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

有感而發,何必問真假
正文

係列二之二:玉握

(2016-10-24 14:53:27) 下一個

  春節期間,她大表姐和表姐夫帶著女兒女婿以及一對雙胞胎孫女來玩。她母親的長兄比母親大十多歲,所以這個大表姐隻比母親小七歲。而她比她的表外甥女大了三歲,後果就是,當她剛剛在計劃結婚的時候,她的表外孫女已經快六歲了。雖然年三十是一個工作日,但是母親一聲令下,她就得回父母家過。她請了半天假,想著早些回去幫母親準備年夜飯。雖然移民二十年了,父母親總會在除夕做一桌菜以示慶祝,何況今天還有六位客人在?還好這些客人不用父母陪著四處旅遊。而他已是二代,春節就是一個名稱。所以她也沒有強求,反正周末要到她父母家的。

  雙雙已經徹底把她當成了姊姊,仗著別人看不見,時時刻刻跟著她。還好不象人類需要一日三餐,否則,難道要她在公司也燃香?當她到父母家的時候,廚房的台麵上已經鋪滿了盤子。母親在計算冷盤、熱菜的數量。母親對她沒帶上他有些不滿-本來十個人,現在變成了九個,成單,不吉利。她笑說,‘九個,怎麽不吉利了?九為陽,春節一過陽氣益漲,好兆頭啊。’母親也笑,她順手偷了母親在切的豬舌塞嘴裏-什麽東西都是不在飯桌上吃的時候更香。

  親戚們趕著飯點回來了。一進門就大呼好香。她把母親趕出去招呼,獨自完成剩下的幾個熱菜,父親幫著準備桌子。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大家都喝酒,除了她,她吃完晚飯就計劃回去。

  她的這個表姐夫,本來和表姐是在同一個國企的,後來辭了職自己在外麵幹,掙夠了錢,就提前收手了。現在據說主持者一個慈善基金會,不大也不有名,她也搞不清楚具體做什麽。她表姐仍然在原來的國企,還要過幾年才能退休。她這位表外甥女是個會計,自由職業者;表外甥女婿也是個生意人。那對雙胞胎女兒很好玩,雙雙變成本相,一見到她倆就圍著她倆轉,好一會兒才安定下來,無精打采地趴在她腳邊打起了盹兒。她倆看不見它。

  她一邊啃著個雞爪一邊想,要不要給它一個?腦海裏就響起了一個鄙夷的聲音,‘這麽沒有靈氣的東西,還充滿了古怪的味道,我怎麽會吃?’她已經知道雙雙認為一切不是傳統方法飼養的家畜都有一種古怪的味道,所以也沒有在意-雖然她自己隻買有機的食物,但是外麵吃就不那麽講究了,反正自己也嚐不出不同來。見她不理它,雙雙許是無聊了,就接著說,‘那個最年輕的男的,就是你的表外甥女婿吧?他身上有著一種臭味。’她瞄了眼桌下,想,‘還說不是狗。’‘你聞不到,那是靈魂的味道。’‘什麽意思?’‘你說我是狗!’它又不理她了。

  她看看那個外甥女婿,看著他給她外甥女夾菜。其實她對他的第一印象並不好,隻是,與她何幹?

  晚餐結束後,她幫母親把桌子收拾好,碗筷都收到洗碗機裏,就以第二天還要工作為由,早早地告辭了。說好,周六她和他請吃晚飯。

  一路上,雙雙坐在她旁邊,仍然是本相,埋著頭,不理她。等紅燈的時候,她伸手撓它的頭,它嘴裏嘀咕著,‘我又不是狗。’可是卻閉著眼睛,一臉愜意的樣子,實在讓她忍不住想笑,結果它更生氣了……

  到家的時候,快十點了,屋裏的燈是黑的,他居然不在?她有些驚訝,看看雙雙,雙雙就不見了。開門的時候,她在腦海裏看見,他在書房打瞌睡。她輕輕走進書房,打開了一個台燈,躺椅上的他立刻醒了。她笑嘻嘻地看著他,‘怎麽不開燈?’‘開著啊。’他抬頭。她伸手按鈕,‘燈壞了。’‘哦,地下室有備用的,我去找。’他說。‘算了,明天再說吧,快十點了。你這麽困,早些上床休息吧。’‘好。那我先去洗了。’

  等她洗好出來,他已經睡著了,留了床頭燈給她。她輕輕躺下,熄燈。朦朧中,感覺雙雙跳上了床,在他倆中間找了一個地睡了。‘還說不是狗。’她嘀咕。‘什麽?’他居然在夢裏接了話。‘沒事,睡吧。’翻個身,想著,還好他感覺不到它,很快她也睡著了。

  第二天她有事回來得晚,到家的時間書房的燈已經換好了。

  周末的清晨,她很早就醒了,是被雙雙擠得不舒服弄醒的。她拎著雙雙的耳朵,把它也弄醒,然後拽到他身上。它站起來,不幹了-硌得慌!你倆誰也碰不到誰,怎麽可能硌?她鄙夷地想,再擠我把你踹下去了。雙雙隻好不動。她轉身繼續睡。她是在早餐的香味中醒來的,睜開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忽然覺得,幸福。

  兩人一起吃了早飯,他洗碗,她收拾房間、打掃衛生,再把衣服扔進洗衣機。然後一起出門去超市買菜,回來她做了簡單的午餐。吃完了一起去公園散步,回來在書房點了兩支香給雙雙,倆人再各自看會兒書,就要出發去餐館了。餐館離她父母家比較近,他倆要早些出發。

  他倆剛到沒一會兒,她父母就到了。又過了半小時,客人們才到。她看著他們從門口進來,女人們還好,男人們在激烈地爭論著什麽。一直走到桌子旁邊才停下。介紹完畢,大家都坐下了。很快開始上菜了。她心裏知道他們在爭論什麽,但是她實在忍不住想看一眼,就笑著問,‘表姐夫,剛剛怎麽了?和女婿吵架嗎?不會吧,看表姐和外甥女都無動於衷的樣子。’‘哪裏。我今天運氣,買到了一樣好東西,喏,拿給你看看。’說著拿出了一個盒子,‘我女婿非說我上當了。’

  她伸手接過,打開盒子,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對青白玉的豬,漢人墓葬時握在手上的那種。帶著一些黃色的沁。漢八刀的工藝特征明顯,幹淨利落。雖經千年,依然圓潤如新。‘嘖嘖,’她聽見雙雙在一邊說,‘漂亮,這兩隻小豬還是有些靈氣的。’

  ‘很漂亮啊,’她讚道。

  ‘又花了不少錢。’表姐在一邊說。

  ‘喜歡就好啊。不是說買玉買的就是緣分嗎?’她說。

  ‘就是就是。’表姐夫說。

  ‘這個明顯是仿的漢玉,我在蘇州看到過一模一樣的,除了沁色。沁色偽造的多了。不過這個是偽造的比較好的,漢八刀的神韻還是有一些的。可惜做了沁,生生地把一塊好玉糟蹋了。’

  她看著這個女婿,心裏想,他要幹什麽?不象是不懂的人呢。‘哼。他真臭。’雙雙在一邊說。

  菜很快上來了。她借故起身上了一趟洗手間,死人握過的東西,吃飯前摸,不洗手心裏膈應。回來時,玉握已經被收起來了,大家都專注於評論菜的好壞了。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他旁邊,雙雙趴在她的膝蓋上。

  ‘你的這幾個親戚有意思。’他突然說。

  她立刻感興趣了,‘說說看。’

  ‘那個人,為什麽非要說是偽造的呢?’

  ‘你也確定那兩個是漢的?’

  ‘不能完全確定,畢竟見過的有限。但是,我覺得還是非常可能是真的。他即使有疑惑,也沒有必要這樣篤定地把它說成假的啊。再說了,自己的丈人,買都買了,有必要嗎?’

  她笑,‘對啊,你最後一句話說到點子上了。我私下問了我媽,據說我這個表外甥女婿,在北京開著一個古玩店呢。’

  ‘哈,自己人也騙?’

  ‘就是自己人才騙呢。’

  他搖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她看著他,眼睛發亮。

  這些親戚在第二天飛往東部玩,再一個星期就回家了。兩周後的一個晚上,她和母親通電話,忽然她母親聊起,說,‘還記得上次來的那家人嗎?’

  ‘記得呀。怎麽了?’她有預感。

  ‘你大表姐夫和女婿吵翻了。’

  ‘怎麽回事?’

  ‘你大表姐夫買的那兩個玉,最後他終於相信是兩個仿製品,就想在女婿的店裏賣出去,好把損失撈回來。結果沒放兩天,還沒賣出去,突然就碎了。據說,就放在櫃子裏,動都沒動過,就碎了。你表姐夫不幹啦,到底花了幾萬美金呢,讓女婿賠。女婿說,本來就是一個仿品,不值錢的,不肯照原價賠,就這麽吵翻了。’

  ‘啊?不會吧?’她說著,看了看旁邊的雙雙。

  ‘我也想不到呢。你表姐勸不住,倒反而自己和表姐夫吵了一架,這兩天陪你大舅、舅媽去了。’

  她笑,這也太……

  ‘都是做外公外婆的人了,還這樣。鬧得你舅舅舅媽都不安生。’母親難得地抱怨著。

  放下電話,她看著雙雙,‘不要告訴我現在這裏還有兩隻小豬。’

  雙雙把爪子蒙住眼睛,裝著在睡覺,她毫不猶豫地拎起了它的耳朵。‘為什麽我看不見它們?’

  ‘它們靈氣不夠,無法和人界溝通。’雙雙乖乖地說。

  看不見就好,她想,‘呆在這裏’,轉身出了書房。

  他站在麵對園子的窗前看著外麵的夜空,背對著她。她慢慢地走近,從後麵環住他,把臉靠在他的背上,感受著他的氣息。許久,說,‘還記得我的那群國內來的親戚嗎?上次你請客吃飯的那幾個。’

  ‘怎麽了?’

  ‘你覺得怪的那個。你的猜測是對的。’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大概在回憶她說的事情,然後糾正道,‘我隻是覺得怪。你的猜測是對的。’

  ‘這麽較真,有關係嗎?’

  ‘有。’他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總是這麽清醒,你累嗎?’

  ‘為什麽會累?我隻是旁觀而已。’她看著他,‘如果是你,你會覺得累,對嗎?’

  他默然。

  我們人不過就是來這世上一遭,沒有必要太用心的。她沒有說出來,伸手撫上了他的頭。窗外的星星眨呀眨地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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