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紅軍曾經是那樣輝煌,那樣龐大的一隻武裝力量。它曾頂住德軍機械化部隊的閃電進攻,最後象秋風掃落葉一樣橫掃德軍,席卷大半個歐洲。它也曾鐵流滾滾,如砍瓜切菜一般橫掃日本關東軍,席卷整個中國東北。然而,不到半個世紀,它竟於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如今隻剩下一群年近耄耋的老軍人在舞台上用歌舞來緬懷它曾經的輝煌。
有意思的是,這不是孤立現象。在中國曆史上,匈奴人曾經不可一世,如今其後代能歌善舞,以唱信天遊見長。蒙古人曾經橫掃歐亞大陸,如今其後代能歌善舞,以唱長調見長。女真人曾經統一東北入主中原,如今其後代也是能歌善舞,以唱二人轉見長。
聽紅軍合唱團的演唱既令人唏噓,又令人振奮。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蘇聯紅軍的實體已經不存在了,但它的精氣神仍然在。從那群年近耄耋的老軍人的歌聲中,我們仍能清楚地感知他們曾經的強大。在虛弱無助的時候,聽聽他們的歌,你會有信心憑空而來的感覺。
孫子兵法講究不戰而屈人之兵,其實,那是一種理想境界,在現實中出現的概率並不高。現實中出現更多的是戰而屈人之兵,那是要靠硬實力打出來的。朱可夫的諾門罕戰役可謂戰而屈人之兵的典範。二戰後期,看看日軍與美軍在太平洋諸島的打法,再看看日本關東軍與蘇聯紅軍在中國東北的打法,你就知道什麽叫戰而屈人之兵了。顯然,日本關東軍己被蘇聯紅軍打慫了,在蘇軍麵前,可謂望風而逃,兵敗如山倒。
曾幾何時,日軍在華北打中國國軍如砍瓜切菜,而蘇聯紅軍在東北打日本關東軍也如砍瓜切菜。中國軍人對蘇聯紅軍的崇拜可想而知,絕無盲目的可能。蘇聯紅軍對中國軍隊的巨大影響,我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父輩對蘇聯紅軍的崇拜也沁入我的骨髓。
我是在蘇聯解體的次年去國的,異國生活對我的負麵影響應該說是鋪天蓋地,即便如此,我對蘇聯紅軍的崇拜也沒有被完全抹去。這種崇拜情懷,一方麵,物化為對紅軍合唱團的音像製品的收藏,從卡帶,CD,VCD,一直收到DVD;另一方麵,在大部分時間裏,它沉入潛意識,但在某些特定關口會破土而出。
去國不久,我便遇到那個年代多數去國者都會遇到的困境。那時年輕,我是哼著我們是紅色輕騎兵挺過來的。後來,在最困難的時候,我象一頭受到重創的狼,躲進灌木叢中,舔舐自己的傷口。這時,給我鼓氣的仍是蘇聯紅軍合唱團的歌。那是一個明媚的春天,我的心情卻灰暗到了極點。短時間內,我失去人生三樣寶貴的東西: 孩子,母親,與愛犬。我把自己關進書房,一連幾天,不吃不喝不睡,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很少步出書房。
那段時間裏,我的意識處於高度錯亂狀態。一會兒是電影《活著》裏的富貴附體,一會兒是電影Enemy At The Gates裏的赫魯曉夫上身。富貴把祖屋輸掉後,失魂落魄,手拎板凳,作欲打人狀,嚇得人們喊,富貴少爺要打人了,富貴嘴裏卻發出哀鳴,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赫魯曉夫同誌到斯大林格勒前線去督戰,麵露猙容,口放狠話,有個窩囊廢將軍被他逼得飲彈自盡。
我在書房裏,經常無意識地獨自呻吟,思想起來,那聲音類似於愛犬生前鬧著要出去撒尿時的哀狺。這時,富貴少爺慫著肩,袖著手,低聲勸慰,別抻著了,該喝點就喝點。剛起了要喝點兒的念頭,忽爾,赫魯曉夫同誌現身,高聲朗誦詩人郭小川的詩,酗酒作樂的是浪蕩鬼;醉酒哭天的是窩囊廢。我無法容忍自己成為或被認為是窩囊廢,於是,改呻吟為哼唧。
哼唧了一會兒,我忽然意識到,剛才哼唧的是告別斯拉夫女人①。據說,這首歌曾被高爾察克的白軍當作軍歌,曲調我早就熟悉,但以前不會俄語,隻能哼哼。後來得意的時候,一個懂俄語的朋友教會我歌詞,我能用比較地道的俄語發音來唱了。從那以後,改哼為唱,經常用它來娛樂自己。沒有特殊理由,隻覺得它給勁。撞上黴運後,它不由自主地出來給我鼓勁,也沒有特殊理由,可見這歌已經沁入骨髓了。
我越哼越來勁,隨後竟放開音量,帶上歌詞唱了起來。幾遍唱完,赫魯曉夫同誌的兩句台詞也不由自主地上了口,My name is Nikita Khrushchev. My job is to stop the boys from shitting in their pants.(我叫尼基塔.赫魯曉夫。我的職責是讓小夥子們別再拉褲子)。第二句應該不是電影裏的原詞,但當時感覺就應該是這句。赫魯曉夫同誌是到斯大林格勒前線來督戰的,製止他人後退之人,豈有自己後退之理。
應該說,我能很快挺過那段困難時期,在精神上幫我的,既有蘇聯紅軍的精氣神,也有赫魯曉夫同誌的狠勁。當然,這都是外因,內因我沒好意思說,那是因為我的神經足夠堅強。唉,還是說了,裝深沉的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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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告別斯拉夫女人。
由Vasily Agapkin(1884/02/03 - 1964/10/29)作曲,1941年紅場閱兵時,他任軍樂隊指揮。告別斯拉夫女人是當時演奏的四首進行曲之一。歌詞有眾多版本,以下是朋友教給我的版本,1984年Vladimir Lazarev版。
Russian | English | 我的中譯 |
Прощание славянки | Farewell Slavianka | 告別斯拉夫女人 |
Наступает минута прощания | Here comes the moment for the farewell | 離別的時刻來臨, |
Ты глядишь мне тревожно в глаза | You look into my eyes with anxiety | 你麵帶焦慮看著我的眼睛, |
И ловлю я родное дыхание | I can catch your heavy breath | 我能感到你呼吸的沉重。 |
А вдали уже дышит гроза | A storm is forming already | 風暴即將到來, |
Дрогнул воздух туманный и синий | The air is mistily trembling | 潮濕的空氣在抖顫, |
И тревога коснулась висков | anxiety is spreading all over | 焦慮在彌漫, |
И зовёт нас на подвиг Россия | Russia calls us for the noble act | 俄羅斯在召喚。 |
Веет ветром от шага полков | The wind blowing from the marching soldiers | 行進的士兵虎虎生風, |
Прощай, отчий край | Farewell, fatherland | 再見了,祖國, |
Ты нас вспоминай | Remember us | 請記住我們。 |
Прощай, милый взгляд | Farewell, familiar faces | 再見了,熟悉的麵容, |
Прости-прощай, прости-прощай... | forgiving farewell, forgiving farewell | 輕道珍重,輕道珍重。 |
Прощай, отчий край | Farewell, fatherland | 再見了,祖國, |
Ты нас вспоминай | Remember us | 請記住我們。 |
Прощай, милый взгляд | Farewell, familiar faces | 再見了,熟悉的麵容, |
Не все из нас придут назад | Not all of us will come back | 不是每個人都能踏上歸程。 |
Летят, летят года | Fly, fly, time flies | 飛逝,飛逝,時間飛逝, |
Уходят во мглу поезда | trains disappeared in the darkness | 火車在黑暗中消逝。 |
А в них - солдаты | in it the soldiers | 車內的士兵, |
И в небе тёмном | in the dark sky | 於黑暗的夜空, |
Горит солдатская звезда | the shining soldier stars | 如閃耀的群星。 |
在這一問題上,你我可謂“同情兄”。任何言語都不足以解憂,杜康更糟,還是主動轉移注意力吧,至少你比我強。
我的痛皆由死亡造成,錐心刺骨。希望你比我強。這時,聽聽紅軍合唱團的歌可能抵消部分痛苦,千萬別聽何日君再來。
好東西超越時代,超越意識形態。
同感,正所謂虎狼之師。
錢能使鬼推磨,也能堆出不少庸中貨色,但的確堆不出傳世之作。
多謝指引,找到王建川的詩,的確感人。
想起了當年聽《再見吧,媽媽》,當時就感覺這酸唧唧的。哪裏不對勁?直到讀了王建川戰場上寫給母親的《寄給媽媽的日記》,才聽到真正軍人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