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的冷暖
回來很久了,一直無法麵對發生的一切。此時的我卻要流著淚,去延續鴿溪的故事。
母親去世了。回到鴿溪不到一周,我的絲黛拉也永遠離開了我。
我不知,自己為何至今仍是情感的弱者。
每天每天,一連很多天,我都要麵對眼前的空落。我不再說話,與世界的唯一交流,也隻是看看微信中友人的寬慰。
每天每天,直到今天,我都會走上鴿溪的小山,去陪陪我的絲黛拉。
我把她葬在了山上。這裏可以俯瞰整個花園。這裏也是她成長的地方。如今她已經和鴿溪永遠融在了一起,不再分離。
人生的可以有很多失去。但失去了雙親,特別是母親,便失去了世界上最後的心靈依偎。
一旦失去母親,無論多大年齡,都失去了能終極關護自己的人。很多老人之所以悲慘,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媽了。人們口口敬老,聲聲言孝,隻是世界上,又會有多少人能夠真正懂得並滿足雙親的需求?
我大概不是孝子。我記不住母親年輕時模樣,因為母親永遠是一份存在。說來奇怪,自己孩子從小到大的任何時刻,我都可以從記憶中提取出來,而在自己成長的過程中,母親的容顏卻是模糊的。
很多人或許都是這樣吧,我在想。近些年來,每次看到母親年輕時的照片,我總覺恍如隔世般的不真實。
回家後的每一天,我都陪在病重的母親身邊。敬母無聲,卻事關人生最大的恩責,也充滿世間最為簡單的行為語言。因為老人最後需要的,都是人生最為基礎的關護。
媽在海澱醫院住院期間,一位同病房的職業陪護曾對我說,她做這份工作已經有十多年了,我是她看到的,第二個如此照顧母親的男人。
我隻是說,想想當年母親是怎麽把自己養大的,現在該輪到自己去照顧母親了。
有媽的地方便是家。人們與故土的紐帶,往往都係在親情。但如今遠方的家,已經成為了空蕩蕩的存在。
我把媽的骨灰帶來了一些,也葬在了鴿溪的小山上。或許,我以後也可以把鴿溪稱為家了。母親很喜歡鴿溪。她看到這個花園,是兒子親手做出來的。
但此時,我走在花園,默默看著鴿溪的一切,眼神暗淡。
天雲遊移,夕陽晚斜。站在院落的我,又在體會著另一個失去。
我的絲黛拉也走了。寂靜的花園裏,隻留下了她從小到大的身影。
“散雨落平湖,殘陽淡清影。默望夕煙孤影隻,向晚西風冷。”隨意間,在微信上,給一位正在寬慰我的遠方友人寫下這些字。
我不是詩人,卻在體會著古人的心情。那時的我站在水邊,看著平湖散雨,殘陽淡染。
我望望身後,覺得絲黛拉仍在身邊。但那些曾經的歡樂,此時已成了淚水和悲歌。
我每天都會走上小山,在她的墳前,放上幾枝院落的花,然後站在這裏陪陪她。
時間會稀釋很多東西。我不知道需要多久。
我回家時,獵友 Stuart 一家幫我照看絲黛拉。臨行前,我除了讓他們得空來察看一下屋子,並沒有麻煩他們做其它事。
但獵友媳婦 Bev (Beverly的簡稱)卻默默幫我照顧著花園。每兩三周,她都會來剪草,而且是用她家的手推小剪草機。每次來剪草,她都要把剪草機推過幾百米坑坑窪窪的泥土路,再花上幾個小時,將鴿溪的草坪修剪。
Bev 知道我回來的日期,竟在前一天,為我買好了麵包、果醬,黃油,茶包、點心和牛奶,放在鴿溪的廚房和冰箱。
有這樣的洋朋友,我是幸運的。
風景裏沒有故事,但人間的一些事,卻能成為風景。
我又想起了《草原上的小屋》(Little House on the Prairie)。這是描寫美國西部拓荒者生活的真實故事,後來被改編成了影視作品。影片中人們展現的互助和善良,一直是我幻想中的風景。
真真切切,我仿佛走進了影片裏。
由於 Bev 的照顧,在我回家的日子裏,鴿溪花園有著該有的模樣。
八月的水岸,紫花千屈菜都在盛開。野生在花壇土坡的黃苑,讓花園處處點綴著鮮豔的黃色。
我回到鴿溪時,Stuart和Bev 把絲黛拉送來。正撿著木棍玩兒的絲黛拉看到我,先愣了一下,然後急急跑來,一下撲進我的懷裏。
。。。。。。
此時我望著鴿河河穀,在寂靜的花園,隻有自己的孤影了。
我站在自己的影子前,看著眼前的空落。這裏是八月,卻有著中國北方高原的清冷。
這種孤獨與清冷,總會帶來很多感受。一份回溯,幾分蒼茫。
回英前,我曾有過一次短暫的旅行。那時的我來到內蒙高原。我走上緩緩的山上,望著遠方的空闊和起伏,有些恍惚。
山坡並不高,但經曆過人生最大的失去,我感到莫名的虛弱。
陽光下我站在山頂,看著藍天和雲朵。身邊有無數的野花,芬芳依舊。那時,微風拂麵,往事很多。
我知道眼前的這片野花,會延向無邊的草原。那裏有我曾經走過的路,也曾風情交織,無從回首,又依稀仿佛。
那時的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情感的弱者。那時的我,也孤獨在茫茫草原上。
此時此刻,在我的麵前,世界還在,時光也在緩緩而進。而我,微信裏還有母親,卻無法再撥通電話,看到母親的微笑了。
院落裏總會看到絲黛拉玩過的玩具。失去了她的陪伴,我隻能麵對眼前的冷寂。
我默默為花園除草,默默看著魚兒遊弋,默默看著黑水雞一家在水邊覓食。水雞父母第一窩存活的兩隻幼鳥,已經會照顧第二窩的弟弟妹妹了。
院落失去了絲黛拉的身影,便成了各種貓的天下。院落的鳥兒,明顯少了。
夏末的院落仍有花色。隻是過季的色彩,已然慘淡。悲年無怡悅,即便是鴿溪的花園,也有悲歌。
溪邊花壇一株半大的柏樹死掉了。湖心島上的觀花加侖子和老柳,也都失去了生命。
或許,這些事僅僅是巧合吧。
冥間或有輪回,但我卻無法寄托。生命對於任何生靈,即便是花草,都是珍貴的。
世界總是如此,也無可抗拒。隻是一旦在悲情中徘徊,瞻望也會變得無定。
我幹著活兒,心緒沉抑。這個世界上,愛我和我愛的人本就不多。每一次的失去,都意味著讓自己在深進孤獨。
時光流逝,難撫心隕。此時此刻,在靜夜的燈下,我無法讓任何語言和文字成為悲情的取代者。
麵對失去,也意味著麵對得舍。蒼涼的心境無法刻意,但孤獨者的思想依舊是自由的。
風情的山水或許遙遠,鴿河的河穀卻是永恒的。
鴿溪的故事在延續著。故事裏還有母親,還有絲黛拉,也有我。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