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幸運小餅想起...

又是一年春節將至，金雞報曉，即使在遙遠的英國鄉村見不到幾個人，更別說中國人的地方，過春節的心情像春天的野草，蓬勃地在土裏蠢蠢欲動。

以前在中國過春節，鮮有餐桌上放幸運小餅的，英文叫fortune cookie. 但從第一年在國外度春節，到每家中國館子都有這樣的三角餛飩狀小餅幹。掰開，裏麵會有一個小紙條，用英文寫的一些類似算命，預言，忠告，警句，生活哲理之類的話。其魅力大概在於餅幹是隨機拿的，寓意著你的命天意安排，在你無知無覺中放在你手裏，給你某種暗示和展望。

現在想來，這事情有點意思。傳統意義上中國人的兩個強項：做飯和算命。這兩件事情前一項在國外算是把中國文化發揚得最光大的。遍布世界各地的中餐外賣店，到散落在每一個角落的‘老幹媽’辣醬都是中國人深厚文化的縮影。（有一次坐夜輪在北極圈裏的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島上靠岸，岸邊，有一家中國外賣，櫃台上擺著‘老幹媽’！）海外遊子，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有一口熱麵，就一勺辣醬，那就有回到家的感覺。而這種特質也成就了算命這種文化的源遠流長。中國人認命也不認命，有與命運抗爭的頑強生命力但也無比的相信命運的安排，拗不過也就心甘情願地認了。這種複雜的心態使算命這個行業成為中國最古老的行業之一，並且漂洋過海，傳播到了國外。使得外國人對中國人的概念裏有了好吃，迷信的標簽。

而把這兩樣結合在一起的，便是這小小的幸運小餅了。從裏麵關於命運的秘密箴言，人生哲理都是用英文寫的來看，其實本身是沒有多少真正中國文化滋味的，就像無數中國外賣炒出來的咕咾肉，檸檬雞，不過是打著中華料理的幌子迎合外國人口味貽笑大方的菜品。所以也就是用來娛樂一下外國人的玩意，難怪這麽多年在國外，我是從來不買它的。

聖誕前，我去了一次舊金山，當然也就拜訪了一下據說是世界上最大的唐人街。置身其中，確實感覺到大。說是街還不如說是一個有規模的城鎮，裏麵居然有一個六層樓的大醫院--華東醫院，和國內的中等規模城市的醫院無異。

狹窄錯亂的街道，髒亂差是在想象中的，在燈紅酒綠的食坊酒肆和老舊灰暗的中藥鋪中，在擁擠人群裏行走的中國人，像是被時光醃製過的，完好地保持著許多中國舊事，不僅是麵部表情，穿著，行走姿態，更重要的是精神麵貌：一種茫茫眾生，忙碌奔命中的負重承受，一種在快節奏的背景中打發生命時光的漠然苟且。

這個地方太大，太擁擠，對於我來說，在熟悉的商店擺設中穿行卻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行至一處飯館，見門外堆著中國人，便知道是家好館子，忍饑挨餓耐心排隊，冷眼看毫無表情的飯館老板進出叫號，安慰自己雖然態度一般，但效率是一流的，這倒是很有中國特色。

坐定，點菜。既然是川菜館，就點了一個魚香肉絲考考手藝。我問服務員：‘你們這裏魚香肉絲正宗嗎？’服務員毫無諂媚感的說：‘我們這裏什麽菜都正宗。’我還是疑惑地繼續點：‘擔擔麵給小朋友，不放辣。’服務員仍然毫不妥協地說：‘擔擔麵不放辣就不是擔擔麵了，點別的吧。’這下我相信這家店的飲食態度了，難怪生意那麽好！魚香肉絲端來，果然比國內一般館子要正宗得多，一下子讓我對中國文化在這條街上源遠流長有了很大的信心。盡管吃飯期間，運貨的工人不斷地從人椅間推著箱子穿梭，讓我老公很是詫異：‘怎麽運貨不走後門？在桌子間晃悠？’‘你不知道你是在中國嗎？這麽多好吃的堵不住你的嘴？！’我白了他一眼。

吃完很快被趕出來了。兜著吃飽了撐著的肚子，老公帶我去唐人街最吸引西人的一個景點：金門幸運小餅工廠。在這裏我深切地體會到一個小小的幸運小餅，在不太為廣大中國大陸同胞熟知和推崇的蛋卷，是如何從口味上和文化上吸引和打動全世界其他國家人的。（包括我家那位.）

這個外觀極不起眼的小工廠，從裏麵飄出來的蛋餅味是它的招牌。這間作坊也就不到五六十平米，和大戶人家的廚房麵積差不多。完全對外開放，拍照聽說要付點費用，那天我去老板估計心情好，沒提這事。去看的中國人少，外國人多，牆麵上一幅老舊發黃的月曆似乎將時間的腳步凝住了。靠牆是一排看似很有年頭，但運轉非常有效率的烘餅機，從蛋液麵漿流到小小扁平烤盤上，在瓦斯烘爐上烤片刻，工人趁熱從盤中取下來，手腳麻利的放一張算命簽，稍微一卷，放在成型模具上，等涼透了裝袋，一個工人一天可以做2萬個。當問到誰寫的算命簽時，人家振振有詞地說：‘算命先生。’（當然了，你想呢？！我拍了拍我這個豬腦袋。）

在廠裏了解到幸運小餅不是來自中國，而是美國，這是第一家廠。1952年，本是大陸人的店主Franklin Yee從香港移居舊金山，並於1962年開了這家幸運小餅廠。直到90年代之前，我們在中國大陸和有中國文化的其他地區都沒有這樣的吃食。然而，遍布世界每一個角落的中餐館卻成為這個裹卷著所謂中國文化吃食的強大載體，讓世界各地的人們在他們有限的對中國的了解中知道了數字6和8的特殊寓意，傾慕於東方神秘的預言者對他們生活方方麵麵的指手畫腳。

一個這麽小的工廠，曆經半個多世紀，用一枚小小的蛋卷把中國文化用這樣娛樂的方式，當成中餐後甜點傳播到世界各地。到如今在海外，許多家庭，學校，即使不去中國飯館吃飯，遇到和中國文化有關的節日，事件，都會買回幸運小餅，以表明對中國文化的親密接觸，讓我們這些吃魚香肉絲的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