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的話
遊走在中英文化之間的思考
‘我94歲零六個星期了’一落座，弗朗西絲就說。
我會心一笑，這個老太太風格太迷人，零六個星期都記得這麽清楚。初見弗朗西絲是在劇院外的花園裏，她牽著狗，高挑銀發，穿紅色風衣，非常古典，惹人注目。當然誰也沒想到她這麽高齡，因為不僅腿腳好，還在遛狗，而且說話很清楚，給我她家的地址時，我還請她說慢點，要不記不下來。
就這樣，我坐在她住的老人公寓，看她拿出小茶幾，擺上蛋糕，然後到廚房給我沏茶，就是不讓我動手。環顧這個單元房，一室一廳加一個小廚房，家具很舊，散發著歲月的味道，知道我來，她開了壁爐，初秋的早上，屋裏很暖和。
‘這個茶壺用了50多年了，都有裂口啦。’她見我想過來幫忙端茶，就指著茶壺說：‘這兩個茶杯是我奶奶留下的。’OK，94歲的人還留著她奶奶的東西，讓我借著從窗戶外撒進的陽光細細看了一通，腦海裏浮現著維多利亞時期英國家居裏下午茶的霧氣。
我倆端茶坐定，她的狗一下就跳到了她腿上，她也鼓勵我的狗坐我身上，看到兩隻狗都坐定了，她很欣慰的感歎：‘瞧這兩隻多乖啊。’順手掰開一塊蛋糕，一狗一塊，公平得很。
‘我這一輩子都養狗，前後養了九隻，上一隻活了16歲半。我告訴過你這隻的故事嗎？’
我搖搖頭，她接著說：‘這狗的前任女主人（她用了一個很古典老派的詞：mistress，而不是現代人喜歡用的：owner. 聽起來相當書氣。）有一天突然心髒病突發，死在家裏，這狗就守著她，舔她，希望她醒過來。兩天過去了，這狗沒吃沒喝，鄰居因沒見她和狗出門，過來敲門，後來破門而入，這狗就被送到了寵物醫院。我收養她時她一開始躲在一個角落，好幾天，不怎麽吃喝，直到有一天，她一下跳到我的身上，從此我們好得就像一個人一樣。’
‘是啊，狗真是個好伴兒!’我說：‘那你有孩子嗎？’
‘我沒結過婚，也沒有孩子，但我有三個兄弟，都比我小。最大的那個弟弟去世得早，最小的弟弟比我小十歲，今年一月我還給他說你這麽年輕，要好好活著，總不能比我早走吧，結果前兩個月他居然得病走了。真想不到。現在就剩中間的弟弟，他88歲。’
‘你一定很傷心吧？’
‘我很想念他。’她富有感情的說，但卻沒有任何低落的情緒在裏麵。
‘你以前是做什麽工作的？’我好奇地問。
‘我是一個圖書管理員，從倫敦大學畢業後，在好多地方工作過，最遠去印度和新西蘭的學院圖書館工作，所以我走的地方還是很多的。我去過日本，這輩子很遺憾沒有去過中國，你知道嗎? 我真的想去爬爬長城呢。’
‘哇，你的經曆太豐富了。’我看到一張1965年她在印度的照片，非常漂亮的女人。‘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一定有很多男人追求。’我說。
‘有那麽幾個。’她一點不介意我這麽八卦。‘我現在還記得一個，他的名字叫VICTOR，我上班要趕火車，有一天誤火車了，無奈坐了下一班，結果在火車上遇到這個叫VICTOR的小夥子，他平時也不坐這班車，所以緣分啊。我們相處得很好，但因為宗教信仰不同，我父母堅決反對，隻有很遺憾地分手；還有一個我們處了兩三年了，都定了婚，但他有婚前性行為的要求，我堅決不答應，也分手了。那時我父母的有一個朋友在加拿大，說可以幫助我到加拿大工作，因為找個圖書管理員的工作當時很容易，我就去了，結果他也向我示愛，但他年齡太大，幾乎和我父母一樣的，我也就沒有同意。’
天哪，這些什麽宗教不同，婚前小動作，老夫少妻現在都不是事兒的事兒，當初卻讓這麽個優雅女子屢遭愛情挫折，好不公平！
‘那你在印度呆那麽久，也沒有印度男人追求過？’我有點不死心。
‘哎，還真有那麽一個，但我當時表示我是要回英國的，他來不了，所以也就算了。’
好吧，看來這個小姐是比較挑剔的那種。
‘不過我一生都有狗為伴，也是很好的。’她又給了兩狗一些蛋糕渣子。
‘是啊，有時候狗比人好。’我深有體會地說。
臨告別前，她問我聖誕節有什麽打算，我說要去美國三個星期。
‘HOW NICE!’她說。‘那你的狗狗怎麽辦呢？送到狗托所嗎？’
‘我不喜歡狗托所，太商業化，可能還是寄養到朋友家比較放心。’我告訴她。
‘如果你實在沒有找到可靠的人，就把狗放在我這裏吧。‘她自告奮勇地說。
我著實嚇了一跳，一個94歲的人，要照看兩條狗？49歲的人都不一定願意，一天要遛兩次，不管刮風下雨，回來要洗腳，喂食什麽的。這麽高齡的老太太居然輕鬆表示可以幫忙，讓我不知說什麽好。雖然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麻煩她，但能說出這樣話的，這個年紀的人確實讓我覺得是非凡人啊。
和弗朗西絲聊天，猶如穿過時光隧道，得以感受舊式英國人的生活態度和作風。一個以星期計算人生，以狗為伴，不明白為什麽84歲年輕的弟弟比自己走得早的老人，活得善良，健康，樂觀，積極，真是難得！她有一個通訊錄，看著也很有年頭了，我寫下我的地址電話，她執意要我寫上狗狗的名字。我看了看這個通訊錄的第一頁，第一個人寫的時間是1995年。
走到門口，她親了親我的臉頰，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很喜歡結交新朋友，因為我的老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