙嗎？”一個戰士說：“橋上水流挺急，恐怕擔架隊員走不穩，得找人招扶擔架。要是有船，把擔架運過河去，那就更好啦。”劉助理說：“船隻有河口碼頭上有，離這裏二十多裏。現在隻得派人把擔架護送過河去。你們需要多少人？”那個戰士說：“每付擔架再加兩人，共是十一付擔架。”劉助理回身望望還沒有過河的人群，見多是婦女、孩子，身強力壯的男同誌多在河上來往護送渡河的人。他想，傷員必須盡快送過河去，分批送，勢必耽擱很長時間，天快亮了，要是敵人派飛機來轟炸，那可糟糕啦！他望了望圍上來的幹部、群眾，目光停在了金花身上。金花看出了劉助理猶豫的神色，果斷地說：“劉助理，護送擔架隊過河，男同誌不夠，還有我們青年婦女呢。這事你不用為難。”栓柱媽挽挽袖子說：“大腳婦女也行！咱保證走在水裏腿不打顫，穩穩當當。”栓柱搶上前說：“娘！你別忘了咱兒童團員。”栓柱媽說：“小猴崽子，別來瞎摻合！”栓柱不服氣地說：“我會鳧水，保證比你強！”哈哈！眾人被娘兒倆的對話逗笑了。別村的幹部也說：“這個辦法行！咱們寧肯晚走一步，也要把傷員先送過河去！”劉助理高興地說：“好!你們各村馬上挑選人！”幹部們對群眾一講，大夥兒都一致讚成，爭先報名，二十二個人很快挑選出來了。擔架隊起行了，水深的地方，四人把擔架抬起來，舉到肩上，上了橋頭水淺了，兩人抬，兩人左右招扶前行。河兩岸的人舉起馬燈為擔架隊照明，呼喊著為隊員鼓勁。擔架隊踏波踩浪，涉過河中央湍急的水流，向對岸走去。在河中央寒食迎上了擔架隊，他頭前領路，安全把傷員送過了河。戰士和擔架隊員向護送的鄉親道過謝，又向東走了。

    寒食和金花、栓柱媽又返回河西岸。東方透出一線曙色，冷風刮過河麵，河水洶湧澎湃，撞擊著石橋，撲打著堤岸，發出更大的聲響。剩下的老人、孩子要想一次送過河去，不大可能。再往返一趟，怕天明飛機來轟炸。幹部們正在發愁，沙沙沙，從西邊公路上趕來了一隊解放軍。他們是在濰河東岸狙擊敵人的部隊，現在撤下來了。指戰員聽說群眾因護送擔架隊耽誤了過河，深受感動，一位軍官走上來對眾人喊道：“鄉親們！咱們一起過河吧！”眾人一聽都樂了，歡躍起來，喊道：“太好了！”軍官又轉身對戰士們喊道：“同誌們！趕快幫老鄉渡河！”戰士們搶上來扶老攜幼，拿上包裹，由寒食領路，下到河裏，邁上了大石橋。河水咆哮，波濤洶湧，浪花飛濺，軍民手挽手，肩並肩，衝開險波惡浪，穩步前進。早已過河的人們舉著馬燈，在東岸迎接了親人。

（長篇小說《紅荊條》續篇。原載於短篇小說集《昨夜星辰》，由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