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蹤

本人有殘疾,退休後回憶一生平凡,記下來以打發無聊,並望與網友共享。
正文

拾遺六

(2017-03-09 23:00:07) 下一個

快樂的星期天

1977年作)

 

朱師傅掩不住自己的滿麵笑容。他左手提著一塊坐蹲肉,右手拎著兩瓶大粬酒。走一路,那些熟與不熟的工友或家屬都跟他打招呼喲!這塊肉才割得好啊!老朱,你今天的運氣怎麽這樣好?二刀坐蹲,我從來沒有割到過噫!朱師傅今天要辦招待囉?”……經過沒人多嘴的地方,他也不時側過眼,把那快肉稍稍往上提提來端詳。不錯,橢園形的一刀,粉敦敦的,就像從誰的胖臉上旋下來似的。而更其重要的是這麽令人眼饞的部位,無異於貼著吃得開的標簽。老朱師傅的臉,由於興奮亦透著微紅,粉敦粉敦,恍若手裏的瀘州老窖已經喝過。

這個假日,完全稱得上萬事如意。那時還沒人見過掛曆。早在一個月以前,老朱掰著手指計算下個月的星期天是哪幾號的時候,就無意中發現它而盼望起來。十五號,正是礦上發工資的第二天。每逢258礦上才有進城的班車。自從實行全勤獎以來,他好久沒有請過病、事假。算來恐怕三、四個月沒有進過城了。那毛豬采購站的老遲,調進城已經半年多,聽說就在食品公司站門市。俗話說茶不攙就要涼。是不是也該走往走往了?

我們的老朱這天起了個大早。趕上這樣的星期天,客車照例是打擠的。高音喇叭剛才最後一響,是北京時間七點整。調度室窗口前就排了十多個人。朱師傅從不心焦買不到票。不管啥事,他總不樂意去排隊。因為他的個子比一般人稍高,站在隊列裏覺得不是滋味。任何規矩均存在竅門。法律也有解釋。馬列主義都講靈活運用呢!

朱師傅掏出一支金象”——兩毛七一包的香煙,悠閑地叼在嘴上。打火機飄來忽去的舌焰把它點上。眼望賣票窗口外逐漸加長的行列,遠遠地蹲著。冉冉升起的太陽正抹到三樓的瓦簷,小窗口突然打開。朱師對著它噴完最後一口煙,甩掉剩下的小半截,站起來往相反方向的客車走去。不出所料,還是駕駛員老譚。中等個子的譚剛剛拉開駕駛門要縱上去。譚師,還早哇!譚回過頭:啊!我們朱師今天要進城找對象還是看女婿?穿得這麽周正去看你姐嘛!說得的,今天要坐舅老官的車囉。話音一落,哢嚓!打火機先把自己嘴上的點燃,遞一支給老譚。譚師接過,順手撚一下喲!朱老工人盡抽好煙,又是五毛六的紅牡丹。不消說,已經買好票的旅客還擠在尚未開啟的中間車門,老朱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車頭靠窗的工具箱上。不是朱師搶行,他曉得,今天坐車的人多,有資格坐工具箱的熟人也不會少,還是捷足為妙。我老朱慷慨大方誰不知曉,不怕人家說姓朱的心疼四毛錢車票。但是車上還真有人拿四毛錢打趣他。他就居高臨下地與之辯論起來。車子徐徐起步。老朱一邊向車下的人群揮手(星期天這個當道的地方總有那麽些人),像首長檢閱那樣過把癮;一邊對幾個排在尾後頭沒買到票的笑道:怎麽,嫌氣嗎?要等小車來接不成?走嘛!走嘛!

一路順風,隻兩個鍾頭就進了城。老朱這下沒從駕駛台的車門鑽出去。他勾著身子又給譚師遞了一支牡丹。從車門下來的時候,給賣票的老陳敬了一支。這才三腳兩步往北街的食品公司跑去。門市部擠得水泄不通,人們拿著肉票像在排隊,又像爭先恐後地挨在櫃台前。虧得老朱人高,才看到裏麵的老遲累得夠嗆。要哪點?這麽呲呲一刀;割哪塊?那麽嚓嚓幾下。不愧是老刀兒匠,有解牛庖丁的手藝,顧客們漸漸被打發走。老朱看到時機成熟,叫了一聲小心割倒手哇!老遲掉過頭,目光朝這麵掃了一下。老朱正用眼球去接,那光卻拂過去。隻見老遲叉開腿,舉刀砍向案頭的一根腳棒棒。嘿!老遲,認不得了嗎?遲抬眼啊!你啥時候來的?”“才攏。來,抽支煙。這次的是帶過濾嘴的紅塔山,一塊多錢一包。等會兒抽,等會兒抽。地吹熄朱師舉過來的打火機,將香煙旮在右耳朵上。老朱給裏麵另外的師傅散煙,連開票的女營業員桌上也放了一支,這才對老遲說:怎麽進了城就不來礦上玩啦?”“你看我咋個忙得贏?”“你有輪休嘛!”“明天才該我休息好囉。今天車子都來了。我給譚師打了招呼的,等你下了班才開。去玩一趟吧!”“啊,不行。下班起碼要四點半四點半就四點半。說好了,我們等你想倒好久就想去一趟,順便買幾個花缽你是說瓷廠的花缽?瓷廠我有的是熟人。今天去了,明天我陪你去買。叫我老鄉給你選好的我要次品次品、正品還不是人在打嘛。我頭回買個茶盅,就是我老鄉給我留起的,底底倒是寫了個''字。周周正正不說,裏裏外外連砂眼也沒有一點

這下,老朱可就發揮開了。什麽瓷器我雖是外行,就知道色要白,胎要薄,釉子要勻,樣子要乖。又說這個廠生產的白瓷不如青瓷;貼花人物不如貼花風景,最好是現畫的;茶盅高的不如矮的;瓷碗大的不如小的;花缽方的不如園的等等。還說該廠大躍進時的產品就超過了景德鎮,後來四人幫幹擾,質量愈來愈不行雲雲。當然,話不斷,煙也一支接著一支。女營業員都被我們朱師傅的談吐吸引,忘了推讓老朱放在裝大頭針紙盒裏的第三或第四支香煙。所有的煙又都是帶過濾嘴的,雖然比起剛才在車上數公裏樁樁的遞煙速度也多耗費不了幾支,但那牡丹煙畢竟是不帶嘴嘴的呀!

猛然間老朱想起了什麽,撈起左腕看看表,乘老遲踱到他麵前,湊過去低聲說:整幾斤肉。老遲點點頭,想了想:拿兩塊三毛四吧!老朱順手從上衣口袋裏抽出一張大團結遞給老遲多退少補。慢點來拿。我還要去提兩瓶酒。剛轉身又叮囑說定囉!下班以後一起走

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停客車的公路旁。已經有幾個人等著。一問,司機還沒影。立即返身往城裏趕,不是買酒而是找譚師傅。好不容易碰到工友的指點,才在西街茶園見到。怎麽?老朱,錢包被扒啦?這麽慌慌張張嘿!小偷也不認認人?說著拍拍胸脯,一半是讓過速的心髒鎮定下來。他一屁股坐到譚師旁邊的矮凳上,連包掏出紅牡丹。隻剩一支,遞給譚師。又從左下邊製服口袋,也就是裝金象的煙盒裏抽出三支給同桌的工友。有兩位搖手不會。老朱自己點上一支,餘下的插回口袋,順便將牡丹煙盒也揣回去,好給小女兒折三角板。譚師點燃香煙,看看表慌啥子嘛。三點還差一刻。你慢慢走不成?”“就是到處找你哥子囉!全城的公共廁所都找遍了。哪曉得你在這裏找我進館子嗎?也不早點打聲招呼說正經的,又要你哥子維持一下,就是原先在礦區采購站那個殺豬匠要搭我們的車,說是領導上要他去礦上辦點事。他要四點鍾下了班才走得成。你看,外單位,早晚有求人家的時候,得罪了不好。是不是等他一下!”“哼!你龜兒肯定又去開了後門。譚師斜著眼笑道。不多點。回去以後來陪老遲暈兩口嘛!朱師滿麵春風地站起來一定要等喔!我給人家回話去了。這才到東街副食品商店買了兩瓶特粬。

不消說,準時五點,待朱師傅一手三斤坐蹲肉,一手兩瓶大粬酒,左邊譚師傅,右邊遲師傅,說說笑笑來到客車前,盡管發現等得不耐煩的乘客們臉色不自然,但是他內心不無榮耀。真的,一走到麵前就有人誇他那塊肉了。

下車以後,他本來也要約著老遲與老譚並排往家中走,顯示二人同他的關係不一般。無奈老譚說還要洗車,保證來當陪客就是了。招呼老遲的更多,這個問長問短,那個好久不見;也有邀請去其家的。不過聽到老遲都一口回絕,說朱師傅占先了,改天改天。老朱這才放下心來,先走一步好給老婆交待:下酒菜必須多弄點,肉一兩也不能留,花生米、皮蛋、木耳……另外叫孩子們先吃飯,打發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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