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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後再追問:究竟是誰搞垮了蘇聯?

(2022-08-31 10:02:16) 下一個
三十年後再追問:究竟是誰搞垮了蘇聯?
 
 
 
近日,莫斯科卡內基中心網站副主編薩莫魯科夫撰文評論祖博克的新著:《崩潰:蘇聯解體》(Collapse: The Fall of the Soviet Union)。薩莫魯科夫認為,該書客觀地分析了蘇聯解體的原因和後果以及戈爾巴喬夫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現將書評編譯如下,供參考。文章觀點不代表歐亞新觀察工作室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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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解體30多年後,我們對這一事件的看法——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對這一進程的看法——仍然令人驚訝的模糊。在俄羅斯,對這一事件的解釋仍然局限於略有不同的兩個傳說。一個是關於善良的戈爾巴喬夫如何給予人民自由和讓國家崩潰(因為它注定要崩潰)的白色傳說。另一人是講戈爾巴喬夫有多麽邪惡的黑色傳說,他不知是出於愚蠢還是貪婪,變成了美國人手中的傀儡,最後他們通過這個傀儡摧毀了蘇聯,目的是為了贏得冷戰。

蘇聯的解體並不是一段久遠的故事,許多人更親眼目睹了這一過程,但卻沒有弄清楚真實的情況。也許是這種“不久遠”和情緒化阻礙了人們將其視為曆史。對改革、民主化、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的態度正在轉變為某種政治信仰的要素,甚至是評價道德的標尺,這與客觀的曆史分析是不相容的。

《崩潰》一書的作者弗拉迪斯拉夫·祖博克(Владислав Зубок)在導言中說,20世紀80-90年代,他已經長大,開始密切關注正在發生的事情,但他對這一時期的研究直到2021年底才發表。直到現在,圍繞這件事的意識形態和社會情緒才開始退居次要地位,使我們可以更客觀地看待當時所作決定的原因和後果,並評估其對曆史進程的影響。

石油與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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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潰》一書不是一本辯論性的著作,相反,作者試圖盡可能從無黨派角度,僅基於事實和常識,來描述和分析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但關於蘇聯最後幾年的爭論在任何俄羅斯讀者的腦海中都是如此深刻,以至於最公正的描述仍然被認為是對流行神話的破譯——既有辯護性的神話,也有妖魔化的神話。

蘇聯解體不是在激烈衝突中發生的,而是清晰的曆史事件的一個副產品。X的情況導致了Y的決定,Y產生了Z的後果,在這些邏輯方程中,既沒有世界性的陰謀,也看不到高尚的動機。

這本書有400多頁,在這裏複述這本書是沒有意義的,哪怕是對最重要的內容。讀者應該完整地通讀一遍這本書,至少為了理解今天許多問題的根源在哪裏。但我可以嚐試簡單地列舉一些被本書打破的關於蘇聯解體的神話。

這些神話大部分都與戈爾巴喬夫有關,戈爾巴喬夫的決定對事件的發展影響最大。事實上,描述清楚這種影響的大小已經是一個挑戰,這本書就是要迎接這個挑戰,它頂著這樣一個主流觀念逆流而上:即戈爾巴喬夫從一開始就接手了這個注定要滅亡的國家。世界石油價格停滯和崩潰是他得到的政治遺產,這一破壞性遺產並沒有給他留下回旋餘地。國家的崩潰是不可避免的,他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曆史使命,至少保證了沒有出現大的流血事件。

祖博克旁征博引,畫出一幅完全不同的圖畫。戈爾巴喬夫領導的蘇聯是一個許多問題被忽視的國家,但戈氏的無能使這些問題急劇惡化。不僅如此,在戈爾巴喬夫統治初期,聯盟的關係問題根本沒有出現,隻是在他統治結束時才浮出水麵,主要是改革和蘇聯領導人的不作為交織在一起,才導致這一局麵的出現。

戈爾巴喬夫似乎不是從人人羨慕的陽關大道進入克裏姆林宮的,而是從國家官僚機構的底層誠實地一步步爬上來的。但矛盾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明白蘇聯的製度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從他領導國家的第一步就可以看出來。比如戈爾巴喬夫建立了一個“國家驗收委員會”,這個由專家和工人組成的特別委員會負責監督國有企業的產品,以提高其質量。這種產品控製製度雖然其來有自,但產品控製標準忽左忽右,結果導致商品供應不足的情況加劇,最後不得不中止該委員會的運行。

改革第一步的失敗,讓謹慎的戈爾巴喬夫感到困惑,他沒有分析錯誤,而是選擇提高賭注,這樣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國家驗收問題可以收場,隨後的經濟改革卻難以逆轉。

蘇聯的金融體係已經如此低效,戈爾巴喬夫卻又使其變得無法管理。他允許建立商業銀行和合作社,取消了非現金補貼和現金之間的明確劃分,但卻不敢提高勃列日涅夫時期就確定的固定價格,即使是在企業之間的批發貿易中。所有這些都很快導致合作社在國內外市場上以低價出售從國有企業購買的東西,貨幣發行量的擴大則導致商品短缺問題更行嚴重,甚至超過了停滯時期最糟糕的年份。

蘇聯的統計數字不可信,但祖博克在其中找到了能夠反映戈爾巴喬夫“改革成果”的指標。1986年,蘇聯印鈔39億盧布,1987年59億盧布,1988年改革開始時印鈔量已達183億盧布,1991年更是達到934億盧布。而在此期間官方確定的產品價格沒有上漲。

上述情況加上企業自治法和其他破壞國家對經濟控製的措施,引發出一個問題,20世紀80年代末石油價格的下跌是致命的嗎?當然,這加重了困難,但國家在很大程度上無法將自治企業的石油收入納入中央預算的情況下,石油高價又有什麽好處呢?

暴力的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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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同樣沉重地打擊了戈爾巴喬夫作為統治者的形象,他將民主原則置於政權之上,從未完全掌握權力。戈爾巴喬夫真誠的理想主義和他個人的正派是毋庸置疑的,但他與權力和民主的關係卻非常複雜。

可以看到,1988年秋天的政治改革,蘇聯朝著更自由的選舉邁出了大膽的一步,但也可以看到斯大林以來最大的一次政黨清洗,在這一年裏,超過80萬人失去了職位,許多部門被解散。這一決定是在戈爾巴喬夫經濟改革的失敗已經顯而易見的時候作出的,心懷不滿黨員和黨的機構考慮更換總書記。

戈爾巴喬夫對對手進行了先發製人的打擊,事實證明,保持自己的權力更重要。在一場嚴重的危機中,這位蘇聯領導人實際上扭轉了現有的管理體製,他將權力交給大量隨機產生的集體領導機構,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改革理想,同時也為了捍衛自己的職位。

隨後而來的是“自由的施予者”的形象,但戈爾巴喬夫本人並不希望承擔與此相關的一係列風險。他避免作出最不受歡迎的決定,比如提高商品價格,也不敢參加任何自由選舉。從1990年到1991年,他這種(對自由選舉的)拒絕,在蘇聯社會看來,是對中央權力合法性的致命打擊。當民主選舉產生的議會和總統已經在統治各加盟共和國時,戈爾巴喬夫卻端坐在克裏姆林宮俯視眾生——他是由前一屆最高蘇維埃推舉產生的。

這種不願按自己的規則行事的做法,使我們陷入了關於戈爾巴喬夫在蘇聯解體中所扮演角色的另一個神話,即當時唯一的選擇是像南斯拉夫那樣大規模使用暴力的神話。如果在看完《崩潰》之後,我們退一步想,假如使用暴力作為保持蘇聯存在唯一辦法的話,事態將會如何發展?這時這種二分法的錯誤就會變得顯而易見。

可以說,戈爾巴喬夫拒絕對分離主義者使用武力,將蘇聯從南斯拉夫式的命運中拯救了出來。也可能正是他一度讓蘇聯危險地接近重演南斯拉夫的悲劇,因為當時他將許多權力和民主合法性轉移到了加盟共和國,而將最不受歡迎的權力留給了中央,比如經濟改革。此外,由於戈爾巴喬夫在蘇聯存在的最後兩年猶豫不決,聯盟中央甚至無法行使僅剩的一點權力。

在1988年,即使在波羅的海國家,也隻是要求擴大自治權,在蘇聯解體前的幾個月裏,大多數共和國都沒有大規模的獨立運動。脫離聯盟的普遍願望與其說是由於民族主義,不如說是由於戈爾巴喬夫未能阻止迅速加深的經濟危機,哪怕他當時做一點什麽也好。

當時的蘇聯越來越像一個混亂發生器,人們隻希望遠離它,至少可以在自己的角落裏恢複秩序。民族主義口號隻是這一願望的一種最方便載體。而當戈爾巴喬夫決定在民族自治區域(即蘇聯各共和國)舉行自由選舉時,他便親自將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的黨政領導人改造成了民族主義者。

沒有幻想的美國

在這場完美的蘇聯風暴中,美國獲得了很大的影響力,但它並不真正了解該如何使用這種影響力。為了獲得美國的好感,蘇聯的主要政客幾乎可以做任何事情,當時美國的軟實力在蘇聯的影響力已經超出預期,但布什很謹慎,害怕采取激烈的步驟,固執地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祖博克講述了華盛頓為如何應對蘇聯日益激進的變化而展開的討論。從這些談話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早在蘇聯解體之前,它的變化規模就超過了美國人最瘋狂的夢想。華盛頓並沒有以某種方式指導或推動這一進程,而是相反,它在花時間控製新事態所帶來的風險。有時,布什似乎是最擔心蘇聯解體後果的人。

在1991年8月政變之前,美國領導層認為蘇聯的解體過於危險和不可預測。而且,自相矛盾的是,它為維護其冷戰對手的領土完整作了很多努力。1991年夏天,布什親自會見各共和國領導人,說服他們簽署新的聯盟條約。這遠非象征性的姿態——要知道在當時,美國總統的話在蘇聯精英眼中的分量,比蘇聯總統要大得多。

這種支持背後有一個明確的邏輯。布什、科爾和其他西方領導人都對戈爾巴喬夫繼續和平撤退的同時盡可能長時間地掌權感興趣,擔心過於劇烈的變化可能會引發保守派的報複。隻是在緊急狀態委員會成立之後,人們意識到這場複仇將是一場更可悲的慘劇時,美國人才開始認真討論,維持一個弱小的蘇聯或者解體對西方更有利。

描寫1991年9月初的一章是這本書中最有趣的一章。美國國務卿貝克主張保留蘇聯,因為他擔心聯盟的迅速解體將導致南斯拉夫式的戰爭。國家安全顧問斯考克羅夫特擔心核武器的命運,也擔心俄羅斯——蘇聯最大的民族,如果美國推動他們的國家解體,俄羅斯人將長期憎恨美國。

國防部長切尼認為,俄羅斯的民主化是一個可逆的過程,在短短幾年內,這個國家可能會再次變為獨裁,並改變對美國的熱情態度,但蘇聯的解體已經無法逆轉。因此,美國最好作好麵對各種轉變的準備。

這段對話的部分內容至今仍然是保密的,但我們記得,貝克和斯考克羅夫特隨後都退休了,老布什在1992年秋天的總統選舉中失利了。切尼在2000年成為小布什政府的副總統。

在這裏,美國人可以被指責為忘恩負義——戈爾巴喬夫把一切都讓給了他們,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報。但當時蘇聯的狀況並沒有給美國留下太多的援助機會,即使他們有援助的願望。解體後的蘇聯一片混亂,到底應該把錢給誰?誰來分配這些錢,按照什麽原則分配?誰應該控製開支,怎樣保證美國的援助不會打水漂?

這隻是戈爾巴喬夫逃避現實的另一種表現——他認為他馬上就會與美國達成重要妥協,而美國人將給他一大筆錢作為回報來拯救蘇聯。他說服自己並沒有失去一切並且可以繼續掌控局勢。幾年時間裏,他向西方領導人提出了數百億美元的要求,但並沒有在最低限度內說明究竟應該如何用這些錢將蘇聯從經濟危機泥潭中拉出來。而且,他也無法明確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兩德統一之後德國提供的數十億援助資金花到哪裏了。

理解問題

蘇聯晚期精英們驚人的弱智和不負責任,是閱讀本書留下的最生動的印象之一。他們看起來都像是在蘇聯鄉下和封閉的世界裏長大的人,不具備理解周圍現實世界的能力。可悲的是這一點影響了蘇聯所有人的命運。

戈爾巴喬夫曾天真地在列寧的著作中尋找解決20世紀80年代問題的辦法。世界第二超級大國的強力機構領導人們居然沒有意識到,不能把士兵丟在莫斯科街頭的坦克裏好幾天不管,他們既沒有食物,也沒有地方睡覺,還沒辦法上廁所。葉利欽在政變後高興地簽署了承認愛沙尼亞獨立的協議,卻沒有考慮到過境問題、軍事基礎設施和當地俄羅斯人的地位問題。克拉夫丘克正在傾聽布什的問題,即烏克蘭如何在不解決與俄羅斯經濟聯係問題的情況下退出蘇聯,並認真回答說,完全沒有問題——烏克蘭經濟僅依靠單一的農業出口也能蓬勃發展。

這樣的知識貧乏在政府和反對派中都是史無前例的。在政治局裏,他們害怕反對戈爾巴喬夫最魯莽的舉動,因為沒有人知道該怎麽辦。在大會上,各種空虛、脫離現實和孤芳自賞的幻想在幾個小時內彌漫了會場。沒有人知道自己能力的極限。研究意大利文藝複興的專家進入了總統顧問團,科研機構實驗室的負責人決定了外交政策,而俄羅斯代表團在歐安組織會議上提出的建立世界新秩序的建議竟如此的民主化,以至於美國人都感到震驚。

蘇聯到底在這樣的氛圍中存在了多久,引出了祖博克在他的書中著力揭穿的另一個假象。從表麵上看,蘇聯解體的速度很快——它早就從上到下地腐爛了,所以,隻要稍微動一動,一切就立刻土崩瓦解。但是,當您閱讀對1990-1991年的詳細分析時,您會明白在柏林牆倒塌和《別洛韋日協議》之間經過了很長時間,在此期間蘇聯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來改善局勢。正是這種中央意誌的麻痹,將各共和國推向了獨立。

即使在它存在的最後兩年裏,蘇聯大部分時間看起來也不是注定要解體的,相反,它的生存能力令人震撼,盡管它周圍還有內部的一切都崩潰了——社會陣營、經濟和中央解決問題的能力。但在1990年,甚至在1991年,人們發現了大量的點,在這些點上,事件可能會有一點不同,聯盟的解體會更順利,更少痛苦,甚至有可能讓大多數共和國根本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當你讀到《崩潰》時,你會明白,美國情報人員和分析人員無法預測蘇聯的解體並非偶然。這一事件似乎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是葉利欽、克拉夫丘克和舒什克維奇在別洛韋日森林也不完全相信他們能夠解散聯盟。這種罕見的情況需要集中大量的自戀、冷漠和無知,然後再發酵幾年才能做到。

《崩潰》是用英語寫成的,盡管祖博克出生在莫斯科,曾在莫斯科國立大學學習。他這樣的選擇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英語原則上是最好的係統化和中立化的描述語言,尤其在蘇聯解體這樣一個痛苦的問題上比俄語好太多。但我們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本書的俄文譯本將會問世,一個規模如此宏大、至今仍影響深遠的事件,值得明確地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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