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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溪山莊—241—會聊天的大雁

(2025-06-03 14:42:12) 下一個

會聊天的大雁  

沒想到,野生的大雁會跟我聊天。

這是斷翼的大雁。收留在鴿溪半年之後,這隻傷雁終於接受了我。

大雁去年秋季受傷。盡管在鴿溪住了很久,傷雁卻一直對我很有戒心。每次看到我走進院落,它都會警惕地望著。即便我扔去食物,傷雁也隻是在很遠的地方取食,或在我離開後才去進食。最後即便傷雁習慣了我的存在,我也隻能接近到數米之處。

這隻野生的大雁顯然不喜歡接近人類。

在鴿溪安家的大雁夫妻,曾與傷雁為伴,彼此相安無事。但自從這對大雁築巢,其間的關係便徹底變了。

繁殖期的加拿大雁領地意識極強。雌雁在島上築巢後,在離雁巢五六十米的範圍內,雄雁不會讓同類或任何可能有威脅的生靈接近。

鴿溪院落長度不足百米,空間有限。傷雁無法飛翔逃離,隻能四處躲避,於是每天都會被雄雁驅趕。一連幾周,傷雁的日子都很難過。

河穀上空常有大雁飛過。曾有一隻孤雁路過鴿溪,看到花園的傷雁,便落了下來。

那天兩隻大雁在月彎水塘邊休息。但僅僅不到一個小時,新來的大雁便被雄雁趕走了。

我看著孤雁鳴叫著離去,隻能歎息。無論人間怎樣希望與自然共情,自然的世界沒有憐憫。

一天,巡視領地的雄雁看到躲在角落的傷雁,又氣勢洶洶,貼著地麵飛來。

我正巧離傷雁不遠,目睹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是山東人,自然有些亦俠亦匪的性格。我立刻衝出,擋在傷雁之前,也學著雄雁的動作,展開“翅膀”,嘴裏嘶嘶有聲,“撲”向攻擊的雄雁。

一向所向披靡的公雁沒料到,這半路上竟殺出了老程。隻一個回合,雄雁便敗下陣來。

雄雁很不服氣,在不遠處昂首挺胸,氣鼓鼓嘶嘶低吼,上下伸著脖子。

雄雁護巢是本能,也是自然規則。對此我並不願過度幹預。但傷雁已是弱者,隻希望入群獲得一些安全感,根本不會對大雁一家構成任何威脅。

但大雁護巢隻是遵循自己的天性,不會理解傷雁的處境。

處於自然界食物鏈底層的生靈,往往都會缺乏安全感。這大概也是雁鴨類喜歡結群的原因。冬季結群的大雁休息或覓食時,總會有幾隻成員擔任警戒。即便是離群繁殖的成對大雁,也都是輪流覓食,其中一隻始終保持著警戒狀態。

鴿溪的傷雁沒有同伴,隻能孤獨麵對所有的危險。

那天下午,我坐在水塘邊的長椅喝茶,看著水中覓食的野鴨和黑水雞,多少有些愜意。

我看到傷雁緩緩走來。

出乎我的意料,傷雁一直走到我的身邊,梳理著羽毛,臥了下來。

我看著大雁,很是驚訝。傷雁無聲無息,也時時會看看我,眼神溫柔。第一次,我看到傷雁的眼神中消失了戒備。

在我的腳邊,傷雁一直安然地梳理著羽毛。然後站起身,在長椅邊安靜地吃草,不再介意我的存在。

一瞬間,一份感動從心底湧出。自從絲黛拉走後,第一次,我的身邊有了陪伴。

傷雁一定知道,我今天在公雁麵前所做的一切,是在保護它。生靈間的信任,竟是如此簡單。

從身形上看,傷雁大概是隻很年輕的雄雁。它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對此我特意留心了一下,發現它的眼睛比其它大雁要大上許多。

我此時可以在很近的距離上察看傷雁的斷翼了。大雁左翼肱骨折斷,已經畸形愈合。我估計左翼折斷時也合並有血管損傷。因為血供受到影響,傷翼遠端的羽毛多有劈裂,也明顯失去了潤澤。

我在想,如果大雁受傷時我在場,我估計可以盡可能使骨折複位,並用夾板和棉線把斷翼固定一下。棉線會在幾周後自然分解而斷裂,夾板也可隨之鬆脫,屆時骨折也基本愈合了。如果對位愈合良好,大雁或許還有可能再次飛翔。

但此時骨折愈合很久,已然無法再處理斷翼了。我看著傷雁,為之難過。

不止一次,在風大的時候,我看見傷雁半張著翅膀,邊扇動邊迎風奔跑。它在回憶飛翔的感覺。

我看著它停下來,迎著風,緩緩放下雙翼,孤獨地站在那裏,在想著什麽。傷雁一定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擁有天空了。

其後,我每次去喂食,傷雁都會像家鵝一樣跟在身邊。我也像對絲黛拉一樣,在它吃食的時候,輕輕撫摸幾下它的背,輕聲細語說幾句話。

我又想起克羅地亞老人與白鸛的故事。世界上很多美麗的故事,都發生在人與自然之間。

信任無言,卻出自心底。即便是野生的大雁,也一定懂得人間的良善。

很多次,我在花壇除草,無意間聽到身後有些聲音,回頭便看到是這隻大雁。傷雁站在身後,喉嚨裏嘰嘰咕咕,似乎跟我說著什麽。

大雁說話是不張嘴的。我也在想,野外的大雁看似安靜,其實也一定會彼此交流著。

“你又來啦。”我會輕輕地說,“真乖,想不想幫我幹點活兒呢?”

我也會模仿傷雁,不張嘴,在嗓子裏咕噥著,輕輕發聲,仿佛跟它說些什麽。

很奇怪,我模仿它說話時傷雁靜聽。我一停,它便又嘰嘰咕咕說起來。

這樣的交談竟會持續很長時間。我相信,它一定在跟我聊天。

因為一些簡單的話反複說,我想大雁一定能聽懂的。我端著茶杯緩緩走在院落,傷雁便常常跟著我漫步。此時的我,為不惹公雁小老人家生氣,也盡可能不靠近公雁的警戒範圍。

我有時會說:“你等著,我去給你拿點兒好吃的。”這隻傷雁竟會跟在後麵,然後站在草坪上等著我。

當然,我每次說拿吃的,是絕不會騙它的。                

用行為表達的真誠與善良,大概是自然界共同的,也是最簡單的語言。如是,也一定會讓很多生靈感受到溫暖。

無論世界怎樣變遷,我相信,在很多時候,大自然的生靈有著共同的語言。我曾說過,因為很多生靈與人類共享大部分基因,也一定在很大程度上會彼此懂得。

我是獵人,本沒有資格在此談論真誠與良善。但獵人的心,也與這些生靈有著同一個溫度。

如今,鴿溪的雛雁已經長得很大,育雛的大雁夫妻,也漸漸接受了傷雁的存在。盡管傷雁喜歡與同類相處,但我給大雁一家喂食時,仍舊會把傷雁叫到一邊,偏向給它些穀物。

看它吃著穀物,我往往會像往常一樣,輕輕撫摸幾下傷雁的脊背,嘴裏咕咕發聲,或輕聲說幾句話。人間這種愛意的表達,其實並不是大雁之間的行為。但傷雁已然接受了我。

今天下午我回到鴿溪,煮好奶茶,然後端著茶杯走在花園。

我看著傷雁安然臥在大雁一家不遠的地方,為之高興。但秋季一到,大雁一家會離開鴿溪,去尋找自己的天地。那時的傷雁會再次孤獨。

我知道孤獨的滋味。

我回屋舀出一些麥粒,大部分撒給大雁一家,然後把傷雁叫到一邊,把剩下的穀粒送給它。

我依舊會跟它說些什麽。這些話是簡單的,甚至簡單得連我也不知道與它在說些什麽。但這些音符是溫柔的。我知道,大自然中的生靈,隻接受和懂得溫柔的語言。

我站在花園的高處,看著眼前的一切。這裏有安靜的世界,有飛鴿翔鷗,有野兔鬆鼠,有玲蜂輕蝶,更有很多遊魚花草。

鴿溪的日子,如此簡單地過著。

感謝!

音樂:La Purete du Poeur, Michel Pe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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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珊瑚 回複 悄悄話 治愈的綠毯。給傷雁造個小窩吧。
polebear 回複 悄悄話 Touching! 醫者仁心,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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