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傍晚時分,飛機飛抵格倫機場。這是一個樸素的小機場,周圍綠樹環繞,隻有一條跑道。晴朗的日子裏,許多各色的小飛機在這裏起飛降落,有滑翔機,跳傘機,教練機,也有個人商務機。貝斯特韋斯特酒店飯店的露台緊緊地靠著跑道,在天氣條件允許飛行的時候,總是有不少人在這裏悠閑地喝咖啡或就餐。就像這個國家一樣,這裏的氣氛安詳寧靜。露台邊是一個麵積不小,各種戶外玩具設施齊全的兒童樂園。
迪勃讓羽飛抓緊扶手,準備降落。還沒有等羽飛回過神來,飛機就已經顛簸著著地了。這是羽飛經曆過最最不平穩的一次降落了,她感覺到飛機在地上狠狠地跳了幾下才開始滑行。迪勃一邊操縱著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一邊用抱歉的口氣說說,‘我已經盡力了。‘
飛機在跑道上剛剛開始平穩滑行的時候,羽飛已經看到克裏斯多夫和他們的大兒子,十歲的安安,肩靠肩地坐在飯店露台上的一張桌子邊,熱烈地討論著什麽。而他們的小兒子,八歲的飛飛,則在兒童樂園裏瘋玩。羽飛高興地張開手臂,隔著座艙向著她家人的方向揮舞。精靈的飛飛先看到媽媽,飛跑到爸爸和哥哥那裏,指給他們看媽媽坐的飛機。克裏斯多夫和安安也站起來,揮著手看著飛機滑入停機坪。
下飛機前,羽飛問迪勃,‘你還會說德語嗎? 孩子們既不會說法語也不會說英語。‘迪勃一邊又檢查了一遍駕駛室裏的儀器,一邊說,‘我盡量啊。和孩子說話的確有點緊張。‘羽飛笑笑說,‘沒關係的。我的德語也不地道。孩子們已經習慣給我糾錯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下飛機。克裏斯多夫和孩子們已經在停機坪的鐵絲門外側等待著了。門一開,飛飛就飛奔到羽飛的懷裏。差不多和羽飛一樣高的安安也走上來,親熱地拉著媽媽的手。羽飛先把迪勃介紹給兩個孩子,讓孩子們按照中國的習慣叫迪勃叔叔。兩個孩子都禮貌地和迪勃握了握手。然後,克裏斯多夫向迪勃伸出手來,一邊握手一邊用法語說,‘迪勃,幸會!謝謝你把羽飛送回家。‘ 迪勃也握著克裏斯多夫的手說,‘幸會,克裏斯多夫!‘ 他臉上的笑容帶著職業性的痕跡,熱情卻疏遠。
克裏斯多夫自然地摟過羽飛的腰,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向自己的妻子問好,然後說已經在貝斯特韋斯特酒店的飯店裏訂了座,今天就在這裏晚餐。大家當然說好。一行人向飯店露台走去的時候,安安悄悄地問媽媽,這個迪勃叔叔是不是很有錢,自己開飛機來。
羽飛笑著看了看迪勃,說,‘迪勃叔叔是不是很有錢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時間肯定是很值錢的,至少他自己可能是這麽認為的。‘
還沒有等迪勃反應,克裏斯多夫連忙拉了一下羽飛的手,對迪勃說,‘羽飛時常這樣刻薄的。‘
迪勃寬厚地笑了笑,對安安說,‘其實啊,我就是比較喜歡開飛機。‘
‚開飛機和開汽車一樣嗎? 也是一檔啟動的嗎?‘ 安安認真地問迪勃。
迪勃哈哈笑了,說,‘是啊,還不要忘了踩離合器。‘ 大人們都笑了。羽飛連忙和安安解釋說迪勃叔叔開玩笑呢。迪勃停了一下,又對安安說,‘一會兒吃完飯,我帶你和弟弟去飛機裏,如果你爸爸媽媽同意的話。‘
氣氛頓時輕鬆下來。五人入座。安安和飛飛都要坐在媽媽邊上,所以迪勃和克裏斯多夫就並排坐在母子仨的對過。羽飛先問孩子們今天在學校裏過得怎樣,然後檢查他們今天的樂器有沒有練。克裏斯多夫自豪地說,他今天成功地鼓勵兩個孩子互相幫著把安安的貝多芬和飛飛的莫紮特都練好了。羽飛笑著表揚了孩子們,也沒有忘了表揚他們的爸爸。
坐在桌子對麵的克裏斯多夫對迪勃解釋說,‘羽飛覺得和孩子們每天一起練琴時是一天中最最快樂放鬆的時候,輕易不讓別人取代她。‘
迪勃開著玩笑接話,‘說真的,我從來沒有理解過有人會那麽喜歡古典音樂。以前羽飛給我介紹大提琴的時候,我就覺得杜普蕾的裙子怎麽總是那麽短啊。‘
克裏斯多夫哈哈大笑,‘看,羽飛,我不是唯一一個這樣想的人啊。‘
羽飛有點惱怒地看了看坐在對麵哈哈笑的兩個人。
伺者過來問大家要喝什麽吃什麽。克裏斯多夫先要了一瓶當地的紅酒。羽飛問了比薩的大小,然後給兩個孩子合點了一個。安安和迪勃叔叔解釋說,‘媽媽從來不浪費,她總是要我和弟弟合吃一份,吃完了再點。‘
克裏斯多夫和迪勃都點了當天的套餐,羽飛要了一盤色拉。隨著年齡的增長,羽飛每天都有一頓飯吃得相當清淡,以保持身體的清潔。
等餐時,克裏斯多夫和迪勃禮貌地攀談著,泛泛地談了各自的工作以及行業裏的一些見聞。偶爾談到共同認識的人時,兩人也有些表麵上的惺惺相惜。
安安輕輕地用中文問媽媽,‘媽媽,我可以問迪勃叔叔一個問題嗎?‘ 羽飛點頭說當然可以,但要有禮貌地問。
安安轉成德語,問,‘迪勃叔叔,你的飛機那麽小,可以用可替代能源飛嗎?‘
羽飛在一旁打趣說,‘石油是法國的支柱產業,法國人永遠不會想用可替代能源的。‘
迪勃對安安的問題顯然吃了一驚,說,‘你是指燃料電池或太陽能嗎? ‘
安安說,‘是啊。我們前不久參觀了陽光動力的飛機,我覺得你的飛機用太陽能不太可能,得有好大的翅膀。你說燃料電池有可能嗎?‘
迪勃笑著對安安說,‘你等一下,我得先問問你的父母。‘ 然後他問克裏斯多夫和羽飛自己應該在哪個層次上給安安解釋這個問題。
羽飛笑著說,‘你可以把安安當大人。他聽不懂的地方會仔細問你的。‘
於是迪勃開始和安安解釋飛機和燃料電池為什麽不相配。安安聽得很仔細,不時地問幾個問題,有時也會向自己的爸爸求證自己的想法。談話過程中,迪勃著實被安安的專注和知識所打動了。他一邊用筆在餐巾紙上給安安畫圖示意,一邊建議,飯後去他的飛機上參觀的時候,他可以給安安介紹飛機的動力部件。安安和飛飛高興地說好。羽飛連忙說,‘參觀一下可以,但不能起飛。不然引擎的聲音太響,對孩子們的耳朵不好。‘
克裏斯多夫笑著說,‘羽飛是個典型的母雞媽媽,恨不得整天把孩子們藏在翅膀下麵。‘
晚餐送上來了,大家邊吃邊談。餐後咖啡結束後,迪勃問孩子們是不是準備好了,他現在就帶兩人去飛機上。
克裏斯多夫看出羽飛已經很累了,對迪勃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在這裏陪我的妻子。‘
迪勃笑笑說當然不介意。然後帶著兩個蹦蹦跳跳的孩子去參觀他的飛機了。
這一邊,克裏斯多夫坐到羽飛身邊,羽飛把頭靠在克裏斯多夫的肩上,說自己的一天很順利,但自己真的是累了。停了一下,她問克裏斯多夫,‘你不介意迪勃送我回來嗎?‘
克裏斯多夫微微地帶著笑,說,‘怎麽會呢? 你我之間的協議一直是有效的,是嗎? 如果我們之間有一方真的愛上了別人決定要離開,我們都會坦誠地和對方說的,是嗎? 你什麽也沒和我說,我可不願意自尋煩惱地想這個問題。‘ 說著,他擁住羽飛的肩,在妻子的臉頰上深情一吻,羽飛也以微笑回應。在初夏黃昏的落日裏,兩人共享著這片刻的寧靜。
不一會兒,迪勃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了,安安和飛飛的手裏都拿著一個冰淇淋。迪勃抱歉地說,‘沒問媽媽就給孩子們買了冰淇淋,希望媽媽不要生氣。‘ 羽飛笑著說下不為例。
克裏斯多夫向迪勃建議今天晚上在家裏住一夜,明天再走。迪勃猶豫了一下,說還是當天趕回去,因為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克裏斯多夫和羽飛都沒有挽留他。羽飛明白,迪勃在自己和克裏斯多夫麵前並沒有完全放鬆。他對自己未必依然懷有愛戀,但是麵對克裏斯多夫,他還需要一點時間和距離去消化當年受到傷害的感覺。
該說再見了。迪勃先和今天已經混得很熟了的安安和飛飛握手道別。飛飛一邊跳著一邊問迪勃什麽時候帶自己去騎馬。迪勃保證說下一次請大家去自己家的農場的時候他會教孩子們騎馬。然後克裏斯多夫和迪勃的兩隻大手用力地握在一起說再見。最後是羽飛。迪勃雙手放在她的肩上,低下頭,在她的兩邊臉頰輕輕地各親吻了一下,說,‘羽飛,項目如果需要幫忙的話請告訴我。我在我允許的範圍內盡力。‘ 羽飛道了謝,說迪勃已經給自己幫了大忙了。
迪勃轉過身,走向飛機。羽飛一家目送著他走上懸梯,關上艙門。不一會兒,飛機緩緩倒出停機位,滑向跑道,在不長的滑行後,駛離地麵,上升過程中漂亮地在空中轉了小半圈,然後向著巴黎的方向慢慢變成了一個小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