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的話
遊走在中英文化之間的思考
英國人和中國人一樣，講究回請。去了弗朗西絲家喝咖啡，我便邀請她今天到我家吃午飯。發出邀請的那天，她很感激地說：‘非常高興去拜訪，但是我沒有車，你方便來接我嗎？’這個問題還用問嗎？‘當然是我來接你，早上11點半我過來。’
上午11點28分，我的車駛進了老人公寓的停車場，弗朗西絲已經帶著她的狗在那裏等著了。通過幾次的接觸，我已經發現和這個老太太約會一定不能遲到，因為她相當準時。這絕對是老派英國人的本色。
路上我突然想起好像英女王給高齡的英國老人發生日賀卡，便問弗朗西絲是否收到過女王的親筆賀卡，她告訴我女王隻給百歲老人送賀卡，‘我還有幾年呢。有時候我自己都吃驚還有比我老的人。’接著，她拍拍坐在腿上的狗狗說：‘如果這隻能像我上一隻一樣活到16歲，那就可以和我一起度過百歲生日了。你知道嗎？狗狗能活到16歲也是不多的。’‘你們倆都沒問題！’我很有信心地告訴她。
說話間，到了我家，孩子們都出來迎接老太太，弗朗西絲伸出雙臂，抱抱這個，親親那個，然後從一個A5大的信封裏拿出四顆巧克力糖來，一人一顆，包括我。然後從另外一個一樣大的信封裏拿出狗零食，一狗一個，包括我的馬麥。大家圍在她身邊，剝開糖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老太太的臉上又笑得開了花，開心得不行。英國人去別人家做客吃飯，一般帶一盒糖果，或一瓶酒，一束花，弗朗西絲童趣十足的入場方式，別致，脫俗，足見她為人處世的特別之處。更讓我慚愧的是：她從包裏拿出一條長圍巾，是上次我忘在她家的。我都不記得丟了一條圍巾，（不是圍巾多，真是老了，記性不好。）她那裏訪客很多，能知道是我的，還記著給我帶來，老太太這把年紀了，不僅自身不難保，還綽綽有餘地為別人打理，不是凡人。
弗朗西絲是一個和誰都能聊得很歡的人，和孩子們自然也不例外，【如果】和【可能】還為她演奏了樂曲。老太太自然陶醉其中，順便告訴我們她家祖傳的鋼琴在她搬進老人公寓的時候，得知威爾士一家教堂需要一部鋼琴，二話沒說，就捐了。‘那是一架不錯的三角鋼琴，我很高興能夠物盡其用。’
我從來沒有為這麽高齡的人做過飯，之前問她有什麽不吃的，她說什麽都吃。我也碼不準她的飯量，牙口怎樣，還有她是英國人，雖然遊曆過很多國家，但不知道她對中餐是否能接受，據我知道絕大多數英國人是不喝中國的粥的。（概念裏麵要是請一個94歲的中國老人，熬一鍋有營養的粥應該不錯。）想來想去，我烤了一盤蒜蓉黃油法棍，做了一盆法國尼斯沙拉，這個沙拉的優點是有魚（金槍魚），有菜（土豆西紅柿黃瓜洋蔥），有雞蛋，營養是很夠的，也比較清淡。法朗西斯入座後，她的狗狗很自然地跳到她的腿上，【可能】體貼地給她找來免水洗手液，她愉快地接受這樣的洗手方法，洗完以後，又撫摸了幾下腿上的狗狗。我不禁暗想：飯前便後洗手是誰說的？人家摸著狗吃飯也活到94了！
看著她盤子裏的量，和我10歲的【可能】差不多，也是夠讓我驚奇的，胃口不錯，牙口也好。
【可能】問她最喜歡什麽食物，她毫不猶豫地說：‘炸薯條。’我非常抱歉地看著給她準備的那一盤子蔬菜。又一感慨：誰說薯條是垃圾食品來著？！
‘你喜歡做飯嗎？’我女兒接著問，
‘你知道嗎？我父親是醫生，在我年輕時候，家裏有廚娘給做飯，後來去牛津大學讀書，學校有飯，工作去印度，家裏也有廚子，所以我做飯的機會不多，不太會做。’她毫不掩飾自己對烹飪的菜鳥水平。
牛津上大學，家裏有廚子，當爹的是醫生，有一輛當地唯一的私家車，好一副資本主義中產階級的曆史畫卷。
‘那你現在自己住，也要做飯吧？’我忍不住問。‘做！早餐烤麵包，中午我最喜歡烤土豆上放奶酪，晚上想吃點什麽吃什麽。’果然很英式，對吃的想象力和要求都不高。我暗自想到。
老太太談興很濃，一頓飯她一直在和我們聊天，我女兒像找到知音一樣和這個圖書管理員出身的老奶奶聊著名兒童作家，我先生和她聊被二戰中斷了的她的牛津大學生活，和她在二戰時期在倫敦做戰時義工的時光，1939年的牛津，還沒有太多的女學生呢，而二戰時倫敦被德國人轟炸的景象也在法朗西斯的擺談中變得恍如昨日的清晰…我家這兩個英國人，和另一個英國老人聊起英國曆史和文學，那就真是有如數家珍的感覺。我不太插得上話，隻是很注意老太太吃飯時說話儀態，佩服她能邊吃飯，邊聊天，還能兼顧說話時不露出嘴裏的食物，沒有嚼咽的聲音，一招一式完全是唐頓莊園上流社會社交範兒。初次到我家來，一頓飯，談資豐富，其樂融融，一點沒有冷場的時候。我曾經對自己閨女一吃飯就開始聊天的習慣很是不滿，其實這個就是英國人的基因啊，去我公公婆婆家吃飯也是這樣，平時內斂的英國人一到飯桌上那是相當健談的。難怪英國人是最不能容忍在餐桌上看手機的，飯桌上是家人朋友很重要的交流場所，其實中國文化裏也是這樣的，隻是我們現在不太重視了。
用完餐，我帶弗朗西斯到村裏去轉轉，她看見【可能】采了一朵小白花，吸裏麵的花蜜，也好奇地采一朵，照著【可能】的樣子吸一口，‘有蜜耶！’，她像小孩子一樣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