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巴西參加愛麗絲的婚禮,在回來的飛機上遇到的阿姨出乎意料地熱情。很快在Skype上加了她-在她上線的時候就總是和她打招呼、拉家常。有時候碰到一些電腦問題還直接問她-雖然她也是個三腳貓,但是對付這位阿姨的問題還是綽綽有餘的。春節的時候,這位阿姨回了國,她正好托阿姨幫帶了一些優質的檀香。阿姨回來後就一直約她去玩,偏巧這個周六他出差未歸,於是她決定去拜訪一下這位忘年交。
一早她就帶著雙雙出發了,想著早些到,那麽下午也可以早些回家,他晚些就能到家,她想在家做飯吃。一路順利,很容易就找到了門。阿姨家的院子很大,除了草坪,就是在一邊有幾株葡萄,而另一邊有幾棵蘋果樹。葡萄據說是以前的屋主種的,藤都有小臂粗了。蘋果樹的種也不錯,據說蘋果的口感很好。可惜現在不是季節,葉子剛剛發芽。
雖然是早春,今天的太陽卻很不錯。太陽底下也不覺得冷。她倆就在院子裏太陽底下坐著喝茶吃點心。雙雙翻著肚皮躺在三月的草坪上曬太陽。
阿姨是老三屆,知青。他們那一代,被耽誤了。她是一直回了城後才處了對象接了婚。先生比她小幾歲,沒有過什麽特別的愛情和衝動。但也是幾十年夫妻過來了。倆人一起下海,掙下個不大不小的家業,後來有機會,就移了民。部分也是為了女兒。在這個好山好水好寂寞的地方,先生首先熬不住,不顧身份沒有拿到,就毅然而然地回了國,借口當然是名正言順的-國內公司需要人照料。最開始,阿姨也隔幾個月回去一次,畢竟夫妻長期分居兩地不是辦法。
‘我一開始一點都沒有想過會那樣的。他其實是一個很顧家的男人,工作之餘,最喜歡的就是做菜。他也有喜歡這裏的地方,他總是說,這裏長的的菜好,加油炒即使是純素,不加味精也是很鮮的。可是他還是喜歡回國。回就回吧,我想啊,我得在這裏把身份拿到了。他的即使廢了,我有身份以後還是可以過來的。結果,一年不到,他就變了。’
她不知說什麽好,隻好看著阿姨沉默。
‘這次我回去的時候,他就提出要離婚。’
‘為什麽?是有人了嗎?’
‘他不承認外麵有人,隻是說這樣過著也沒意思,女兒已經成年,不如散夥。’阿姨看著手裏的茶杯,接著說,‘我以前哪裏會看得上他啊。如果不是回城後年齡實在大了,家裏急,我也不會跟他。他其實挺窩囊的,家裏的生意,都是我拿主意,他就是跟著做些雜事。以前想著,家務都是他做,大事都聽我的,我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阿姨說不下去了。
她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應付這種場麵。幸好這時門鈴響了。雙雙翻身站了起來,走到她腳邊趴下了。阿姨收拾了心情,出去把另一位年紀還要長些的婦女帶了進來。‘介紹一下,這位姓張,就叫張姨吧。這是小陳。’張姨瘦削,個子不高。三人一起坐下。
‘老張就住在下一個路口的一家公寓樓裏。她女兒也是,上次去歐洲旅遊,碰到了一個西班牙人,就戀上了。前幾個月搬去了西班牙。’‘你上次說打算過幾個月就去看她,對吧?’
‘是有這個打算,不過還沒定。等她在那邊安定下來再說吧。’
‘張姨也做生意嗎?’
‘不是的。你看你張姨的氣質,哪有我的銅臭味啊。人家是藝術家,彈鋼琴的。出國前在國內也是小有名氣的。’
張姨笑笑,問道,‘你說上周去紐約得了一樣好東西,要我過來看看,現在方便嗎?’
‘方便方便。對啊,是得了一樣好東西。正好小陳一起看看。’說著就進屋裏去了。
‘張姨來這裏很久了吧?’
‘也就十來年。和我先生離了婚之後移的民。’
她再次尷尬-難道這些阿姨們都是不見外的話癆?心裏冒出個聲音,‘天,你淨碰到些啥人啊?’是雙雙。
‘我不說,回頭她也會跟你說的。’張姨居然還解釋。
還好,主人很快拿了一個褐色的玉人出來了。
這個玉人很簡單,峨冠、廣袖。頭乍看是個倒三角,仔細一看原來是有個倒三角的胡子。兩眼和一嘴就是用三條陰刻線來表現的。
‘看,這個玉人有三個孔,一個在頭頂,兩個分別在兩個袖子的下方。’張姨指著說, ‘這是個玉翁仲。老工。’
‘玉翁仲?那是什麽?我買的時候,賣家就說是一個漢代的玉人。’
‘翁仲據說是秦朝的一位將軍,後世用他的形象做玉人,避邪用的。’頓了頓,張姨接著說,‘這個很可能是漢代的。看,漢八刀的特征很明顯。’
她拿過這個玉翁仲,忍不住感歎古人的能力:在那個幾乎沒有什麽比玉石更硬的工具的時代,居然能在一個細長的玉人裏掏出洞並且開出三個孔來,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你這個真的很不錯。我前夫就收有幾個玉翁仲,都沒有你這個保存得好。而且你這個是褐色玉質,很少見。’
‘我也是湊巧,看到了喜歡。這麽說這次真買值了。’
她分明看見張姨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嘲笑、轉眼即逝。旁邊的雙雙站起來,走了開去。
‘賣家還有其他好東西吧?這個,分明是陪葬品。’張姨說
‘你不要嚇我哦。你知道我怕的。’
‘這個應該已經在人手上盤玩了不少年了,早就沾滿了人氣。即使以前真的入過土,也沒有什麽晦氣了。’她趕緊插話。同時聽到雙雙在一邊‘哼’了一聲。
‘不錯。這個的包漿明顯已經被盤玩了很久了。’
‘那就好。’阿姨明顯鬆了一口氣。
轉眼中午了,阿姨提議她請客外麵吃。張姨推說有事走了。她就和阿姨倆一起去了一家中餐館,點了一葷二素接著聊。果然,阿姨聊起了張姨。‘這個張姨啊,就是因為老公在外麵有了人,她一氣之下離了婚,才移民出來的。出來的時候,女兒都上高中了。聽她女兒含含糊糊的說起,她老公是不想離婚的,千萬遍保證,絕不再犯,她就是不鬆口。把女兒帶出來,還不讓女兒和自己的父親聯係。’
‘她女兒上大學的時候,交了一個男朋友。她硬是以年紀還小,識人不明為理由,要死要活的讓女兒斷了和人家的聯係。她女兒也孝順,也沒有怎樣。後來估計就是因此吧,一直都沒交男友。’‘她女兒可漂亮了,雖然不是搞音樂的,但是一手鋼琴彈得極好。這次估計是實在動了心,幹脆一走了之,省得再被她媽攪了。’
‘父母愛子女生怕孩子受到傷害,也是可以理解的。’她說。
‘是啊。最愛孩子的還是自己的父母啊。對父母來說,還好有孩子可以有個念想。’
吃完飯,又到阿姨家坐了一會兒,就拿著檀香返程了。太陽還是很刺眼。手機上有一條短信傳來,在等紅燈的時候,她瞅了一眼,他的飛機著陸了。她很快回了一條,說她會做晚飯。
吃過晚飯後,倆人靜靜地坐在露台上喝酒看月亮。雙雙變化出人形,把頭靠在她的膝蓋上。她把手放在它的頭上,揉它的頭發,心裏想,如果他注意到,會看到怎樣一副情景?
雙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有你兄長的一點點神識呢。不過太弱了,看不到我。應該,也看不到你我的互動吧?’
‘你確定?’
‘不確定。我又不是他。’她衝它翻了一個白眼。他感覺到了什麽,轉臉看她。看來她是能看到的,她想,趕緊停止了手上揉頭發的動作。
‘對了,我出差買了樣東西,忘了拿出來給你看了。’他說著站了起來,走開了。一會兒又回來,手上拿了一個盒子,遞給她。她打開,裏麵是 一個有大約二十厘米高的仿唐代的酒壺。這個酒壺是淺褐色,喇叭口,瓜棱腹,短流。流下寫著一首深褐色的五言絕句。雙雙也坐直了看。
‘仿長沙窯的?真漂亮。’她說。
‘賣家跟我說是日本瓷。’他說。‘不過還好我知道不是。’
‘我以前也以為瓷器上寫字是日本風格呢,後來才知道是唐風。現在有很多人一看到寫著字的瓷器就以為是日本風格。也許日本人自己也這麽認為吧。’
‘那就不得而知了。我沒有什麽日本朋友可以探討這個問題。你不是有一個日裔的同事嗎?’他說。
‘那個日裔同事啊,他連自家的日本刀都不知道,何況這個?’她就把上次在愛麗絲的婚禮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可是他卻被她描述的玉圭吸引住了。
‘有這樣一種玉圭嗎?好像從來沒見過。博物館裏陳列的,很少有素麵並且有脊的。對了,你那塊雙龍佩的中間好像有這麽一塊玉圭。’他停了一下,說,‘拿出來再讓我看看?’
‘你就不怕摸了不吉利?’她笑著站起身,去書房拿了過來。
‘你不是應了劫了嗎?’他笑著接過。
‘你有不少好東西啊!’雙雙在她耳邊說,‘一會兒我要好好檢查一下你的櫃子。’
他拿在手上細細看。她偷偷地打量他,有些擔心又有些期待。‘你還做過和這個玉佩有關的夢嗎?’
‘沒有。’他用手輕輕地摸著這玉,遲疑地說,‘可是不知為什麽,這個玉佩給我非常熟悉的感覺。’說著,他起身去找出了他的那塊福字雙龍佩。兩塊玉靠邊放著,她立刻感覺出了不同。那塊福字佩明顯年輕很多,玉質也比較通透,顯然是清朝的玉。
‘哪個給你的感覺更加熟悉?’她問。
‘你的這塊。就好像,我以前曾經擁有過它。而且……我這記性!’他站起來又去找了一樣東西回來,儼然是她送他的雙龍首玉璜。‘看,這個玉璜,就是這個玉佩中的這個,幾乎一模一樣。’
‘玉璜都是這個製式,不奇怪吧?’她說。
‘連紋飾都會一樣嗎?’他問。
不會吧,她心裏說,‘我不知道,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確定的吧。’她回。
他皺眉沉思。
‘他什麽都不知道嗎?’雙雙問她。‘大多數都不知道。’她心裏回答。‘那麽他也沒有見過封印姊姊的玉佩了?’‘沒有。’‘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你不覺得,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更幸福嗎?’‘對了。為什麽有你的夢裏沒有他?’沉默。
‘別想了。’她對他說,‘虛無縹緲的東西,想不通就算了。’她靠過去,把頭放在他的肩上。‘前塵已經過去了,來世還沒有到來,重要的隻是現在。’她握住他的手,‘抓在手上的才是真正擁有的。’他放下了手中的玉佩,也抓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