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同事愛麗絲的婚禮就在一周後的國慶長周末期間,部門裏的所有人都得了請帖。愛麗絲是巴西人,可其實她母親才是巴西人,她父親是德國人。愛麗絲曾經半開玩笑地告訴過她,她父親是怎樣追她母親的:他倆在網球場上認識,她比他高了不止一個頭。他輸了球,卻決定追求這個在球場上打敗他的高個子女子。為她定居巴西,開了一個工廠,是個成功人士。愛麗絲本來是來學醫的,結果很快轉了專業,畢業後就留了下來進了公司。愛麗絲的男友是法國人,電氣工程師,正好長愛麗絲一輪。一人離鄉背井闖蕩了二十多年,突然開始盤算要回國了。愛麗絲明確告知不能沒有名分追隨他,於是這個人就立馬求了婚。那是一年前,當時倆人還舉行了訂婚儀式。喜帖是去年秋天就發了。而她也早在去年就訂好了飛機票-夏天的飛機票不好訂。
愛麗絲很快就要飛回父母家準備婚禮了,臨走之前開單身派對。所以這天部門裏和愛麗絲關係好的人下班後都直接去了酒吧。一開始大家還正兒八經地喝酒、聊天、吃小食,漸漸的興致來了,開始放開了。放開的後果就是女人都起哄,說愛麗絲的單身派對,男人不能參加。如果要參加,也可以,必須男扮女裝。幾位男士中也有不怕事的,當即決定到住得最近的人家裏去換裝。住在附近的女士主動提供衣服和化妝品。然後就約了一小時後在附近愛麗絲的家裏繼續,沒有其他事情的人就去幫忙準備酒水,小食。
大家都喝了酒,沒敢開車。還好愛麗絲家近,超市也近。等到濃妝豔抹的男士們登場,氣氛熱鬧到了頂點。雖然也有矜持的,就是帶了個假發,別了個特別的發飾。但是有位奔放的日裔甚至換上了超短裙,雖然唇膏、眼線樣樣到位,可是他胖乎乎的身材和圓臉怎麽看怎麽古怪。她的這些男同事,還真沒有那個能打扮得讓人雌雄莫辨的。幾位平時莊重的女同事尖叫的尖叫,吹口哨的吹口哨。她也放縱地和大家一起胡鬧,卻終究難抗本性留了分寸。等到半夜鄰居叫來的警察來敲門時,她是唯一清醒的並且聽到了聲音開了門。然後大家就散了,留下男士幫忙收拾,女士還是先一步告辭回了家。
幾天後她獨自飛去了巴西。他那幾天有事,而且他也沒有收到請帖-他倆確立關係才幾個月而已。愛麗絲的父母家住得靠近海邊,房子的一麵是落地窗戶,麵向大海。婚禮前一天的下午,為各位來賓舉行的小小歡迎儀式就是在家裏開的。房子裏到處都是人,一樓二樓所有房間都開著門。愛麗絲的父親個子不高,挺著一個大大的啤酒肚。看到了愛麗絲同事中的亞裔,非常感興趣,一定要向她和另一位日裔展示自己的幾件收藏品。說話間就把他倆領到了自己三樓的一個房間。
打開房門,正對的是一柄托擺著的日本刀。這位父親用一種驕傲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位日裔,而那位日裔卻似乎沒有什麽反應。這個房間就好像是一個冷兵器陳列室:有各式各樣的刀和劍。在她這個不懂行的人眼裏,就是製式有些差別、長度有些不同而已。她看看她的日裔同事,這位同事似乎有些尷尬,正在努力地尋找讚美之詞。而愛麗絲的父親顯然已經有些氣餒了,但還是指給他倆看一柄劍一樣的玉器。玉劍?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這個玉器頭部是尖的,薄片狀,上寬下窄,兩麵有脊,下麵有柄-木製的。等等,這個是托,不是劍柄,不但沒有可以握住的收小處,反而是底大頂小。而且這個長度和尺寸,根本不可能刺或砍東西啊。她再細看,兩麵都沒有圖案文字。‘這個,’她遲疑地說,‘不是劍吧?下麵的托是你配的嗎?’‘不是,到我的手上時就是這樣的。這是你們中國的吧?’愛麗絲父親的口音有些特別,每個輔音都發得很清楚。‘我覺得這個可能不是劍。’說著她拿出手機,上網,找了其他的一些圖給他看,‘這個應該是玉圭,是我們曆史上的一種禮儀用的玉器。臣子覲見皇帝的時候,手上就拿著玉圭。表示臣服的意思。你這個比較特別,是個所謂的素麵圭,而且有脊。估計是周朝的。’她父親有些恍然,‘哦,我說呢,這個東西雖然上麵是尖的,但是接下來的部分卻比下麵的寬,怎麽也不像是一柄能刺殺的劍啊,原來如此。’她征得同意後,用手拿起了玉圭仔細賞玩了一會兒。她手觸到它的時候,她就確定,這個是戰國時代的,同時心中一動。
晚上的派對是在一家意大利式的餐廳舉行的,主打是各類海鮮披薩。愛麗絲沒有出現。她和同事們一起,來賓中的大多數人她都不認識。可是沒有關係,碰到了自我介紹一下,然後就能找個話題聊開了。不想說話就拿著食物在一邊微笑著聽,或者做出認真聽的樣子,隨著大家笑就可以了。這樣也是一個很好的休息方式。
回到旅店後她累了,居然沒有擇床,很快就睡了。隻是醒得早,沒有做夢。
教堂的儀式是下午3點,她和幾位同事約了兩點碰頭一起走去教堂,不遠,就二十分鍾。在教堂外她和一對美國夫婦聊起了天。這對夫婦年紀不小了,男的是新郎的生意夥伴。女的很高興地展示她剛剛在城裏買到的有民族風格的項鏈,大家一番稱讚。他倆手挽手,高興地告訴大家他倆都是二婚,現在已經結婚十年,各自有孩子,都已成年。教堂裏,她坐在最後麵,他倆就在她前麵。當新婚的夫婦宣誓時,她看到,他倆的手探向對方,然後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儀式結束後,大家步行到了附近的賓館。大廳裏在準備晚宴,大家在園子裏邊等,邊吃著開胃的食品,聽著音樂、欣賞著舞蹈,聊著天。晚宴上,伴郎,新郎在蘇格蘭一起長大的朋友,用他特有的方言講訴了新郎近四十年人生中的各種出醜的瞬間,大家都報以大笑。鮮美的食物,醇香的酒,然後是宴後的舞蹈,愛麗絲是舞會中的皇後。舞會持續到午夜,將新娘新郎送入‘洞房’後,她回了旅店睡覺。沒有和其他的一些人一起輾轉到海邊繼續喝酒狂歡。盡管如此,第二天她還是睡了一個懶覺。
當愛麗絲的伴娘隨著車來旅店接大家去派對時,已經是下午三點了。車把他們拉到了一處海邊,然後她見到了新娘和新郎。接下來,他們要走過一段有十公裏的沙灘,到一個燒烤的地方派對。於是大家開始了‘跋涉’。兩隻駱駝陪著他們,駱駝的身上馱著啤酒。沒過多久,駱駝就開始減重了,然後年長的女士爬上了駱駝。馱著啤酒的框空了,大家的鞋子進去了。隊伍越拉越長,愈發顯得浩浩蕩蕩起來。藍色的海一望無際,黃色的沙灘也看不到盡頭。她開始覺得前路無止境起來,昨天畢竟喝得有些多。
到達燒烤點的之後,喝啤酒的繼續喝,一邊忙碌著點火燒烤。很快,太陽就到海平線上了,把天邊的雲染得彤紅。而且越來越紅。她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坐著,看著太陽漸漸的沉下去,看著天邊的紅色越來越濃,濃到發黑,然後紅色突然褪去了。天空隻剩下了藍色,這藍色也越來越深。然後月亮升起了。她靜靜地看著,聞著空氣中飄來的食物的香。心裏溢出了莫名的感動。她拿出手機,給他編了一條短信,‘我想你了。’然後發出。很快他回了信,‘?’。她一笑,沒回。
晚上回到旅店的時候,她又收到了他的短信,‘明天幾點的飛機?我來接你。’
飛機上,她的旁邊坐了一位亞裔中年女子。一說話,發現她是華人移民,生意人。女兒喜歡上了一個巴西人,搬來了巴西,她剛剛拜訪了女兒。一聊,她發現這位阿姨居然就住在附近的小鎮上。這位阿姨很健談,等飛機著陸的時候,她倆已經交換了聯係方式。熱情的阿姨一定要她有空去家裏玩,她點頭應了。
他接上了她。回到家,她漱洗他做飯。一起吃了飯,沒有喝酒。第二天是長周末的最後一天,他倆還是早早地睡了。
最早出現的是那雙拜訪過她好幾次的眼睛,她記得它們的主人是一個黑衣的男子。然後場景轉換,在一個宏偉的宮殿裏,這個黑衣男子一步一步地向殿中走去,手裏拿著那個素麵玉圭。殿中寬大的座椅上坐著一個人,她沒有看清,隻記得座椅的靠背上鑲著一塊玉璧,飾以卷雲紋。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看清那塊璧。再一次轉換,他狠狠地把拳頭砸在木桌上,白衣男子就站在他對麵,勸著什麽。而她,就那麽站在一邊,無語地看著。
她先醒來,不過就早了幾分鍾。她一動,他就醒了。他去做早餐,她懶懶地捧著一杯水喝著,站在一邊看他忙碌。他昨晚,會不會也做了一個相似的夢?
吃早餐的時候,他告訴了她。
‘我昨天又做夢了。夢到了一個黑衣男子,他很憂慮,一直對我說著什麽,可是我什麽都沒有聽清楚。’
‘然後呢?’
‘然後就醒了。’
‘我們應該把這些都記下來,也許以後可以寫小說。’
他笑,‘還有,我覺得夢裏還有一個人,一個我很熟悉的人,離得很近卻又很遠,怎麽也看不清是誰、長什麽樣子。’
‘什麽也看不清嗎?’
‘什麽也看不清,就是灰色的一團。’
‘這次沒有看到那隻青龍佩?’
‘沒有看到。但是我知道它一直都在。’
是不是,再接下去,他會夢到那個青衣女子了?那個青衣女子,會長什麽樣呢?她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