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商鞅在秦國實施變法的第一年(公元前356年),東方的齊國進入了齊威王時代。早在威王即位之前,相鄰的魏國經李悝、吳起的治理已然傲視群雄,尚為太子的齊威王時時感受到來自強魏的威脅,所以威王一上來就把強齊弱魏列為戰略重心。
齊威王是個明白人,清楚人才才是強國之本,一上台就大刀闊斧整頓官場。首先是嚴明賞罰,親自考察官員的政績,對政績顯著者,重賞;對文過飾非者,烹殺——又一狠角兒。同時禮賢下士,招攬可用之才,把人才真正視為國之重寶,對於舉薦人才的官員予與厚待。一代軍事奇才孫臏就是在這麽一個背景下被人攜至齊國。
孫臏是兵家始祖孫武的後代,原名不傳,後因受臏刑(剔除膝蓋骨)而得名。自然,說起孫臏,就不得不提他這位‘臏其骨’的師弟龐涓了。相傳孫臏、龐涓均為齊國人,曾同師鬼穀子先生學習兵法。不過這個說法值得懷疑。因為鬼穀子先生的強項並不是兵法,而是精於縱橫之術(關於縱橫術見本係列另一篇《張儀》),也就是辯論啊、外交啊什麽的,與用兵之道隔得遠了點,難以相信他能教出孫臏這樣的軍事大家,況且也沒人說過孫臏口才如何如何、如何能言善辯什麽的。不管怎樣,孫臏與龐涓是一師所帶的師兄弟,這一點當無別論。
龐涓雖是師弟,出道卻比孫臏早些,‘事魏’,官拜魏惠王的大將軍。此人領悟力一流,自視也高,然而學藝期間他師兄孫臏表現出的軍事才能卻總在他之上,連龐涓也‘自以為能不及孫臏’。孫臏看上去老實巴交,一點也不像很聰明的樣子。龐涓想不出孫臏比自己厲害的道理,便猜測孫臏有從祖上秘傳下來的“私貨”,誰讓他祖上是孫武孫老爺子呢?
當上大將軍之後,龐涓對孫臏的“私貨”念念不忘,堅信隻要從他師兄手裏取過來研讀一番,憑自己的資質,水平必居師兄之上,進而天下無敵。於是乎魔由心生,派人去招請孫臏,說:分手日久,很是想念,奈何軍務繁忙,脫不開身,煩請師兄移步魏營一敘,師兄弟見見麵、侃侃山啥的。
看起來孫臏確實有點老實巴交,絲毫沒懷疑這位師弟的“良苦用心”,就這麽欣欣然進了魏營。師兄弟見了麵一討論業務,龐涓驚詫於師兄的用兵見地又上新台階,嫉妒得連毫毛都是酸的,生怕師兄一個不小心被人發現而任用,那會兒哪還有我龐涓的湯喝?於是惡從膽邊生,詐稱孫臏是奸細,對師兄處於臏刑。廢了他兩條腿還不算完,
又在他臉上紋上黑字——如此對待師兄,隻能評他四個字“喪心病狂”!
龐涓這麽做,無非是‘欲隱勿見’,目的就是要讓孫臏不再拋頭露麵,以免被人發現而任用,否則孫臏是敵是友都沒我龐涓的好果子吃。另一方麵,留著孫臏一條命,繼續索要也不知道是不是實有其事的祖傳私貨。
孫臏輕信師弟而致其禍,完全可以理解。各位設想,如若某一天你的同學殷勤相邀,你會前往麽?孫臏雖為人實誠卻不是傻瓜,為了麻痹看守他的魏兵,孫臏開始裝瘋,直至嚼咽馬糞的地步。也曾攔駕魏惠王欲訴冤屈,衛士們回了一句:“那是個獲罪腿殘的瘋漢”,魏惠王即避之唯恐不及,就這樣又與一個曠世奇才擦肩而過。
後來有個齊國使者到魏國送禮,鑒於齊威王對賢才推薦者的一貫厚待,如今的齊國官員們走到哪兒都是倆眼瞪得溜圓,看看能不能瞜著幾個可用之才送上去撈點外快,這位齊使也不例外。孫臏於是利用裝瘋換來的守衛鬆懈的機會去見齊使。這位齊使倒也有些眼光,並不以孫臏身殘貌敗而拒之門外,而是給了孫臏一個自薦的機會。於是孫臏‘說齊使’。這位齊使對用兵一知半解,不過孫臏的老祖宗孫武幫了他的大忙,聽說他是孫武之後,‘齊使以為奇’,偷偷把孫臏藏在運馬匹草料的車裏運回了齊國——感謝上蒼,終於跳出火坑了。
進入齊國之後,這個齊使找到大將軍田忌,想讓田忌幫著鑒定一下孫臏到底是真才實學還是為了活命而攀龍附鳳。田忌自己是搞軍事的,當然識貨。和孫臏沒聊幾句,就捧出一大包銀子把那個齊使打發了。孫臏呢?被田忌咪了。
孫臏從此成為田忌門客。同樣是在軍界混的人,同樣是深知自己才不及孫臏,龐涓廢人腿、黥人麵,而田忌‘善而客待之’。人品高下,一目了然。
那田忌為什麽沒有把孫臏直接薦與齊威王而是讓他暫為門客呢?這有個緣故,時養士之風漸起,各達官貴人,都去社會上搜刮一些小有本事的無業遊民養起來,稱作門客,以期關鍵時刻派上用場。當時官吏選拔製度不健全,有點野心的人先給人做門客借主子的推薦而入仕的大有人在。自然,如果門客裏偶爾能出幾個大才,主子臉上頓時也貼滿金紙,極有麵子。
田忌是大將軍,將孫臏以自己門客的身份薦於齊威王,顯然是有利於其政治資本的積累的。另一方麵,讓孫臏在齊國先呆一段,積累點知名度以後再薦給齊威王,獲得重用的機會也會大增的。所以說,田忌,是個明白人。
好在孫臏沒花多少時間就引起了齊王的注意了,這就是著名的“田忌賽馬”的故事。田忌這個人,愛賭馬,經常和威王、王子們賽馬賭錢。王子們的馬也還罷了,威王乃一國之君,想搞幾匹好馬自然比田忌容易些,所以與王賽,田忌罕有勝績。結果孫臏看了幾場賽事以後,就胸有成竹地告訴田大將軍:“將軍盡管下重注,‘臣能令君勝’”。
如今對孫臏的話,田忌是深信不疑了,結果賭注就從百兩一躍而上千兩了。那些王子們,誰都以為財神爺大駕光臨,一個個掏盡箱底也要搞到銀子跟注押威王贏。看看馬賽即將開始,馬匹入場,田忌就騎馬到孫臏的帷帳車前問計。
孫子說:“不是分上、中、下三檔馬賽三場嗎?臣觀察過了,在同一檔上,將軍的馬雖比不上大王的馬,但也相差不是很大,咱如今換個玩法,‘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將軍以為如何?”
田忌哈哈大笑,由衷大叫“高明”。比賽過程就不說了,反正田忌當天最後是擠在孫臏的車上回府的。他的馬呢?在後麵駝著贏來的銀子呢。
別小看了這麽一場賽馬,它展現了孫臏高深的避實就虛、放棄局部、確保整體的軍事思想,不是一般人首創的出來的。齊威王也是個明眼人,並不為輸了大把銀子而沮喪,而是連夜招田忌入宮,追問帷車中所坐到底是何方高人,‘於是田忌進孫子於威王’。
威王迫不及待:“那還等什麽呀?走,這就上你家去。”
田忌曰:“臣知大王何以深夜相招,孫先生已在宮外相侯。”
威王大喜:“既然來了,何不一並進來?”
田忌曰:“稟大王,孫先生為人所害,雙腿已殘,行動不便,且麵黥黑字,臣恐驚了聖駕...”
威王一邊罵田忌亂彈,一邊著人去抬孫臏入見。等孫臏入見,‘威王問兵法,遂以為師’,立刻拜孫臏為師。當夜留孫子徹談,打發田忌獨自回去,順便“建議”大將軍捐款以擴軍,誰讓你白天賽馬贏了那麽多呀?
孫臏自此成為齊王重臣,職位相當於總參謀長。因為行動不便,難以直接參與軍事操作,加上麵目已毀,或多或少有些自卑,不願示人,所以孫臏相當的低調,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實則在這一段時間的齊軍,從征召到訓練,從調動到駐紮,無不在孫子的授意下進行。
要說龐涓用兵水平也不差,畢竟是孫臏的師弟嘛,加上吳起訓練“武卒”的辦法在魏國還在沿用,魏軍戰鬥力居高不下。這不,龐涓在魏惠王十八年(公元前354年)率魏兵攻趙,打得趙國連首都邯鄲都丟了,時趙成侯當政,是一邊倉皇奔逃,一邊派人到齊國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