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充滿未知,幸好我們有夢想,愛,和文字。
離進入法國的高速公路邊防檢查站還有十多公裏的地方就開始出現了限速的標誌,從每小時120公裏不斷地降到了每小時100公裏,然後是80,60,40 的數字,再然後,所有的車都慢慢地排成了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以低於每小時20公裏的速度慢慢向前挪動。羽飛知道在這個時候無論是不耐煩或是著急都沒有用,於是幹脆把汽車音響裏正在放的杜普蕾的大提琴開得響一點,心裏一邊計算著是不是仍然可以趕上今天傍晚在法國G市的投資會的開幕式,一邊期望著前麵的車可以挪動得快一點。
本來今天下午羽飛可以早一點從家裏出來的。但是出發前她總想著把家裏的家務事多做掉一點,這樣她不在家的一天半裏,丈夫可以輕鬆一點。所以吃完午飯後,羽飛先安排兩個孩子,安安和飛飛練琴。無論工作多忙,羽飛總是在孩子們練琴的時候陪伴著他們,給他們打拍子,給他們做示範。等兩個孩子鋼琴大提琴小提琴結束,羽飛又將所有要洗的衣服放到洗衣機裏,把屋子裏和院子裏所有需要水的植物都澆了水,而後又給丈夫在一張紙上詳細寫下孩子們和家裏這兩天的安排。等她忙活完,離她要參加的在法國G市的投資會頭一天的開場及其晚宴正好剩下穀歌地圖上標識的三個小時。她匆匆換下家居的長袖T恤,換上素色襯衫,外麵套上深色職業裝,穿上同色的西褲。羽飛在鏡子裏又快又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和妝容,確定自己看起來是一個百分之百的職業婦女後,匆匆和丈夫孩子們道別。孩子們高高興興地提醒羽飛明天回家不要忘記帶禮物,丈夫則囑咐羽飛開車小心。羽飛心裏裝著家裏的溫暖氣息,到車庫把簡單的行李放進車裏,關上車門,以最快的速度倒車出庫,向著法國的方向疾駛。
在堵了半個多小時以後,羽飛的車終於挪到了邊防檢查線上。她手裏拿著她的中國護照和歐洲居住許可,放下車窗,一邊踩著刹車,讓車以極慢的速度往前滑,一邊以看上去友好和氣的態度和邊防警察尋求著目光接觸。那是一女兩男三個武裝的法國邊警。即使不看他們警服上的法國國旗,單單從他們臉上帶著一些嬉笑的神情和放鬆的站姿上人們也不難猜出他們是法國人。女警官對羽飛例行公事地說,‘您好,夫人。請出示您的證件。‘羽飛隔著車窗將兩本證件遞了過去。女警察翻看著羽飛的身份頁,問道,‘布盧曼夫人,請問您到法國有何貴幹?‘ 羽飛簡略地說,‘參加G市的投資會。‘ ‘啊哈,那肯定很有趣啦。‘女警的語氣充滿調侃。站在邊上的兩個男警中的一個笑著說,‘快讓夫人過去吧,她肯定很著急。‘ 一邊說,一邊對羽飛做了個誇張的臉。羽飛不置可否,心裏想著這些法國警察在任何時候都不忘調情,雖然辦事效率不高,但是對於任何一個能夠說法語的人來說,辦任何事情時至少氣氛是很輕鬆的。
一過邊境線到了法國這一邊,所有的車都象脫僵了的野馬一樣,加足了油門在幾秒鍾內提速到法國高速公路的最大限速。羽飛全神貫注地控製著方向盤和油門,在左首的快車道搶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根據導航係統的標識,如果接下去的路途一切順利的話,她也就遲到半個小時。羽飛心裏有些放鬆下來。法國人的不準時世人皆知。說好晚上六點開始的大會,在六點半之前所有的與會者能夠入場就不錯了。
依坐在在阿爾卑斯山脈法國部分腳下的G市風景秀麗,德拉克河和伊撒爾河在此交匯。G 市在羽飛心裏,也有特別的地位。她當年在法國讀書時分分合合了好多年的男友迪勃就來自G市。羽飛每次路過這裏,封存了許多年的記憶就會從心裏的一個小口裏飄出來一點。每次她回頭看自己的年輕時代都會象所有的女人一樣感概,時光啊! 快二十年前,羽飛第一次來G市的時候還是個剛剛年方二十的年輕女孩,有光潔的麵頰和烏黑的頭發,被男友牽著手,對未來毫無恐懼。那時的羽飛,最最令人懷念的還是她眼神裏的清澈和透明。現在的羽飛麵頰依然平滑,黑發依然光亮,但是眸子裏閃亮的青春和天真的確是離她遠去了。
投資會議設在G市的國際貿易中心。羽飛在開車進入這座巨大的建築狹小的地下車庫的時候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想,如果馬上找到會場的話也許還能趕上主持人介紹那些投資者。能夠接近這些科技投資者這對於羽飛這樣的小公司的發展來說是至關重要的。羽飛在五年前生下第二個孩子並在一家大公司辭職後,果斷決定趁著自己年輕,並擁有科學技術學位以及在大公司工作的經驗,開始創業。這對於她自己,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五年來,羽飛的初創公司將一項新能源方麵的技術做到了世界領先的地位,開始慢慢有了一些銷售額和現金流。但是,要將公司帶入下一個發展階段的話,羽飛必須找到投資者和資金。幸好羽飛和她的公司生活在現在這個時代,風險投資不僅越來越被創業者和投資者接受,而且越來越成為一些初創公司跨過死亡峽穀的諾亞方舟。
羽飛就著車的遮陽板後麵的小鏡子用同一支唇膏補了一下腮紅和口紅,又拿出一條小方巾係在素色襯衫的領口下,這是她全身上下除了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 外唯一的裝飾了。她又用手抓了幾下微卷的頭發,使它們看起來蓬鬆一點,然後從放在後備箱裏的行李箱裏取出一個公文包,鎖上車門,乘電梯到了貿易中心的大廳裏。
電梯門一開,熙熙攘攘的氣氛就向羽飛撲麵而來。偌大的廳裏正在進行一個看上去又像冷餐會又像酒會的聚會,所有的參會者都穿著正式的職業裝。男士們年齡大小不一,無論是看上去剛剛畢業的年輕人,還是腦袋上已經不剩幾根頭發的年長者,都是一身深色西服。作為少數派的女士們也大多穿著深色的套裙。人們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手裏拿著飲料,攀談著。從人們的神情和站姿,很容易分辨出那些尋求投資的人,和那些是來投資看項目的人。雖然在技術領域工作,羽飛的一大樂趣就是觀察並分析人。這給她相對枯燥的生活帶來了不少隻能自己在心裏偷偷享受的小小的樂趣。
根據大廳裏的指示拿到胸牌和會議資料後,羽飛一手拿著一杯飲料,一邊用目光在大廳裏巡視了一圈。羽飛發現了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那就是整個大廳裏她一個人也不認識。這是羽飛開這樣的會議時最最不喜歡碰到的情況之一了。她必須自己尋找機會和別人搭訕聊天。相對在一個酒吧裏或者朋友聚會上結識新朋友,這樣的職業會議在人與人之間多了許多打量和提防,即使每個人的心裏都渴望和別人交流。羽飛一般不會主動和落單的人交流,因為這樣往往會變成兩個落單的人,而不是兩個交流的人。而加入一個熱聊的群體而她又一個人也不認識的話,就需要不少技巧了。
就在羽飛猶豫的一分鍾不到的時間裏,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向羽飛走過來了。他先用英語做了自我介紹,這是一個投資公司的代表。羽飛一下子聽出來小夥子的母語是德語,在這個法語環境中他自然是落了單。羽飛很自然地轉成德語和他交談。象這一行的行規一樣,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努力地表示出對所有新技術的興趣。雖然沒有語言問題,羽飛從他剛一開口就意識到這將是一場無聊的談話。小夥子如此年輕,他隻是來這樣的投資會議熱熱身的,在他的投資公司應該沒有什麽話語權。她竭力表現出很感興趣地聽小夥子介紹他所代表的投資公司的投資方向,並在心裏暗暗盤算著怎樣脫身。開 場白後,羽飛建議他們倆可以站到一張圓桌子邊上接著談,以便於她把手裏的酒杯放一下。小夥子當然讚同。於是羽飛明目張膽地比較了一下周圍幾張都站滿了人的 桌子,很快地決定了其中的一張桌子。
羽飛選擇這張桌子完全是憑自己對圍著桌子交談的那些人的直覺。這張放了幾杯飲料的桌子的交談中心是一個和羽飛年紀相仿的高個子男子,白色的襯衫沒有打領帶還敞開著最上麵一粒扣子,敞開的三粒扣的細花呢西服有細細的暗條子斜花紋。他談話時神情真誠而放鬆,身體微微地依著圓桌,兩手在胸前交叉。羽飛覺得那不會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尋找投資者的創業者,也不可能是身邊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新人。不管怎樣,這個高個子男子至少會是一個願意接受別人 的好的談話夥伴。
果然,當羽飛帶著職業性的笑容用法語詢問‘我們是否可以共享這張桌子?‘ 的時候,男子報以微笑,連連說可以,並非常友好地往邊上讓了讓。羽飛放下自己手裏的酒杯,向圍桌而談的人們一一伸出手去,微笑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公司。
在高個子男子伸出手來之前,羽飛已經看清楚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和所屬公司。不出所料,這是一家在歐洲有壟斷地位的化工企業的的投資主管。男子的握手有力而溫暖,‘斯蒂芬,S 公司布魯塞爾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