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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的情態

(2017-08-05 03:44:06) 下一個

日過天頂,人經滄桑,陶淵明“羨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我也有類似的感受,但沒有那麽悲觀,隻是對海德格爾關於在的情態有了更深的理解。

海德格爾的Dasein,特指人的存在,一般被譯為“親在”,“此在”,其實,中文裏有一個成語更合適。如果把語句“人生在世”的順序稍作顛倒,“在世人生”則更接近Dasein的原意,人的在世之在。“在世人生”雖不夠簡練但意思卻相對精準,以後我將用“在世人生”來指稱Dasein。

對海德格爾來說,情態(Stimmung)是顯現人類存在的必要途徑。在《存在與時間》第六章裏,海氏問,在世人生,作為一個整體,是如何向我們顯現的? 他的答案是,在世人生通過焦慮(Angst)向我們顯現,從而被定義為關切(Sorge)。

在海德格爾的概念係統裏,焦慮是一種基本情態。它與日常語言裏的焦慮不同,不是“無休止的擔心與著急”的意思。海氏認為,焦慮是一種罕見且微妙的情態,它甚至是一種寧靜祥和的感受,自由的真我在這種情態下首次進入存在。換言之,焦慮是當自我首次將自身與世界區別開來,開始有自我意識時的一種基本情態。

在德語裏,Angst還有一層意思,即恐懼。海氏強調焦慮也不同於恐懼。恐懼也是一種情態,但它總是對某種確定東西的恐懼,當引發恐懼的這一對象被移除後,恐懼便會消失。焦慮則不然,它沒有特定對象,即便有所栺向也不確定,它是對作為整體的在世人生的焦慮。莊子在《齊物論》裏講,小恐惴惴,大恐縵縵。恐懼大致相當於莊子的“小恐”,焦慮則大致相當於莊子的“大恐”。

上班路上,後院樹下,山野崖畔,甚至廁所間內,偶爾獨處靜思,漫漫大恐常不知從何而來。弱水三千,隻飲一瓢,廣廈萬間,僅居一室,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既息交以絕遊,世與我已相遺,可我還象螞蟻一樣,日日往返於途,天天重複於務,月月計較薪水賬單,年年感歎來日無多,所有這一切意義何在? 胡為惶惶欲何之?

假如我現在放下這一切,學陶淵明,歸去來兮,又當如何? 每當這一高貴的念頭一閃現,縵縵大恐頓時被惴惴小恐所取代。冥冥之中有兩個聲音在爭論,一個來自他我(Dasman),一個來自真我(Eigentlichkeit)。

他我: 老爺,使不得! 房貸還沒還清,太太還需新衣,少爺還沒搞定,老太太還在期盼......
真我: 曆代文人著文作賦都對陶淵明讚賞有加,如今我想身體力行,怎麽就不行了呢?
他我: 那些文人在忽悠您那。
真我: 怎麽是忽悠我?
他我: 每一枚硬幣都有兩麵,他們隻給你看一麵。
真我: 另一麵呢?
他我: 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卻為一壺酒潦倒。
真我: 我不好酒。
他我: 他一個人寄情山水,全家人跟著受窮。
真我: 我為自己個活一回,不行嗎?
他我: 不行! 做人不能不負責任。
真我: 我什麽時候才能為自己個活著?
他我: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幹。
真我無話可說。

我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真我他我一齊感覺到了疼痛,於是,真我自責,大白天的,怎麽就做起夢來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戰線拉得有多長,如何敢有學陶淵明的想法? 他我安慰道,能把生命投射到趨死之在上,雖屬精神操作,也算難能可貴。

海德格爾還有一個基本情態叫關切(Sorge),它定義著在世人生。那兩個聲音所說的,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應該就是這個關切,或稱牽掛。人生在世,不可能沒有牽掛。春蠶蠟燭之喻,翻譯成海德格爾的話,應該是,真我隻有在麵對死亡的時候才會現出真身。

海德格爾雖卷入納粹政治,但人們對他的存在主義仍不乏濃厚的興趣,其主要原因應該是,在揭示人生真諦這一點上,他的理論非常有說服力。他以學者的冷靜,通過在的情態,揭示出人生的無奈: 人生在世,真正的自由隻以兩種形式存在,或存在於把生命投射到趨死之在的精神操作之中,或存在於選擇趨死之在的最高表達形式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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